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想到鐵穆耳明日之約,我在房中坐臥不安,一忽兒高興,一忽兒擔心,忽然想到皇甫少華,不知他現在怎樣了,那日我突然離去,小蘭會不會生我的氣,還有柳姑娘和柳大俠,他們好心趕來救我,我卻悄悄走了,連告辭都不曾說一句。真是太沒義氣。想到這裡,一時心內亂如麻,看看窗外明亮的雪光,我索性披了斗篷推門出去。來到院中,靜悄悄地沒有一個人。
我到階下慢慢走了幾步,回過頭,忽見鐵穆耳的房中還有燈光晃動,照著幾個人影。我忙輕輕走過去,聽到裡面幾個人的說話聲。便在門外站住,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起來。
房內阿罕跪在地上道:「屬下防衛不力,讓太子殿下和柳公子受驚,請殿下責罰。」我聞言一驚,原來他真是皇太子鐵穆耳。不由心中大憂。聽到鐵穆耳在說話,忙凝神聽著。鐵穆耳伸手將阿罕扶起道:「此事不能怪你,來人箭法極高,若不是四弟護著,連我都差點著了他的道兒。」
阿罕站起道:「屬下查驗過了,那些箭上都淬著劇毒,見血封喉,此人分明是要致太子於死地。」
鐵穆耳道:「那神箭手自盡以後,你可搜到什麼?」
阿罕道:「他身上別無長物,只是箭尾上刻著一個鄭字。」
鐵穆耳想了想道:「你速派人去查,看看可有姓鄭,且善使箭之人。」
阿罕應聲便要退出來。我早已閃到一邊。鐵穆耳忽又道:「且慢。」阿罕站住道:「主子還有什麼吩咐?」
鐵穆耳道:「你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向四弟洩露我的身份,還有刺客之事也不必再提。」阿罕喏喏地退出門,伸手把門輕輕關上,轉身走了,我隱在黑暗中,看著他背影消失,這才返身進了自己的門。欲拿起茶壺倒茶,卻覺雙手顫抖,幾乎將茶水傾到桌上。我乾脆端起茶壺喝了幾口,慢慢坐下,想到鐵穆耳瞞著我,不知是何用意。又想到他是當今皇太子,將來的世宗皇帝。史上記載他的皇后是蒙古貴族弘吉烈氏。我孟麗君不過是個卑賤的漢人女子,倘若嫁給他,便要成為他眾多妃嬪中的一員,從此鎖入重重深宮,再也見不到天日,榮華富貴又如何?每日陷身在三千佳麗之中,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為了君王的寵愛,不擇手段,拼得你死我活。想到這裡,我不寒而慄。
鐵穆耳也許是很喜歡我,入了宮,便是他心愛的妃子,可以得到很多賞賜,爹娘也可以跟著享福。但是這真是我想過的日子嗎?除非做皇后,母儀天下。但是人總有老的時候,皇上的寵愛又能維持多久呢?我還是個漢人,要冊封我做皇后,鐵穆耳將面臨後宮和朝野的一片反對之聲,這樣大的壓力,他還會堅持嗎?我不敢再想下去,如今只有離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走到書案前,收起地圖,將劇本留了下來,上面已經寫到水漫金山了,也許還能為災民盡一份薄力。我歎一口氣,收拾了包裹,將長劍配在腰間,悄悄打開門,走出去。大門口站著一個侍衛,我走到面前對他說:「我想去看看災民,你不要驚憂你家主子。」侍衛點點頭,我邁步出去。來到拐彎處,再回頭看一眼雪光中的院門,眼中忽然滴下淚來。我對自己言道:「孟麗君,你絕不能心軟。」跺跺腳,我向前飛奔而去。走到城外,看看左右無人,將那張面具帶上,一咬牙,縱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天亮了,鐵穆耳心情很好,他開門出來,走到麗君門前,輕輕敲門,房中沒有人應聲,鐵穆耳嘴角微揚:「睡得好香。」想到她那日蜷縮在自己懷中,紅樸樸的臉,樣貌極可愛。自己當時怕驚醒她,只得百般克制,方才沒有吻下去。想到這裡,鐵穆耳不禁笑了笑,輕輕推開門,房中沒有人,包裹也不見了,「麗君。」鐵穆耳大驚,心往下一沉。他轉身奔到大門口,問侍衛道:「你們可曾看見柳公子出去。」一個侍衛拱手道:「她昨日深夜說要去看視災民,屬下便讓她走了。」鐵耳穆急道:「糊塗。哪有帶包裹去看災民的道理。」侍衛嚇得慌忙跪下磕頭,鐵穆耳不及處罰他,只管奔出門看街道兩邊。心中忽想:「她昨日便走了,如今哪裡追得上。」又想到方才在書案上彷彿看到有一封書信。忙又折回身,走到麗君房中,拿起那封信看了起來。看完信,鐵穆耳雙眉緊皺,輕聲歎道:「麗君,我雖貴為皇太子,但心中只有你一人,你如何不信我?竟要離我而去。」他握拳想了想,走出院門,牽了一匹馬,便要追去。阿罕從邊上閃出,死死拉住馬韁,跪下道:「主子,請主子以國事為重,讓柳公子走吧。」
鐵穆耳聞言跳下馬,看著阿罕道:「你早已知道?」
阿罕磕頭道:「昨晚我出門的時候,發現柳公子在門外偷聽……」
鐵穆耳走到他面前,左右開弓扇了他幾個耳光。阿罕嘴角流血,仍大聲道:「主子,皇上有令,命主子查訪三縣災情,如今只查了一縣,還有兩縣未去。主子就算不想遵朝廷諭旨,也要顧念受災的百姓啊。」
鐵穆耳聞言不由遲疑了起來。阿罕又道:「不過是個區區女子,絕不能讓她誤了主子的千秋大業。自古以來紅顏禍水,美色誤國啊!」鐵穆耳大怒,舉起手中馬鞭就要抽下去,阿罕抬起頭,眼中含淚看著他。鐵穆耳這一鞭終於抽不下去,他回身歎了口氣,丟下手中鞭子道:「阿罕,你如何明白?孟姑娘不光是個弱女子,她還是能輔佐主子我開創大元盛世的賢臣。」言罷向院中走去,背影無比落寞。阿罕跪在地上想了想,站起道:「主子,讓屬下去追她回來!」
鐵穆耳道:「她一定到雲南昆明去了,你便追上了,她也必定不肯回來,為今之計,只有派人傳書給昆明縣令,叫他暗中查訪。」阿罕依言退了下去。鐵穆耳站在雪中,望天長歎,心中無比惆悵。
沿著長江走了幾日,我到市集上買了一匹馬,騎上它向雲南方向飛奔而去。
這一日,進了貴州地界,只見兩邊都是陡峭的高山,山上岩石裸露,只有一點薄地,種著些蔬菜瓜果。我見了此景歎道:貴州人果然貧窮,好地自然都被地主豪紳霸了去,這山上的一點薄土,又怎能養活一家老小。只有想些其它的法子才行。正在這裡沉思,後面傳來呼喝之聲。
我撥馬回頭,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苗族少女,急匆匆地跑過來,後面跟著兩個彪形大漢,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著什麼。我心中惱怒,看那少女奔得近了,忙伸出手,將她一把扯上馬,向前急馳而去。跑得遠了,後面兩個大漢看看追不上,站住了腳,嘴裡猶自罵個不停。我回過頭,見自己手還抓著少女,忙鬆開手道:「姑娘,那些人為什麼追你?莫非你做了什麼壞事。」少女睜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看我,噘著嘴道:「我才沒做壞事呢!做壞事的是他們,我不過是在地裡拔了一個大蘿蔔。」
我笑道:「那蘿蔔是你的麼?」
少女從懷中掏出一個還沾著泥土的蘿蔔笑道:「當然是我的,你看大著呢!」
我看著也道:「你別騙我,若是你的,他們為什麼要追。」
少女急道:「本來是我的,去年我娘生病,借了他們一兩銀子,今年再去還,那老財便說利上滾利漲到了十兩,我們哪有這許多銀子還他,他便把那塊地搶了去。我們一家老小就指著這點地生活,如今卻該怎麼活下去。」說完,忽然哭了起來。
我慌了神,又想到自己是男子裝束,現在兩人共乘著一匹馬,挨得極緊,被人看見實在不雅,忙跳下馬,又伸手抱她下來,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遞給她道:「別哭了,總會有辦法可想的。」
少女接過絲帕擦乾眼淚道:「能有什麼辦法,要不就用我去換那塊地,這樣爹娘和弟弟就不會挨餓了。」聽她這樣說,我心中又不忍起來。探手到懷中摸了摸,這一路已經施捨了不少銀子出去,若再拿給她十兩,剩下的錢便不夠我到雲南了,我在這裡猶豫,少女哭得越發傷心起來。我實在無奈,只得掏出十兩銀子給她道:「你拿這些銀子去把地贖回來吧。」少女接著銀子,衝我拜了一拜,轉身跑了。
我苦笑地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又該想什麼法子賺錢呢?
市集之上,一位白衣少年,佩著劍,旁邊立著一匹白馬,手中拿著一幅畫道:「家傳古畫,快來買呀,一千兩銀子一幅,分文不少。」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帶著兩個家丁,走過來問道:「你這幅畫有什麼妙處,竟然要賣一千兩銀子。」
我拱手笑道:「這位大爺有所不知。我這幅畫上畫得是尼加拉瓜大瀑布,已有一千年歷史。」
中年人道:「那有什麼稀奇,我家中還藏了一幅鬼谷子的畫呢!」
我笑道:「這幅畫不但年代久遠,還有一個神奇之處,只要你向上吹一口氣,瀑布中便會滴出水來。」中年人奇道:「有這等事,待我吹一吹看。」言罷向畫上吹一口氣,我輕輕轉動畫軸上機關,畫軸下果然滴出水來。中年人大驚道;「竟真有如此神畫,」眼中露出癡迷之色。我道:「一分錢一分貨,大爺若喜歡便買了吧。」
中年人想了想道:「五百兩銀子,再多也沒有了。」說完從懷裡掏出五張一百兩的銀票,往我手中一塞,拿了畫便要走。我急道:「老爺,一千兩不能少啊。」中年人一努嘴,兩個家丁伸手攔住我,朝我一瞪眼,我的聲音立即低了下去。中年人得意地拿著畫,大搖大擺地走了。我候他們走遠,慌忙把銀票揣到懷中,跳上馬,便急馳而去。跑到鎮外,那兩個家丁忽然追過來道:「站住,你這個騙子。」我哈哈一笑,向前奔去,到了一個岔路口,不由猶豫起來,不知該往哪走。
一個少女從草叢中奔出來,向我招手道:「大哥請隨我來。」我一看正是方才偷蘿蔔的少女,忙拉她坐在馬上,少女在前指引方向,我一路狂奔,早把那兩個家丁甩得看不見蹤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