林清華率領著鎮虜軍馬不停蹄的向西推進,由於大順軍的大營位於西平寨西南五十多里的地方,而戰場則在更遠的西邊,因此當林清華趕到戰場時,天已經快黑了。
此時的戰場更像是一個地獄裡的修羅場,在方圓不到五里的一小塊平原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和傷員,人頭、殘肢、內臟的碎片隨處可見,人的耳朵中除了那還在持續的隱隱的喊殺聲外,就只剩下了傷員的呻吟聲和人臨死前的哀號,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受傷馬匹的嘶鳴,只有那不時傳入鼻子中的血腥氣息,才能讓人感到這不是在夢中。
林清華看到西邊的戰鬥還在繼續,一南一東兩支大順軍隊正夾擊著縮成一團的清軍,雙方殺的難分難解,一方急著報仇,一方忙著保命,呈膠著狀態。
林清華立即命令鎮虜軍排成戰鬥隊形,迅速向大順軍隊靠攏。
吳三桂異常惱火,因為他發現今天的大順軍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不堪一擊了,他們就像是瘋了一樣,不停的向他的中軍發動攻擊,有幾次甚至差一點就把他活捉。對於那些大順軍官兵口中發出的:「活捉吳三桂!為皇上報仇!」的喊聲,吳三桂大惑不解,不明白李自成的死跟自己到底有什麼關係,難道李自成竟是被自己追死的不成?
萬般無奈下,吳三桂只得命令所有的部隊向自己靠攏,以保護自己的安全,他還命人向阿濟格報信,希望能等來援軍,雖然他也知道那阿濟格還沒出武關。
戰鬥打了幾個時辰後,吳三桂已感漸漸不支,他命令部隊邊打邊撤,但那大順軍就像塊狗皮膏藥一樣沾住了自己,死死咬住不放。由於雙方糾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吳三桂一向引以為傲的騎兵衝擊也無法發揮效果,反而因為騎兵陷入步兵陣中,折損了不少精銳的騎兵。
正當吳三桂漸感絕望時,一陣排槍聲更是把他推向了深淵。「鎮虜軍!」他的心中出現了這個念頭。就像是證實他的猜測一樣,又有幾陣排槍聲依次響起,整齊而劃一,隨著槍聲,吳三桂的騎兵和步兵倒下無數。吳三桂尋著槍聲望去,只見他軍隊的北邊,一支陣容嚴整的部隊正排成數排,向著他的軍隊緩緩壓了過來。
清軍本已瀕臨崩潰,再遭此痛擊,頓時潰不成軍,紛紛抱頭鼠竄,對於吳三桂聲嘶力竭的喊聲充耳不聞。
看著那些像兔子一樣到處亂跑的部下,再看看他們身後像獵人一樣搖旗衝鋒的大順軍隊,吳三桂長歎一聲,再也不抱任何希望,撥轉馬頭,領著親兵,向著西邊落荒而逃。
打了一下午的戰役終於結束了,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幾乎損失殆盡,只有不到三千名騎兵跟著吳三桂逃了回去,剩下的不是被消滅,就是投降了大順軍,遠征陝西的清軍人馬只剩下不到七萬人,再也無力單獨發動進攻了。
此役大順軍共俘虜清軍步兵五千餘人,但隨著高一功的一聲令下,這五千人迅速就被屠殺殆盡,速度快得連林清華都來不及阻止。林清華望著滿地的捆綁的結結實實的屍體,「這可是身經百戰的精銳部隊呀!就這麼殺了,實在是太可惜了!」林清華搖頭歎息道。他當然也知道高一功這樣做的原因,因為大順軍在此役中也損失慘重,傷亡不下七萬人,實力嚴重受損,關寧鐵騎名不虛傳!
戰鬥結束後,林清華帶領著鎮虜軍迅速趕回了西平寨,因為他不清楚清軍還會不會繼續進攻,若是其繼續進攻的話,那麼大順軍很可能擋不住清軍的雷霆一擊,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加強西平寨的防禦。
接下來的幾天緊張而忙碌,林清華除了督促步兵的訓練外,還要操心騎兵的訓練。打岳托時,鎮虜軍繳獲了五千匹戰馬,林清華打算再訓練一支騎兵部隊。由於騎兵的訓練難度太大,決非短時間就可奏效,因此林清華只要求這些士兵能夠騎馬就行了,並不對他們做馬上搏殺的訓練,準確的說,這是一支作為機動部隊的騎馬步兵,專門負責快速支援。
林清華忙完了政務,覺得有些無聊。三天前,林清華把洪熙官和方世玉派到汝寧去辦事,到現在還沒有回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他先是到處轉了轉,然後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從箱子裡面取出那支轉輪手槍,仔細的擦拭起來。這支槍本來還剩下十一發子彈,後來又給了牛金星一發去騙李自成,因此只剩下十發子彈。林清華再也捨不得用,而是把它當成了寶貝,藏在了箱子裡,只是偶爾拿出來擦一擦,過過乾癮。
昨天大順的新皇帝李柏墀正式登基,並向林清華發出了邀請。但林清華想了想,還是沒去,因為畢竟他是明朝的官員,而那大順並未得到明朝的承認,在局勢明朗之前,還是小心點為好。
林清華正小心翼翼的擦著彈膛,忽然一人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說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林清華抬頭一望,卻是四大金剛中的趙奉,於是問道:「何事驚慌?」
趙奉道:「大順軍自己內部打起來了!」
林清華道:「什麼?你說清楚一點!」說完便將槍放下,站了起來。
趙奉道:「據探馬來報,那大順軍分成了兩部,互相撕殺,具體情況不太清楚。」
林清華沉思片刻,命令道:「立即命鎮虜軍做好戰鬥準備!再派更多的探馬出去,一定要把情況搞清楚!」
到了晚上,天地會派到大順軍中的臥底回來了,林清華終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李柏墀登基以後,郝搖旗也率領著準備攻打襄陽的十萬部隊趕了回來,他對李柏墀登基十分不滿,當場就開口出言不遜,為了以防萬一,高一功將其暫時軟禁起來。不料那郝搖旗的親信半夜發動兵變,又將郝搖旗救了出來,並將忠於郝搖旗的部隊拉到了大營的南邊。
由於在幾天前的戰鬥中,大順老營人馬損失慘重,而那郝搖旗的人馬跟著他南攻襄陽,因此其毫髮未傷,雙方可以說是勢均力敵。高夫人本不想再追究下去,但那郝搖旗卻不肯善罷甘休,他揚言要奪過皇位,並率領部下對老營發動了一次進攻,雖被打退,但其仍然賴著不走。雙方就此對峙起來,誰也奈何不了誰。
林清華聽完了這些,歎了口氣,「這又是何苦呢?為了一個名不副實的什麼皇位,打得死去活來,這值得嗎?」林清華自言自語道。隨後他吩咐部下,嚴密監視雙方的一舉一動,誰也不幫。
第二天早上,負責監視的探馬來報,說雙方並未再發生大的衝突,只是互相派出人馬對罵,稱自己一方才是大順正統。林清華吩咐其再去監視,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報。
到得中午時,探馬沒有回來,洪熙官和方世玉卻回來了。
一進議事廳,看到正欲開口的林清華,洪熙官就說道:「情況我都聽說了,看來我們要做好準備呀!」林清華點點頭,說道:「不論誰獲勝,都難以抵擋清軍的進攻,我們確實不能掉以輕心。對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洪熙官道:「都辦妥了。那劉洪起的珠寶首飾已全部賣給南邊來的商人了,只是他們見我們急於出手,因此價錢壓得很低。還有一件事,劉洪起的家人已被大陪審團全部判了死刑,就等你的批准了,連他最小的兒子也沒放過。」
林清華道:「什麼?全部死刑?這可不好啊!我記得劉洪起的兒子們似乎除了吃喝嫖賭外,沒幹什麼壞事啊!他最小的兒子今年才五歲吧?怎麼也判了死刑?這說不過去呀!倒是劉洪起的那個侄兒,叫什麼劉風清的,他手上有不少血債,怎麼樣,抓住了沒?」
洪熙官將林清華面前的一杯茶一飲而盡,說道:「那劉風清只是在宴席上喝了幾杯酒,然後中途退場,好像是劉洪起命他去辦什麼事,後來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猜呀,肯定是跑得很遠了。對了,說起那個什麼『大陪審團』,我可真是焦頭爛額,那些落第的秀才、舉人們,一個個表面人模狗樣,聖人之道,但骨子裡無不是齷齪不堪,有幾個人等你一走,就把劉洪起的幾個小老婆瓜分了,由於你給了他們什麼『豁免權』,我也動不了他們,就只有你來親自處理了!」
林清華聽了這些話,重重的歎了口氣,狠狠的搖了搖頭,尋思道:「看來自己還是太天真了,把讀書人看得太好了!」
不等林清華的自我檢討完畢,洪熙官又說道:「我問那些人,為什麼要把小孩子也判死刑?你猜他們怎麼說?他們不慌不忙的拿出來本書,要我好好『拜讀』一下。我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本叫什麼《大誥》的書,我本以為又是什麼聖人之道,誰知翻開一看,竟是本讓人毛骨悚然的書,裡頭記載了很多案子,都是死刑判決,而且行刑手段極為殘酷,像什麼剝皮、凌遲、挑筋、斷手、砍腳等,真是慘不忍睹。我問他們,為何以此為判決依據,而不以《西平寨寨規》為依據?他們卻振振有辭的說這《大誥》是明太祖所寫,是天下唯一的標準,必須以此為依據。還有幾人說你私自立法,已違背了大明律,要你收斂呢!我就懷疑,這《大誥》是不是真的呢?」
林清華點點頭,說道:「《大誥》確實是朱元璋所編纂,裡面的案子大多是他親自審理,而且是法外用刑,其用刑要比《大明律》重得多,大多是死刑,其中的族誅佔了很大一部分。他想用這個東西來震懾臣民,為了讓所有人知道,他還規定犯人家中有此物者罪減一等。不過那是大明初年時的事情了,現在恐怕已沒幾人家中還有此物了。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找來的這個古董?」
洪熙官道:「我看他們中有些人似乎有意和你作對,你要小心點,免得被小人暗算!」
林清華道:「這個我曉得,看來得想想辦法了!對了,隊伍帶過來了嗎?」
洪熙官道:「帶過來了,各寨的勇丁再加上原來收編的劉洪起的人馬和白旺留下的人馬,一共三萬人,現在已經在西平寨外安營紮寨了。不過,我覺得用他們和清軍交戰似乎有點懸。」林清華點點頭,說道:「是啊,要訓練一支精銳部隊可不是短時間就能奏效的!」
晚上,探馬再報,說對峙的兩軍在傍晚時又打了一仗,仍是不分勝負。
洪熙官道:「像他們這樣打下去,只怕不用韃子動手,他們自己就會完蛋!」三人正欲繼續商議,忽聞親兵來報,說有一名大順軍的使者求見林清華。林清華吩咐將其帶入。
來的人正是郝搖旗的親信劉體純,一見到林清華,他就開門見山的說道:「我們皇上派我來拜見侯爺,希望侯爺能派兵相助,若是事成,我們定不會忘記侯爺的功勞!」
林清華問道:「請問你們現在的皇帝是哪一位呢?」
劉體純道:「當然是郝搖旗郝將軍了!那李柏墀不過是個黃口小兒,他懂什麼治國之道?讓他當政,只會害了大伙!」
林清華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恐怕不宜插手吧?」
劉體純道:「我們不會讓侯爺白辛苦的,只要侯爺出動鎮虜軍,與我軍一起把那老營拿下,其中的金銀珠寶任侯爺挑去一半。」
林清華想了想,道:「此話當真?」
「當真!郝爺從來說話算數!」劉體純很認真的說。
「這樣吧,容本侯再想想。」林清華答道。
劉體純見林清華還在猶豫,只得說道:「既然這樣,那我軍就恭候侯爺的答覆了,還望侯爺考慮清楚。小人告辭了。」說完轉身便走。
劉體純走後還不到半個時辰,高一功也來了。
林清華出門相迎,說道:「哎呀呀,什麼風把高將軍給吹過來了!請恕本侯爺有失遠迎!」
高一功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此次前來是來向侯爺請求援軍來的。侯爺不會不知道最近幾天我大順軍中所發生的事情吧?那郝搖旗竟敢舉兵造反,實乃大逆不道之徒!皇太后特命末將前來,向侯爺借兵,以平息叛亂。」
「皇太后?」林清華一楞,接著便想起是高夫人,於是笑著說道:「其實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本侯實在不好插手啊!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呢?非要這麼動刀動槍的,傷了和氣多不好?不如就讓本侯做個中間人,給你們說和說和?」
高一功道:「侯爺有所不知,那郝搖旗本是強盜出身,一貫為非做歹。後來闖王看中了他的勇猛,將其收服,還委以重任。誰知他不但不知報答闖王的知遇之恩,反而數次不聽號令,私自行動,這次更是變本加厲,竟要謀朝篡位,實是罪不容赦!他一心想做大順的皇帝,而且他還想把存放於老營中的金銀珠寶據為己有。我大順的江山是闖王打下來的,怎能容他人染指?所以這和談是不可能的!」
林清華想了想,道:「你能給我一個非得出兵幫你們的理由嗎?」
高一功說道:「理由很簡單,那郝搖旗是個有奶便是娘的主,誰給他的好處多,他就給誰賣命,若是韃子肯給他錢,只怕他也會要的,到那時,恐怕你們明朝的江山也會不保啊!只有我們大順才是明朝的盟友,所以你必須出兵幫我們,成功後,我們可以保證繼續與你們明朝共同抗擊韃子!」
林清華聽完這些,坐了下來,開始閉目沉思。高一功看得心急,但又不敢打擾他,只好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高一功走到五百步的時候,林清華睜開了眼睛,站起來對他說道:「好吧,我幫你們。不過,我有個要求,你必須答應我,否則我將按兵不動!」
高一功道:「侯爺請講,只要能辦到,我們一定答應!」
林清華道:「不瞞高將軍,剛才那郝搖旗也派人來向我求援,但我還沒答應。不如我們將計就計,明日我假裝與那郝搖旗一同與你們作戰,不論當時我採取怎樣古怪的戰術,你們都不要懷疑,而且當你軍衝到我軍前方五十丈時,必須停止進攻,否則將遭我軍痛擊!」
看到高一功有些猶豫,林清華接著說道:「放心吧,我是不會害你們的,為了表示誠意,我現在就送你們五十門小炮,明日你們就能用。但是,必須向你們說明的是,一旦成功將郝搖旗拿下,我把他交給你們,而他的所有東西都歸我所有,如何?」
高一功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但你不要耍詐,我軍的戰鬥力你也是見過的,希望你要遵守諾言!」畢竟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李柏墀的皇位,其它的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林清華微笑著送高一功出寨,在高一功的身後則跟著數百名身穿便衣的鎮虜軍炮兵,攜帶著五十門小炮和彈藥,他們將負責把這些小炮送到大順軍營中,並在明天的戰鬥中操作這些小炮。隨後林清華寫了一封密信,派幾名親兵連夜將信送給郝搖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