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驅散了江面上那唯一的一點兒水氣,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群一群的水鳥從江邊的樹林飛出,在江面上上下翻飛,偶爾飛來幾隻鴛鴦,落在江面上互相梳理著羽毛,忽然,一陣「嘿,嘿,嘿」的號子聲傳來,打破了江面上的寧靜。
兩艘不大的木船推開波浪,裹挾著鏗鏘有力的號子聲破浪而來,驚飛了鴛鴦,嚇跑了飛鳥,原本平靜的江面上立時喧囂起來。
只見船頭上立著一人,身穿大明一品官服,雙手背在身後,挺胸收腹,雙眼緊盯前方,給人一種正氣凜然之感,若不是光著腳丫,只怕會被人誤以為是包龍圖復生,戚繼光再現。此人不是別人,乃是大明欽封威毅侯林清華是也,而站在他身後的兩人,則是剛剛被他收為部下的洪熙官與方世玉。
昨夜三人暢談一晚,方知相見恨晚。洪方二人得知林清華乃「歸國華僑」,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大明太子,又因逼宮奪位成功而至封侯爺。林清華則知道了洪方二人的背景,洪熙官孑然一身,浪跡江湖,一個人吃飽了就等於全家吃飽了,因而無牽無掛;而那方世玉則家境殷實,父母均在,但從小就喜歡惹是生非,半年前為逃婚偷偷離家闖蕩江湖,見到水寇搶船打架,覺得甚是好玩,便入了賊窩。洪熙官是少林俗家弟子,最拿手的是少林長拳和羅漢棍法;方世玉的武功乃是家傳,尤善使用暗器,能同時放出十把飛刀。有此二人在身邊,林清華頓時覺得自己安全了許多。
眾人從天不亮就開始划船,為了早點趕到武昌,林清華將水手分成兩組,輪流搖槳。此時的長江之上並不太平,一路上見到了好幾股水寇,不知是眾水寇看出他們是難啃的硬骨頭,還是因為看出他們實在是沒什麼油水,倒也不來找他們的麻煩。就這樣他們走走歇歇,還沒到太陽落山,他們就看見了武昌城的城牆和那高高的黃鶴樓。
兩艘船靠上碼頭,眾人在林清華的帶領下離開船,剛開始感受陸地上的平穩感覺時,一隊吊兒郎當的士兵走了過來。為首的一名小校剛看到林清華的官服時嚇了一跳,但隨後就發現此人不僅光著腳,而且沒戴官帽,當下手一揮,眾兵紛紛舉起刀槍把他們圍了起來。
林清華示意部下放下刀,走上前去說道:「勞煩這位軍爺向上司稟報一聲,就說威毅侯林清華前來拜見寧南侯。」
那小校兩眼一翻,說道:「球!你要是侯爺,我還是皇帝呢。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在這兒礙事,今天老子心情好,換了平時老子早把你踢江裡去了,滾,滾,滾!」
林清華臉上堆著笑,繼續說道:「今天我身上沒帶現銀,若是蒙得軍爺通報,改天定請諸位兄弟在武昌城裡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那小校不耐煩的說道:「你當老子是傻子?看來今天不給你吃點苦頭,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說完便一掌向林清華臉上攉來。
林清華閃身逼過,站在他身後的洪熙官搶上一步,左手一把抓住軍校的手,右手順勢拿住他的腰眼,將他舉了起來。
那軍校一邊掙扎,一邊高喊:「哪兒來的野小子?還不快把爺爺放下!不然別怪老子辣手無情!」
洪熙官說道:「那你就辣手一下給我瞧瞧,看看是你的頭硬還是地上的石頭硬?!」說完便將那人頭朝下倒提起來。
軍校這才慌了神,告饒道:「好漢,好漢,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小的頭怎麼會比石頭硬呢?小的有眼無珠,不知好漢的本事,還望好漢大人不記小人過,放小人一馬,小的馬上親自去稟報。」
林清華彎下腰去,歪著頭瞧著軍校的臉,戲謔道:「這位軍爺果然善解人意,知書達理,讓林某人好生佩服,不過這種小事就不用勞煩你了,派幾個小兵去就行了,我瞧你倒掛的挺舒服的,那就繼續掛著吧。」
那軍校哭喪著臉說道:「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你們三個還楞著幹什麼?!萬一這位好漢手一哆嗦,豈不將我摔死了?還不快快去向參將稟報?」
三名士兵飛快的向城中跑去,剩下的士兵將眾人繼續圍住。
等了好一會兒,洪熙官的手已有些酸麻,不由自主的顫抖了幾下,那軍校哀號道:「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你們這三個王八蛋,這會可把老子害慘了,這麼半天還不回來,平時你們逛窯子也沒用這麼長的時間呀!」
林清華拍拍洪熙官的肩膀,說道:「好了,把他放下來吧,相信他也跑不了的。」洪熙官聞言便將軍校放下,但右手仍捏住了他的後脖子。
林清華也不聽那軍校的千恩萬謝,雙眼只是緊盯著城門方向。
片刻之後,只見城門中湧出一隊官兵,簇擁著一名騎馬的軍將,亂轟轟的向眾人衝來。
待將那圍住的人圈又加厚了幾層之後,那名騎馬的軍將才在圈外向著林清華他們喝道:「哪兒來的反賊?竟敢冒充朝廷命官!還不快快將那軍校放了!一個小小軍校怎能要挾本參將?快快將他放了。」
軍校見到來人,喜上眉梢,叫道:「羅參將,,快快救救小的吧,小的伺候大人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天天給大人端茶送水,鋪床疊被,每天晚上還``````」
「你給我閉嘴!」見那軍校差點將自己的醜事說出來,羅參將急忙喝罵,「你這張臭嘴若是還敢胡說八道,當心本將命人將它縫起來!」
林清華向那羅參將抱拳說道:「有勞這位將軍大人向寧南侯稟報一聲,就說威毅侯林清華從匪窩逃出,特來拜見。」
羅參將見林清華所穿官服不像假貨,但又不能就此相信,於是問道:「你說你是威毅侯,可有何憑據?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殺頭的大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清華說道:「本人的印信和皇上的聖旨均在我的一個隨從手中,我估摸他昨天就到了,現在說不定就在寧南侯府上呢,你可帶我前去當場對質。」
羅參將想了想,說道:「那行,不過你要將那軍校先放了,並讓你的人將兵器扔掉。」
林清華示意部下照辦,於是眾人便在兩排官兵的押送下走進了武昌城。
武昌城始建於三國時期,孫權為了控制長江中游,並遏制蜀漢的東進,在今鄂城建都,名武昌,後又在蛇山築城,名夏口,後主孫郜曾遷都武昌,沿江人民為了向武昌運送物資,不得不逆江而上,加上官府的苛斂,致使生活困苦不堪,因而唱出了「寧回建業死,不止武昌居;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的民謠,迫於壓力,孫郜不得不將都城遷回建業。西晉統一後,將江夏郡改為武昌郡,即為今天武昌城的正名之始。
武昌開始時只是一個軍事重鎮,人口少,商業落後,到了南宋時,仍是軍事重鎮,岳飛曾留守此地十餘年,並數次出兵北伐,但此時的武昌已是商業繁榮、人口眾多,儼然成了連接長江上游、中游和漢江流域的商業中心,到了元明時期,武昌的商業更是達到了繁榮的頂點。
明朝末年,武昌屢遭兵災,先是張獻忠攻破武昌城,將楚王投入江中之後,在此稱大西王,張獻忠離開武昌後,武昌便被左良玉佔據,並成為了他的統治中心,他的兵半兵半匪,很多都是被收編的土匪、強盜,軍紀敗壞,到處敲詐勒索、姦淫擄掠,搞得人心惶惶,因而武昌更加顯得破敗,商業凋敝,乞丐成群,往日的繁榮景象再也見不到了。
林清華走在街上,望著路兩旁那低矮、破舊的民居和那顯然遭過火災、門前冷落的商舖,再看看滿街亂跑的大小乞丐,心中說不出的傷感。「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呢?」林清華暗暗想到,「這難道就是那個曾經的天朝上國嗎?是什麼使她淪落到如此境地?我能使這一切改變嗎?怎樣做才能改變呢?僅僅依靠軍事手段能做到嗎?」這些念頭像毒蛇一樣緊緊纏住了他的心,使他欲罷不能,痛苦不堪。
就在林清華苦苦思索之時,押解他們的隊伍停了下來,林清華抬頭一看,才發現他們來到了一座豪華的府邸之前,府上門匾之上寫著四個大字——寧南侯府。府門前立著兩個足有一人高的大石獅子,黑漆漆的大門緊閉,門兩邊共站著八名衣甲鮮明的衛兵,每人均是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叉腰,雙目圓睜,滿臉煞氣,使人望而生畏。
羅參將跳下馬來,吩咐部下看好林清華等人,整了整盔甲,向那衛兵亮出腰牌,便從裂開一道縫的門中走進了侯府,那門隨之又「砰」的一聲關上了。
眾人等了片刻,那門「吱」的一聲又打開了,從裡面竄出一人,那人跑到林清華跟前,「噗」的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侯爺,您終回來了,下官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下官遠遠的看見您的船著火,本想去救您,但想起您吩咐下官一定要將聖旨送到寧南侯手上,所以下官才繼續西行,終於在昨天到了武昌,下官不辱使命,已將聖旨送到,現在正在侯府與寧南侯一起寫奏章,向皇上奏明事情的經過,並向皇上為您討謚號呢。現在您活著回來了,那這奏章就不用寫了,這謚號也不用討了。」此人正是東廠指揮副使馬得林。
林清華聽完,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說道:「好啦,起來吧,我又沒死,號什麼喪?你也不調查清楚,就向皇上要謚號,要是謚號封下來,而我又沒死,那怎麼辦?難道還要我自殺不成?」正欲繼續訓斥時,門後又走出兩人,一人正是羅參將,另一人身穿朝服,頭戴烏紗帽,腳蹬皂靴,約摸五十多歲的樣子,向著林清華笑著拱手說道:「久聞威毅侯英勇果敢、少年英才,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威毅侯不僅以急智保住了聖旨,而且殺敗了水寇,全身而退,令左某自歎不如啊!」
林清華心想:這就是左良玉吧。忙謙讓道:「哪裡哪裡,寧南侯坐鎮湖廣,實乃朝廷左膀右臂,國之棟樑,林某好生佩服,今後還望寧南侯多多提攜。」
左良玉本來聽到林清華的「死訊」後很不高興,畢竟這是他的地盤,朝廷大員在他的地盤的上遇害身亡,這可不是小事,雖然自己擁有二十萬軍隊,但若是有人藉機找茬,聯絡清議大臣與江北四鎮共同討伐自己的話,倒真不容易挺過去。正為此而頭痛時,忽聞手下來報,說是林清華沒死,此刻正在府前,怎不喜出望外?當下換了官服出門相迎。
左良玉吩咐羅參將將部下帶回軍營後,拉著林清華的手說道:「威毅侯脫險歸來,當真可喜可賀,老夫打算明日午時在黃鶴樓擺宴,一來為威毅侯接風,二來為威毅侯壓驚,不知威毅侯意下如何?」
林清華說道:「侯爺美意,在下怎敢不從?不知侯爺有無多餘的鞋子,若有便請侯爺賜在下一雙,在下的腳都快腫了。」
左良玉這才注意到林清華的光腳,啞然失笑道:「這個容易,老夫還有幾雙沒穿過的官靴,威毅侯挑一雙便是了,不過老夫的腳比較大,威毅侯只好將就了。」
林清華道:「多謝寧南侯。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知寧南侯安排在下在哪裡住宿?」
左良玉道:「本來武昌城中有一很大的驛站的,但前年被賊寇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現下只有委屈威毅侯住在客棧了,不過老夫一定讓人找最好的客棧,讓威毅侯住得舒服。」
於是林清華很快便領著手下住進了武昌城內最大的「福來客棧」,由於他們人太多,客棧不得不將幾間單人房臨時改成了多人房。林清華還包下了整個後院,吩咐夥計在後院掛上幾十個大燈籠,並準備十桌酒席。
林清華看著滿桌的酒菜,對著不停對自己點頭哈腰的趙掌櫃說道:「這裡沒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趙掌櫃滿臉堆笑的說道:「二位侯爺如此看得起小的,實在讓小的受寵若驚,侯爺住進小店,更使得小店蓬蓽生輝,小的不知哪世修來的福氣,遇見了這麼多貴人。侯爺若還想吃什麼山珍海味,儘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力讓侯爺滿意。侯爺慢用,侯爺慢用,小的下去了。」
待趙掌櫃走後,林清華端起酒杯,站起來說道:「今天的酒席只招待有緣人,在座的諸位與我林某人都是有緣人,若非有緣,咱們就不會相聚,諸位冒死將我救出,實在是我的救命恩人,廢話我也不多說了,今天就想讓大家吃好喝好。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諸位如今跟了我,那麼就要聽我的號令,與我一條心,咱們有酒同喝,有肉同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無異議,那麼諸位吃完了酒就在客棧住下,今後我們就是兄弟;若不願跟我,那麼吃完酒後,我送他盤纏五十兩,請他另謀高就,諸位意下如何?」
底下眾人先是沉默了片刻,隨後遠處一人站起來,扯著嗓子喊道:「我早就看出來侯爺是個好人,和我以前見過的大官不同,從來沒有瞧不起我們,把咱們當兄弟,跟著侯爺干,咱們有奔頭,以後咱們就跟定侯爺了,大夥兒說是不是?!」眾人聽後齊聲稱是,都說跟侯爺干比當水寇和回家種田好上萬倍,願意跟侯爺幹一番事業。
林清華聽後很滿意,下令開席,於是酒席便在一片鬧哄哄中開始了。眾人在家時大多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當水寇後雖然也能吃上酒肉,但那水寨廚子做的酒肉哪能和這百年老店做的相比?眾人早已看得口水直流,待林清華下令開席後,立時人人爭先恐後,狼吞虎嚥,真真正正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觥籌交錯之下,不一會兒便喝的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