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強受傷昏迷不醒的消息很快傳開,立即轟動朝野。洪承疇著人四處張貼告示求醫問藥,說明趙強受傷的原因,大家都信實了趙強是遭了清廷的暗算,無不扼腕痛惜,痛罵滿清,趙強抗清英雄的聲名更盛。東北各地的民眾愛戴趙強,紛紛到塔城來看望慰問,趙府每天人流不息,各種珍奇的草藥、補品堆滿了一屋子。當地各路名醫也受邀紛至沓來,也不拘是看什麼病的,都聚到這裡來參酌病情,各種醫方子開了無數。崇禎接到洪承疇的奏折,開始還有點疑惑,懷疑趙強是在玩什麼花樣兒,後來周亭和傳旨的官員回到北京,當面向他匯報了事情的詳細經過,他才慌了神兒,對趙強的疑忌去了,害怕就此失去這麼一位能臣,立即派出太醫,帶著宮裡的御藥前往東北去視疾。
醫生請了許多,藥也換著方子吃了無數,可趙強依舊是昏迷不醒,連脈象都沒有什麼變化,倒是傷臂在日漸康復。最後連同太醫在內的十幾位名醫共同會診,得出一致意見,趙強腦部受損,已經無望恢復,只能服藥靜養等待奇跡發生了,眾醫生遂放棄了努力,離開了趙府。崇禎得到了太醫的報告,心情沉痛,痛罵太醫無能,著人賞趙強萬兩白銀,讓洪承疇派人照料趙強,也就此擱開了手,忙著西北的事情去了。
趙強詐傷之計瞞了天下人,卻瞞不住二個人,其中一人是皇太極,這皇太極聽說趙強摔傷,昏迷不醒的消息以後,只苦笑一聲,暗自佩服這個小太監詭計多端,他這麼一來,讓自己借崇禎之手殺他的計謀徹底失效了,而且還把這個屎盆子扣在自己腦袋上,讓滿天下的人都知道趙強和大清勢不兩立,都指責滿清卑鄙無恥,暗箭傷人。
另外一個瞞不住的卻是彩鈴兒,她和趙強夫妻多年,對自己的丈夫的知之甚深,剛聽到趙強摔傷的消息她也惶急了一陣子,但轉念一尋思:「自己的夫君聰明透頂,哪是那麼容易遭人算計的呀,他身居大內,當了幾年假太監都能滴水不漏,裝個病人豈不是小菜一碟嗎,八成是厭了被崇禎擺弄,玩的金蟬脫殼的把戲。」不過她畢竟心裡沒底,也不敢怠慢,立即吩咐家人收拾金銀細軟,帶著丫鬟、婆子、管家、傭人一隊人馬,搬家似的啟程去東北探望,同時通知在西山莊子裡居住的小山子帶著一干壯丁一起跟隨去塔城。由於他們一行人是坐的馬車,行動緩慢,走了一個多月才到了塔城,此時趙強的病情已經有了定論,醫生已經離開了,府裡也清淨了許多。
這一天彩鈴兒一行到了塔城軍校,同張曉東、顧炎武等人見禮,簡單的說了幾句,瞭解了一些情況以後,她一個人走進內室還關了門,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她就出來了,眾人還擔心她承受不住打擊,可她神情鎮定,腮邊雖有淚痕,卻沒有什麼特別哀傷的表情,只是看蘭汀的目光多少有點怪怪的。
她一出來,就對隨從家人一通的指令,當即吩咐管家在塔城高價買幾處連在一起的院子,打通了改成大宅院;又吩咐包下一處旅店,暫時安置帶來的丫鬟僕人;接著又叫僕人從外面置辦一桌八珍席面,說晚上要請張曉東、顧炎武等人吃飯,答謝他們這段時間照顧趙強的辛勞;她還吩咐小山子帶著家丁接替外面的那隊明軍士兵負責這裡的安全警衛。她還囑咐顧炎武,說儘管趙強這個樣子,這學校還要接著辦下去,一應花費自然由她來支應。
眾人見彩鈴兒如此幹練爽利,都放了心,總算有了主心骨,一切相關事宜自然請彩鈴兒做主。蘭汀也只得無奈的退居二線,將貼身照顧趙強的位置讓給了彩鈴兒。
那彩鈴兒出手闊綽,管家也很能幹,很快在城東買下幾個院子,打通了,改建成一處大宅院,半個月以後,彩鈴兒領著一大家子人搬了過去,她見張曉東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碌,蘭汀一個人無聊寂寞可憐巴兒巴兒的,再說一個女孩家住在軍校裡也多有不便,遂讓蘭汀搬過去一塊居住,張曉東知道蘭汀和彩鈴兒關係親厚,自然放心。
新建的趙府一共四進,院牆高大厚實,每一進院子的門口都有家丁把守,到了晚上更是戒備森嚴。趙強和彩鈴兒住在第三進,因趙強需要靜養,所以這個院子只有蘭汀、小山子可以自由出入,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連每天的飯食也是由蘭汀負責送進去。
這一天深夜,天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天上陰雲密佈,北風呼嘯著捲起地上的塵土打在人臉上生疼,眼看就有一場暴風雪要來了。子夜時分,趙府後院的一個小門突然開了,一行四人魚貫著進了院子,打頭兒的正是小山子,小山子領著其他三人一路摸索著悄無聲息的穿過後院,又穿過了一道門進入到趙強居住的院子,屋子裡還亮著燈,靜靜的,趙強依舊閉目躺在炕上,胳膊上的夾板已經去了,但還纏著繃帶,彩鈴兒坐在旁邊的春凳上發著呆。屋裡燒著火炕,暖烘烘的,同窗外呼號著的寒風映襯著,彷彿是兩個世界。
小山子帶著那三個人到了門口,輕聲稟告了一聲:「趙夫人,客人來了。」
「哦,快請進來。」裡面彩鈴兒驚喜的說道。
小山子掀開門簾,帶著另外那三個人進了屋裡,三人中有一人彩鈴是熟悉的,正是原特區民團的軍師李剛,另外兩個卻是兩位僧人,其中一個已經年過七旬,長的瘦小枯乾,一對長長的壽眉下面是一雙精光內斂的小眼睛,目光甚是柔和,另一個僧人四十多歲,身形高大魁梧,寬額闊口,濃眉大眼,背著一個包袱,裡面顯然藏有兵刃。這兩個和尚,就是李剛在給趙強的信裡面提到過的法空和尚和他的徒弟智能。這智能是當初袁崇煥手下的一員猛將,原名叫冷鋒。
原來,李剛聽說了趙強受傷無法醫治的消息以後,心急如焚,他想起在普陀山恩濟寺出家的戰友冷鋒,據說他的師傅法空和尚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內功深湛,心地仁慈,而且頗通醫道,於是找了個由頭向吳三桂告了假,趕到普陀山將趙強的事情向法空和尚講了,那和尚也欽佩趙強是精忠報國的民族英雄,欣然應允,當天就帶著冷鋒跟李剛上路急急趕往塔城。李剛是個細心人,他估計在塔城肯定會有清軍和東廠的密探在監視趙強,考慮到自己身份以及和趙強的關係特殊,所以三人化了妝,先住在了一家旅店裡,然後托人給彩鈴兒送信兒,告之自己的住處,彩鈴兒知他是趙強的心腹之人,這才派小山子趁夜將李剛他們幾個接到了府裡。
李剛給彩鈴兒和法空他們之間引見了,幾人相互見禮落座,彩鈴兒還親自給三人泡了茶。
李剛說道:「趙夫人,我聽說了趙大人的病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不知近來情況如何?」
彩鈴兒無奈說道:「還不就這樣了,每天餵藥靜養,死不了也活不過來,慢慢熬著唄。唉!」
李剛指著法空說道:「這位法空禪師道行深厚,所以我把他請來,看看有無可能救醒趙大人。」
「嗨,這太醫都沒有辦法醫治,這藥吃了一籮筐了,也沒見好,看不看的卻也不怎麼打緊。」彩鈴兒淡淡說道,好像並不急著讓法空給趙強醫治,李剛等人均覺詫異。
法空和尚雙手合十,口宣佛號,說道:「阿彌陀佛,誠如夫人所言,老衲雖粗通醫理,卻也沒有把握,不過趙大人乃抗清名將,老衲願意略盡綿薄一試,不知施主可否應允。」
彩鈴兒一笑,說道:「那就有勞大師啦。」
「阿彌陀佛。」法空走到趙強身邊,坐在凳子上,將手搭在趙強腕上,靜靜的待了一會兒,眉頭先是微蔟,接著漸漸的舒展開了,面露微笑,放開手走回座位,壽眉低垂,默然不語。
李剛見狀,關心的問道:「大師,趙大人的病情如何,大師可有解救的辦法呀?」
法空依舊微笑著一言不發。
冷鋒性急的說道:「師傅,趙大人病情到底如何呀?」
法空壽眉微抬,掃了一眼冷鋒說道:「佛云:身心寂靜一念不生,不可說,不可說!智能啊,你的止觀功夫還是差了。」
冷鋒趕緊低頭說道:「阿彌陀佛,師傅教訓的是,徒兒心念不靜,已生了急念。」
彩鈴兒聽不懂他們說什麼,巧笑一下說道:「大師既然把了脈,那我夫君這病可有解脫之法呀?」
「呵呵,施主早已智珠在握,大難得脫,何須老衲多言,也請趙大人放心,老衲乃方外之人,不問俗事,老衲告辭了。」法空說著起身要走。
這時候,躺在炕上的趙強忽然睜眼說話了:「大師留步,趙強這裡給大師賠罪了。」他這一說話,李剛和冷鋒都被嚇了一跳,法空和彩鈴兒倒是神態自若,一點兒也不驚訝。
李剛衝到趙強身前,激動的說道:「趙大人,你醒過來了!你這是——」他猛的醒悟了過來,猜到了趙強的用意,高興的接著說道:「我明白了,趙大人此舉真是高明,連自己人都騙過了,讓我白跟著著了這會子急。」說著聲音竟有些哽咽。
趙強伸出右手拉住李剛的手動情的說道:「我說老李,你別怪我,我這還不是給逼的嗎,上頭的醋罈子一翻,靼子再給添把火,不這樣兒,我這小命兒不保啊。」他又指著法空和冷鋒說道:「這兩位應該就是你跟我說過的那兩位高僧了吧。」
「正是,這位是法空大師,這位是智能大師。」李剛給趙強引見著。
法空此時已經重新落座,微笑著看著趙強,冷鋒聽到李剛和趙強的對話,略一思量也已經明白了趙強假裝昏迷的原由。
趙強坐起來,沖法空和冷鋒說道:「有勞二位大師了,在下剛才不知是什麼人來,所以欺瞞了大師,我給二位賠罪了。不過我聽這意思,法空大師剛才好像已經瞧出我是裝的,難道是有什麼破綻嗎?」
「呵呵,破綻自然是有的,只尋常之人分辨不出。我把大人脈搏,觀你氣息,顯然不是久處昏迷之人,我用內力壓迫你腕上的經絡,你也有所表現,我自然心中明瞭。」法空解釋道。他又接著說道:「我雖方外之人,卻也知道大人此舉之深意,心中感佩,賠罪之說萬不敢當。」
冷鋒插言說道:「我明白了,這都是那狗皇帝給逼的,不然大人恐怕就是第二個袁督師了,哼!」他氣憤之間又犯了嗔念,趕緊低頭默念佛號。
李剛問道:「大人此次用計暫時擺脫了朝廷,不知今後有何打算?」
趙強見法空是得道的高僧,冷鋒顯然和李剛一樣也對崇禎不滿,也就沒了戒心,緩緩說道:「兩位大師,老李,不瞞各位,我這次冒險詐傷不僅是為了保全我自己,更主要的是要脫離了皇上的視線抓緊進行抗清的準備。我此番出使滿清,發現清軍實力極其強大,而且有野心要逐鹿中原,吞併我大明江山。他們現在故意退兵,讓出遼西,實際上是為了麻痺朝廷,讓朝廷抽兵赴西北作戰,讓我們漢人自相殘殺,好從中漁利,一待天下大亂,他們就會進兵中原,奪取大明的江山。」
他說的口渴,拿過床邊的一個杯子喝口水潤潤嗓子,接著說道:「可如今皇上一心想安定國內,不能識破滿清的奸計,而且皇上剛愎自用,聽不進忠言,容不下能臣,朝廷兵力空虛,糧餉不濟,早晚會被清廷得逞,到時候萬千黎民百姓恐怕要遭滿人的屠戮。所以我想暗地裡培養人才,著手編練軍隊,一旦清軍入侵,就起而迎之,以救萬民於水火。」
「阿彌陀佛!」法空高宣佛號,兩眼精光四射,肅然看著趙強說道:「施主有濟世之心,正是我佛所言之大慈悲,佛法無邊,施主正是有緣之人,老衲師徒願以綿力助施主修成正果。」
李剛雙掌一合,興奮的說道:「好!大人既有此心,我李剛也願效犬馬之勞。不過以大人現在的處境,公然編練軍隊恐怕難辦,一旦被朝廷發覺,可就擔了反叛的罪名啊。」
趙強胸有成竹的說道:「無妨。現在皇上已下明旨允許地方士紳自行編練民團,以協助官軍維護治安,抵禦盜匪。我們可以在各地廣購田土,興建農莊,以編練民團的名義招兵買馬,囤積軍備。清軍不入侵則已,一旦入侵,我們就群起而抗之。另外,這個軍校我要把它辦好,以軍事訓練為主,培養出一批骨幹派到各地的民團中去帶兵練兵,這個軍事教員我想請智能大師來擔任。」
智能聽了,頷首說道:「阿彌陀佛!」
趙強接著對李剛說道:「老李,你目前手裡掌握著一支軍隊,所以你要按兵不動,牢牢掌握住這支隊伍,只管把兵練好,早晚要用上。另外,你手下的兵主要是我們老民團的人,你選一些可靠能幹之人,找個借口把他們開革了,暗中讓他們轉道到塔城軍校來受訓,將來可以作為我們民團的骨幹。」
李剛點頭應承。
趙強接著說道:「另外,我們這批學員中也有不少是經濟方面的人才,我想再培養一段時間以後,讓他們依托各地的農莊去生業、經營,為我們練兵、建軍籌集糧餉。還有,這個事情我會安排人告訴老尚和老田,他們倆是可以信的過的。讓老尚也從民團中選調一些人來軍校受訓,讓老田為軍事物資的籌集想些辦法,精鐵、火藥、弓箭這些要多備,同時找機會通過海外貿易採購一些火槍、火炮。」
「此事干係重大,牽連著萬千黎民的性命,所以事機一定要密,除了我們幾個,還有就是小山子知道,其他人,包括軍校那些教官、學員們,都暫時不要挑明,對這些人還要多方考察,時機不到,一律不得吐露實情。」
「這段時間我就在府裡躲著,居中調度,一切事宜通過小山子和你們聯絡,我對外宣佈甦醒的時候,也就是我們真正起事的時候!」
趙強這些日子躺在床上一直在反覆琢磨著這件事情,所以現在說起來,滔滔不絕,頭頭是道。李剛等人聽了,均覺可行,也都佩服趙強心思縝密,目光長遠。
法空和尚一直在微笑著靜聽,見趙強說完了,笑著說道:「阿彌陀佛,天下大勢施主已經瞭然於胸,做了安排。老衲是方外之人,不能拋頭露面,不如就陪大人在府中,跟施主討些齋飯,抽空跟施主交流些練武的心得,不知施主以為如何?」
這法空是有心想教授趙強武功,想到趙強不可能出家拜在他的門下,所以換了個說法兒,眾人卻也聽的明白。趙強喜道:「那可太好了,大師是方外高人,在下願拜您為師。」說著掙扎著要下地給法空叩頭行拜師禮。
「誒,施主不必如此,你身負天下大任,練些功夫只為強身自保,卻也不必象江湖中人那樣去搏鬥廝殺,我們以友相交,不必講什麼師徒名分,智能也與你平輩論交,不必管什麼輩分之別,希圖大事,那些凡規俗禮就不要去管他了。」法空肅然說道——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大雪,很快將屋瓦地面染成白色,但屋內眾人的心裡卻像燃了一團火似的熱乎乎的,一種熱切的期盼在心中升騰著。彩鈴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眉梢眼角還露著笑意,好像在夢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