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站起身,掀開帳簾,一直走到營地外圍的柵欄邊,沿著柵欄兜了幾圈,不覺到了營地後的拐角處,這裡寂寂無人,只有銀色的月光,無邊無際地灑下來。灑在地上,一片雪白。
此時夜靜無人,給了我仔細思考的機會。到底是什麼人,要取少華的性命呢?難道陳秀已經被晉王收買了,沒道理啊,晉王已經被逼到絕路,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他在這個時候出手傷少華,豈不是傻瓜一個。而且被發現以後,他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就自刎呢?
周祥一直站在對面,默默地看著我,一句話都不說。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有話要問我?」
周祥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低聲道:「小月,你對將來可有什麼打算?」
「離開。」我很乾脆地回答了兩個字。
「和皇甫將軍嗎?」
「是的,如果他願意的話。」我緩緩抬起頭,看頭頂的明月,風輕輕吹來,有一抹雲霧將明月遮住,身邊忽然變得暗了下來。
如果少華願意的話,可是他會願意嗎?他真得會如他所說的,放棄榮華富貴,高貴厚祿,不顧一切地跟我走嗎。平定叛亂,立下大功,二哥一定會升他的官職。做一個大將軍,豈不比跟我東躲西藏,四處飄泊要好得多。又有哪個男人能夠拋下自己的一切,和一個女人走呢?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不願意呢?」不知何時,周祥走到我身旁,和我並肩站在月光下,靜靜地看著我。
「一個人走。」我的語氣很堅決,沒有絲毫猶豫。
「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嗎?」周祥的語氣透著淡淡的傷感。
我扭過頭看著他,月光照在他臉上,蒼白而寧靜。
我忽然很想對他說,「你以為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我是很愛二哥,可是我不想嫁給他,更不想做他的後宮三千佳麗之一,朝堂我已經不能再回去了,除了離開,我還能怎麼樣?」可是我終究沒有說出來,臉上一片冰涼,是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滑落。
這時遠處忽有一個人叫道:「周將軍。」
周祥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大內侍衛服飾的蒙古人大步朝我們走了過來。一直走到近前,向周祥道:「周將軍。」
周祥疑道:「你有何事?」
大內侍衛微微一笑:「在下阿保,阿罕大人要見你的侍衛周守義。」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不敢拒絕,只得道:「小人遵命。」
周祥忙道:「我陪你一起去。」
阿保伸手攔住他道:「大人說了,只見周守義一人,請將軍留步。」
周祥眉頭一皺,還想再說什麼,我忙用眼光止住他,跟著阿保向前面的大帳走去,一直走到大帳前,阿保向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自己站在帳外。我邁動步子,緩緩走了進去。
阿罕從窗後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拱手道:「小人周守義拜見大人。」
阿罕慢慢走近我,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忽然單膝跪地道:「孟姑娘,和下官回京城吧。」我被他的突然舉動嚇了一跳,不覺往後縱身躍開幾步遠,定了定神,用迷惑的語氣道:「大人說什麼,小人聽不明白。」
阿罕重重地歎了口氣,輕聲道:「孟姑娘,你又何苦瞞我,皇上已經下了旨意,要我即刻帶姑娘回京,我們這就起程吧。」
我心知身份已經被他識破,索性直言道:「不,皇甫將軍傷勢還沒好,我要等他完全好了,再談回京之事。」
「你敢抗旨?」阿罕驚訝地看著我。
「抗旨?你拿聖旨來給我看啊。」我向他伸出手。「聖旨上說了要我即刻返京嗎?」
「只是皇上口頭授意,並無聖旨。」阿罕道。
「那我憑什麼相信你?」我轉過頭不理他,就知道二哥不會下什麼聖旨,要是我不在北地,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就憑我帶來的二十名大內侍衛。」阿罕臉上神色平和,不過語氣卻很生硬,沒有轉環的餘地。
這個死阿罕,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眼珠轉了轉,換上一張笑臉,柔聲道:「阿罕,我們認識也有這麼久了,彼此也算瞭解,我知道你對皇上忠心耿耿,可是你不要忘了,我畢竟是漢人,你若真得為皇上好,就讓我留下來吧。」
阿罕聞言沉吟不語。這時,站在帳外的阿保正在簾外側耳傾聽,聞聽此言,臉上頓時變色。
我繼續循循善誘:「你好好想想,倘若皇上真得娶了我,必然引來後宮和朝野的一片反對之聲,到時局面將無法收拾,皇上登基不過一年,暗中有許多人凱覷他的皇位,絕不能為了我這樣一個小女子,毀了你家主子的千秋大業。」
阿罕皺眉看了我一眼,低聲道:「孟姑娘,我知道你說得很對,只是皇上這次派了許多大內侍衛跟我過來,就算我想放你走,他們也不會同意,你是跑不了的,不如回去。到了大都再找時機,阿罕答應姑娘,到時一定找機會,助你全身而退。」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阿罕,你又不是不知道,摘下面具,除了你,再沒有別人認識我,你只要不告訴那些大內侍衛,又有誰知道我在這裡啊?」
阿罕搖頭歎道:「孟姑娘,你也是聰明人,如何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躲得了今日,躲不過明日,終究是要回去的。早些回到皇上身邊,也可以安了他的心,讓他專心朝政,不必費盡心力,四處尋找你。」
我見他語氣堅決,知道就算說盡好話,他也不會答應我。心中不禁恨極,使勁推了他一把,朗聲道:「我若不回大都,你待怎樣,莫非要將我殺了。」
阿罕躬身道:「屬下不敢。」
我怒道:「即如此,你休想我跟你回去。」說完就待轉身離去。
阿罕忙伸手拉住我,壓低聲音道:「孟姑娘,抗旨不遵,乃是欺君大罪。若觸怒了皇上,後果不堪設想,不如以後再想別的辦法脫身吧。」
我聽到這裡,心中忽然一動,仔細地看了阿罕一眼,低聲道:「那封書信,是你給我的?」
「書信?什麼書信?」阿罕臉上一派茫然。
難道不是他,不可能啊?我暫時撇開此事,不去想它,轉眼瞪著他道:「你威脅我?」
阿罕忙道:「屬下怎敢威脅姑娘,只希望姑娘自己好好考慮考慮。皇上的性子姑娘也知道,你就算不顧念自己,也要顧念皇甫將軍,如今除了回去,你別無選擇。」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怒聲道:「你不必再說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跟你回去,你要有種,現在就殺了我。」說完也不理他,轉身就想走。阿罕猶豫片刻,縱身過來,欲點我的穴道。我迅速閃身避開他,未及交手,帳外忽然響起一片喧嘩之聲,吵鬧至極,兩人都不禁皺起眉頭,這時,帳簾一掀,吳浩奔了進來,「大人,不好了,營中有人縱火。」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阿罕眼中的意思我明白,就是「那火是你叫人放的。」
我眼中的意思他也明白,就是「不是我,你別冤枉好人。」
只是片刻的遲疑,兩人一起奔出營帳,阿保緊隨阿罕身後過來,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下,很快移開,神色有些怪異。我抬頭望遠處,只見營地上火光熊熊,看來失火的營帳還不在少數,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群,一個人忽然奔到我身邊,拉著我拔腿就跑,很快沒進人群之中,阿罕眼見此景,皺了皺眉,並未馬上追趕。
我扭頭看到他的臉,卻是周祥。出了人群,周祥腳下未停,一直拉著我奔到一個僻靜處,這才輕輕放開我,低聲道:「阿罕是不是已經識破你的身份?」
我皺眉道:「是啊,那把火是你放的?」
周祥搖了搖頭:「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誰,這火突然著起來,而且越燒越大,像是有人故意縱火,我也正在疑惑。」
我向少華所在的大帳望去,營帳並沒起火,我頓時鬆了一口氣。邁開步子,就想朝那個方向走。
周祥慌忙拉住我道:「小月,事不宜遲,趁著現在營中混亂,你必須馬上走。」
我急忙甩開他的手,低聲道:「不行,少華現在還昏迷不醒,我怎能就這樣離開?」
周祥壓低聲音道:「小月,所謂事急從權,你現在留在皇甫將軍身邊,不但幫不了他,反倒會連累他,不如盡快離開,到時再找機會相見。他已經沒有性命危險,又有這麼多人看護,不會有事的。」
我聽了他的話,沉默了一陣,低聲道:「我知道你說得很對,只是我今日若是走了,以後要再見他,只怕是千難萬難啊。」說完歎了口氣,轉身往少華所在的大帳走去。
周祥在後急道:「小月。」
我回頭看著他:「你放心,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周祥歎了口氣,快步趕上來,跟著我走過去,在大帳外,我停住腳步,伸手扯斷脖子上的碧玉墜子,攥在手心裡,周祥上前掀開帳簾,卻見陳方、翠袖和幾個軍士守在裡面,陳方見到周祥,拱手道:「周將軍。」
周祥點點頭,拉著我走到少華床前,低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皇甫將軍怎麼樣?」
陳方道:「還好,燒已經完全退了。」
我走到床側,假裝診脈,悄悄把墜子塞到少華手裡,慢慢握緊。他依舊昏迷不醒,不知我即將離開他。我不禁有些難過,周祥說得對,現在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我留在這裡,不但幫不了他,反倒會連累他,不如暫時離開,以後再找機會相見。
周祥走過來,拉住我的手,使勁把我拽出營帳,四處依然是擁擠的人群,還有受驚的馬匹,一片嘶鳴之聲。到處都是火光,而且好像越燒越大,看樣子,分明是有人故意縱火,怪不得阿罕懷疑我,是誰這麼好心,幫著我逃跑。
周祥拉著我,一直奔到柵欄邊,挑了兩匹快馬,縱身騎上去,趁著混亂,飛馳出了營門,我在馬上回過頭,只見營地上一片火光,映得夜空都成了粉紅色。地上的黃沙在火光映照下閃著光芒,一陣風過,刮起黃色的塵土,夾著黑煙,鋪天蓋地而來,看著夜色中的軍營,少華吹過的胡笛忽然在我耳邊響起,一個胡人少女在草原上等待她的未婚夫從戰場上過來。她等了一年又一年,帶著希望而去,帶著失望而歸。
與少華今日一別,何時才是相見之期?我咬緊下唇,勉強忍住就要奔湧而出的淚水。一夾馬腹,向著茫茫夜色中逃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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