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下篇 第四十章 山河(尾聲)
    蘇台迦嵐與千月水影在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十一月的這一次談話,在場的高級官員只有白皖,他是個守口如瓶的人,即便是妻子玉藻前也沒能從他口中聽到除了「長林班的織蘿是水影的親弟弟」之外的任何消息。不過,君王行事,左史記言、右史記行,史官記錄下蘇台興盛之主與日後一代名臣之間的對話,留存於史書。

    蘇台迦嵐詢問水影的身世來歷,後者跪伏於地,坦然承認但是並不請罪。皇帝故意問她隱瞞身份出仕朝廷乃是重罪,為何不請罪?後者淡然說陛下心裡明白,臣在雅皇帝面前並無秘密,臣能出仕是雅皇帝在知道臣身份的情況下的特許。又說雅皇帝駕崩前除了將臣的身份告知後代可靠之人,必定留下了密旨,如果陛下不相信,請陛下公開我的身份,並要求有密旨的人拿出來,如果最終沒有密旨,陛下就殺了我吧,我死無怨言。

    皇帝笑了笑,隨即換了話題問她對先皇施政的看法,這一番問對回答的人謹慎小心,泛泛而談。然後,皇帝又問雅皇帝的用人政策,水影想了想道:「先皇寬宏大量,能聽人意見,且鼓勵臣下暢所欲言。凡真心建議者,縱然不用其謀,也絕不因言語罪人。」

    皇帝笑道:「如此說來,先皇用人是極好,並無可厚非之處了?」

    水影微微搖頭:「不敢這樣說。先皇是愛才如命且能識人才的人,但凡發現人才,不管天涯海角都要召到身邊,委以重任。當年昭彤影平民女子,又年少,一道萬言書詳述見習進階過多對朝政產生的負面影響,請求朝廷加以節制。陛下不用其言,但是感慨她的敏銳多才且膽略出色,當即從地方調到朝廷,給與高官。那時為此受了朝臣多少非議,引來多少猜測,陛下都不以為意。這是先皇的好處,可也恰恰是弱點。」

    「先皇每見人才必招攬至今,這便是重中央而輕地方。然而,中央政令再好,地方不執行,或執行不力,再好的政令也是白費。安靖幅員遼闊,縱然皇帝有心『小大之獄,縱不能察,必以情』又能查出多少,能澤被幾人?中央也是一樣,朝廷六官能力再強,無力管天下大小事務。而這些瑣碎事務是由地方官去管的,地方官賢明,縱使昏庸天子,這一方百姓一樣感謝朝廷。反之亦然。臣以為,縱不至說地方官吏重要勝過中央,也當平等視之,不可偏重。」

    迦嵐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大概過了半柱香時間,才道:「朕素來不喜歡你。或許沒有原因,然而這種不喜歡朕一時也改不了。」

    她拜倒:「臣萬死。」

    「然而,朕再不喜歡你,也不能殺你,甚至不能貶黜你。卿是我迦嵐天下的功臣,又是王兄的功臣,朕必須給卿相應的回報,否則天下人都會恥笑朕,更會讓王兄不安,讓朝臣不安。」

    水影再拜:「讓陛下煩惱,臣萬死。」

    「朕會給你適合卿身份才幹的職務,但是朕暫時不想看到你。你離開京城,到地方上去吧。」

    「臣領旨。」

    皇帝拍拍手內侍領出織蘿,少年低頭跪倒向皇帝行禮。水影看他一眼,低聲叫了句「弟弟」。皇帝看了兩人一眼,緩緩道:「織蘿今日來找朕,他……」忽然一頓,微微一笑:「朕常聽人說當年的女官長水影千靈百巧,最擅長讀懂人心。那麼,卿可知織蘿求見朕為得何事?」

    水影又看一眼織蘿,略一沉吟道:「舍弟是為沉日谷那些或許尚且存有一息的族人來求陛下開恩的吧?」

    「不錯。」

    「臣早知舍弟出來時帶走了家族世代相傳信物,當年高祖皇帝發配家族於凜霜苦寒之地,卻下令家名不斷,代代相續,族內事務官府不可過問,但奉水月印信,不奉聖旨。想來舍弟將印信交給陛下,但求從此天下再無千月。」

    「果然千靈百巧。朕聽說歷代千月家主皆為入宮之人,宮外的,即便有印信也只是代理。卿對織蘿所求有作何想?」

    「請陛下允許沉日谷中人離開山谷,從此做個平常人,不求富貴,能夠幾畝薄田即可。」

    皇帝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目光上上下下掃了幾遍,忽然下令宣召女官長璇璐。待璇璐來到令她擬定詔書,宣旨說皇帝登基天下大赦,皇帝決定赦免沉日谷內當前所有流放者,允許他們返回原籍,如果流放時間過長,已經沒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則由凜霜郡守府給與公文,任他們選擇合適的地方安居,當地官府看到公文,為他們安排必要的房舍和田地。

    水影和織蘿都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處理得如此容易,伏地謝恩。皇帝又道:「你家水月印信既然獻給了朕,就留在宮內吧。從此天下再無千月,卿可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水影微微一抬頭,又拜倒:「臣明白。」

    「先皇對你恩寵有加,朕希望你確實有這樣的能力。如果你能夠證明自己不負先皇寵愛——朕讓你離開京城,十年之內若是你有本事重新回到朕的面前,朕就將此物還你。」說罷,手一張,掌心寒關奇玉、水月佩飾。

    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十二月,皇帝蘇台迦嵐下旨以丹夕然為行軍元帥,收復甦郡。此次行軍有一批文官隨軍,都是新任命的蘇郡地方官員,待到蘇郡收復即刻留在當地擔負日常工作。這是迦嵐新朝建立之後的第一次大規模出征,皇帝親自帶領文武百官送到城門口,少宰、大司馬又送到二十里外的皎原。

    皎原一揮手,從此燕宋秦吳千萬里。

    昭彤影在皎原送水影赴任,兩人前些時候因為皇位之爭天下之勢相互爭鬥用計而產生的猜忌已經煙消雲散。皎原送別,依依不捨,昭彤影斟一杯酒再三勸。臨行前,水影拉著她的手道:「今日我離京,只怕十年之內都不會回來。臨別之時,只想對你說一句話。我不慮卿不得君心,唯慮卿太得君心。卿在朝一切皆可,只萬萬莫要忘掉當年流雲錯論及端皇帝與寧若親王相處之道的那些話。」

    昭彤影點點頭道:「多謝卿贈言,彤影必當牢記在心。」

    由於隨軍而行,加上蘇郡尚在叛軍手中,水影並沒有帶丈夫和弟弟同行,日照依然在錦繡書院工作,而織蘿則在家中由管家照顧。約定等到一收復甦郡郡治,她正式上任之後就接他們二人到任地。這一分別是半年多時間,經過艱苦卓絕的戰鬥,迦嵐的官軍終於收復甦郡全境,蘇郡叛軍首領隻身遠遁投奔北辰,兩年後被北辰所殺。

    蘇檯曆兩百三十二年,在與清揚的決戰中屢建戰功的昭彤影被任命為少司馬,一年後,北辰背棄盟約再度掠奪安靖百姓,凜霜幾次遭劫損失慘重。昭彤影向皇帝上書請求戍邊,皇帝幾次不許,她連番上書,終於在這一年的五月被任命為凜霜大都督。

    同年六月,皇帝下旨任命蘇郡司制兼司農卿水影出任凜霜郡守。此時,水影已然懷有身孕,依然不顧所有的人的勸說,拒絕上表情求暫緩上任,帶著家人冒著六月酷暑前往任地。此時,天下未定,等到她突破叛軍包圍,歷盡艱辛來到凜霜郡治已經是這一年的十一月。赴任途中,水影生下了長女雲波,然而這個夫妻千盼萬盼得到的女兒卻因為生於旅途未能得到很好的照顧以至於常年體弱多病,四年後夭折於凜霜。

    水影自蘇檯曆兩百三十一年離開京城,其後歷經蘇郡司制、凜霜郡守、凜霜大都督的職位,直到九年後的蘇檯曆兩百四十年才奉詔返回京城。

    水影離京前,衛秋水清也離京上任。她走得比預定倉促的多,很多人猜想這或許是因為前任女官長眷戀故主,也或者是傷感於她多年來的追求忽然中斷。然而,事實與此有很大的偏差,而且是偏差到了另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去了。

    那日衛簡等人在皇宮中聽到織蘿坦誠自己是千月家的兒子,又說請求皇帝釋放自己的姐姐水影。他回家後將此事告訴了女兒秋水清,不出他所料,秋水清被這個消息驚的差點連人帶椅摔倒,愣在那裡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等到稍微緩過來一點,忽然飛奔而出,直奔進書房大力關上門插上門閂。一直到一個人在房中,秋水清一下子坐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一開始還盡量壓抑,可越哭越傷心,終於放聲大哭,哭聲連房門外都能聽到。她這一哭頓時驚動了衛家上上下下,管家、僕傭圍了一群,暗如的那幾個側室、秋水清的堂姊妹們或者相互問原因,或者跺腳皺眉。沒多久衛簡就接到了幾道報告,這位大司空就一句話:「族長心裡不痛快,你們莫要吵她,各自該幹什麼幹什麼,由著她哭一場也就好了。」衛簡能這麼說,別人可不敢放任,不敢敲門不敢大聲,便在廊下遠遠看著,三五成群愁雲滿面。

    這麼一來自然驚動了秋水清的夫婿,衛家的小姑爺來敲了陣門沒有回應,又聽說公公叫大家不要吵,只能在外頭流眼淚。秋水清將自己關在書房一晚上,衛家的人也心神不定一整夜,她那夫婿便坐在廊下台階上,可憐巴巴的看著房門掉眼淚。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秋水清自己開門出來,第一眼便看到靠著廊柱,聽到響聲正睡眼朦朧望過來的夫婿。西城三少爺看到妻子睡意也沒了,跳起來就撲過去。秋水清看到外面圍了一群人,她要維護族長的威嚴,當下退了一步阻擋他的擁抱,柔聲道:「傻孩子,在這裡做什麼,快回房休息。」又揚聲命人送小姑爺回房。

    西城家的三少爺忐忑不安的回到房裡也睡不著,過了一會兒陪嫁的一個家僕跑來對他說:「少爺,小的聽到很多人在議論這件事,都說……都說……」當主子的逼問了幾句,才知道衛家不少人私下議論說秋水清傷心是因為衛簡不同意她納一個小妾,還說就是大小姐成親前偷偷在外頭藏了很長時間的那個。西城家的小少爺歪著頭嘀咕了句「公公為什麼不同意呢?」那陪嫁的得意洋洋的笑道:「那還用問。您是西城家堂堂的少爺,這才剛進門多久啊,夫人就讓一個舞伎進門,像話麼!」沒想到他這句話說完,西城少爺忽然站了起來要下人給他準備金銀禮物,馬上出門。眾人大驚,問他要做什麼,回答是:「我替夫人把那人接回來。」

    秋水清一直到傍晚才發現自己的夫婿一整天都不在家裡,而且人人不知道去處。若說跑出去一天她倒是不急,或許是探訪朋友或許是回娘家走走,可她知道自己的年少的夫婿性情乖巧從來不會一聲招呼不打往外跑,頓時就起了疑心。她連著問了幾個下人,回答的支支吾吾眼神閃爍,便知道不好,連著逼問,下人跪了一地都不敢說,氣得她要動家法。便在這個時候西城家另外一個年長的陪嫁僕人從外頭回來,上前跪倒替眾人求情,待到秋水清把眾人放走後他才說出自己少爺是不忍心看她為那舞伎傷心,所以要親自把人接回來給她做小。

    秋水清聽罷,臉色頓時變了,跳起來就往外面跑,一迭聲要人給她備馬。

    秋水清是在水影的住處見到自家夫婿的,她真心喜歡過喜歡的幾乎瘋狂的那個美少年站在門邊送客,而她那夫婿還對著織蘿不知道在說什麼。馬蹄聲疾驚動了幾個人,西城公子見到妻子又驚又喜,卻見秋水清跳下馬兩三步跑過來將他用力一拽怒喝道:「你到這個地方來胡鬧什麼?」

    她那夫婿親自來接妻子的「外室」心裡本來就夠委屈了,又被當頭一句喝斥頓時眼圈就紅了。秋水清看他臉色一變也怕了,她對這比自己年少許多又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夫婿確實是憐愛的,也知道自己剛剛那句話說重了,就怕他受不住當場哭起來。卻見西城公子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下,眼圈還是紅的,說話的聲音有點澀,可說的卻是:「夫人,我來接……接他回家。公公那裡,我和您一起去求。」

    秋水清一時間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那孩子還說什麼勸了好半天就不是肯,既然夫人來了也一起勸吧,將來我會當他親弟弟一樣的。

    織蘿站在門邊看這對夫妻糾纏,過了一會兒實在是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上前幾步向秋水清見禮。後者一看到織蘿便心神動盪,如今知道此人原來是水影的胞弟也就知道他們兩個之間再也沒有機會了,昨日大哭一場稍微緩解心中淒苦,今日一見面又是一陣心緒翻滾,竟然說不出像樣的話來。織蘿卻笑吟吟的問了幾句好,然後轉向西城公子,盡然也不客氣,笑吟吟去拉他的手,帶開幾步低聲道:「衛小姑爺,您可知道我到底是什麼人?」

    西城公子和他說了半天的話,織蘿一直是笑笑說不好,不妥,具體的原因並沒有說過。如今他聽這話的意思是要說實話,便茫然的搖搖頭。

    「衛家姑爺,您的好意我心領了,若是早幾個月,我一定感恩戴德,高高興興的跟您走。我這樣的下賤人,哪裡敢說什麼進衛家門,能夠在衛家掃地鋪床伺候小姑爺您,我也三生有幸。不過,現如今我已經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我們姐弟相認,從此我就跟著姐姐過日子了,至於嫁不嫁人,嫁什麼人當然都要由姐姐做主。」

    西城公子還是一臉茫然,織蘿笑吟吟的又道:「小少爺,您可知道這是誰的宅子?這是……啊,說起來也是小少爺您的親戚,這是昔日少王傅而今新任蘇郡司制兼司農卿水影的宅子。水影,那便是我的親姐姐啊。」

    說完這幾句話又望向秋水清,行了個禮遙遙道:「我姐姐快要回來了,我先進去了。」說罷轉身入內。他剛一轉身,秋水清忙著過去一把拉住丈夫道:「走吧,快回去。」

    西城公子是坐馬車來的,秋水清也棄馬與他同車,過了好一會兒這少年喃喃道:「夫人,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傻孩子,你這是……你一心一意為我好,我能不明白,只是,以後別那麼魯莽了。」

    那少年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過了一會兒喃喃道:「我,我錯了,您罰我吧。」

    秋水清揉揉他的頭髮,又過了一會兒柔聲道:「是啊,是該罰。你擅長繪畫,就給我畫一張那個人……那個織蘿跳舞時候的畫吧。」

    三天後,秋水清離京,水影等人一直送到城外。到了皎原忽聽歌聲,秋水清循聲望去見杏樹邊織蘿一身綵衣且舞且歌。

    這是秋水清與千月織蘿的最後一次見面。之後,秋水清歷任永晉、丹霞兩地郡守,蘇檯曆兩百三十七年奉詔回京,出任地官少司空。

    織蘿從皎原返回後就大病了一場,一直到水影離京前夕才能下地。此後他一直跟隨在姐姐身邊,從蘇郡一直到凜霜。由於寒關玉和風塵生活的影響,織蘿的身體一日日衰弱,尤其是到達凜霜之後長時間纏綿病榻。蘇檯曆兩百三十七年的冬天,也就是水影的長女雲波夭折後的第三個月,千月織蘿病逝於凜霜,時年僅二十六歲。

    十二月,朝廷祭天大典前,新君蘇台迦嵐召見了軟禁中的廢帝蘇台偌娜。蘇台王朝兩百多年的歷史上,這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宮廷政變,也不是第一次新君舊主會面。曾經是皇帝的偌娜和她的姐姐一樣由國家最飽學的人教導,深明歷史上發生過的一切。再次看到偌娜,迦嵐不得不暗歎不管這個妹妹怎麼樣不符合君王的職責,但在從容面對變故的氣質上,能夠看到她們血脈相承的地方。至少,在面對死亡的時候,蘇台偌娜的表現沒有讓皇室丟臉,也無愧於她君王的身份。

    經過一個多月的軟禁,蘇台偌娜比過去廋了些,但精神狀態依然不錯,面對迦嵐的時候不卑不亢。她說:「終於到了要處置朕的時候了?朕相信王姐這樣的人會給朕一個體面的死法,允許朕歸葬祖陵。」

    迦嵐看了她許久忽然歎了口氣,緩緩回憶起少年時代的事,回憶起偌娜幼時可疼可愛的舉止,以及她們的父親愛紋鏡雅皇帝對蘇台以及對他們這些孩子的希望。迦嵐說:「朕直到現在依然無法理解父皇的很多做法,朕很希望一切都像水影卿所言,先皇對朕的冷淡只不過是因為先皇認為一個將要肩負國家的人應該淡漠個人情感,方能大愛無情。不過,這些事情已經成為過去,而且無從考證。但是,你是父皇疼愛的小女兒,也是父皇交付國家寄托重任的人,朕不殺你,因為朕不想讓父皇九泉之下由為自己的愛女傷心。」

    偌娜看了她很久,從她的眼神中判斷這些話背後的真心,最終道:「終身囚禁?這的確是一個適合皇帝的結局。」

    「朕已命人修葺永順宮,三日後請思王移居。」

    「永順宮……好,好得很……多謝陛下讓本王能日日望皇陵。」言罷,低頭謝恩,過了一會兒又喃喃幾聲「永順宮」,忽然道:「王兄……花子夜如何?」

    「王兄恪盡職守,端方凝重,先皇委以重任,未有錯失,朕也十分喜歡。朕已經下達詔書仍封其為正親王,與朕一起守護蘇台萬里河山。」

    「太后呢?」

    「太后依然是太后。」

    偌娜點點頭,她當然知道宮廷政變之所以能這樣無聲無息且極端順利的發生,只怕連自己的母親都背叛了自己,但如今迦嵐這番舉動證明他們的背叛選擇沒有錯,背叛的也算值得。只不過當年琴林皇太后干預朝政,琴林家權勢滔天,此後恐怕只能安居深宮苟延殘喘。至於琴林家族,也不過是避免了滅族之禍,昔日榮耀,不能再提。

    「不知永順宮中可有人陪伴本王?」

    「思王眾多妃賓,朕擬將其中未蒙恩寵者送還其父母,聽任嫁娶。曾蒙恩寵者留養於上陽宮。其中或有願與思王相伴者,朕已著女官長前去詢問。」

    偌娜又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道:「朕……不,本王的王兒如何?」迦嵐不語,偌娜長跪道:「那孩子還當年幼,什麼都不懂,請陛下,請陛下……」

    她說不下去,同樣這一次迦嵐也沒有很快回答,反而道:「思王可還記得鳳林?」

    「宮變禍首,妖孽不祥。」說這八個字的時候聲音微微發抖。

    「先皇對朕的態度出於何意無從瞭解,然而,朕的母親發動政變之後先皇立鳳林為太子其實就是因為知道蘭台家才是那次宮變的主謀,故而不顧宗室、大臣們的反對,一意孤行。果然所有的非難集於蘭台,最終使蘭台陰謀暴露。說起來,鳳林才是其中最無辜的一個。

    「鳳林前幾日上書,請求入神宮,終身侍奉神靈,為蘇台江山社稷祈福。朕,已經允許,令他在寶林宮出家,然可受教於蘇郡司制身邊。」

    「蘇郡司制……」

    「前少王傅水影。」

    偌娜低下頭,身子微微顫抖,過了許久匍匐在地,顫聲道:「請陛下饒我那孩子一命,允許他終老永順宮,永為祖宗們守陵。」

    「准奏。」

    偌娜再拜謝恩。

    十二月初八,蘇台偌娜離開永寧城,遷居皎原江寧道永順宮,此後二十年光陰未曾離開永順宮一步,直到病逝宮中。

    與她一起走入永順宮的除了幾個宮人外,另有她的兒子以及蘭賓蕭歌。

    那日黎安璇璐奉命將偌娜的妃賓們召集起來,宣佈皇帝的旨意。這些妃子們原本忐忑不安,生怕象歷史上那些先例一樣,被新君主伺給功臣們為奴為妾,甚至被送到別的國家當禮物,一個個終日以淚洗面。如今聽說皇帝並不打算為難他們,還比照對待先皇妃子的待遇,養老於上陽宮,頓時額首相慶。

    璇璐又宣佈了對偌娜的處置,問何人願陪偌娜終老,一干人互相看看誰也不說話。原本也是,都知道了可以回家或者到上陽宮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誰願意被丟到永順宮那種地方受苦。璇璐連問了幾遍才看到蕭歌緩緩走出,在她面前道:「蕭歌願往,長伴思王殿下。」

    璇璐倒是忽然對這個美貌男子起了幾分敬意,對他嘉許幾句,又問他有什麼需要的。蕭歌說昔日的女官長秋水清對他多有照顧,在進入永順宮之前,希望能夠當面向她道謝。

    璇璐更加感動,對他說並不是我不同意,而是秋水清已經離開京城到永晉郡去了。蕭歌頓時顯出失落之情,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別無他求,只是……只是我那孩兒,那孩子長大成人後,能不能讓他離開永順宮。」

    璇璐思量再三,緩緩道:「先皇皇子鳳林近日已蒙聖恩在寶林宮出家。」

    蕭歌眼睛一亮,低聲道:「多謝女官長,倘能如此,蕭歌當日日為女官長神前祈福。」

    「我會放在心上,你安心陪伴思王殿下吧。」

    蕭歌在永順宮陪伴偌娜二十年光陰,無怨無恨,始終對偌娜忠貞不渝,偌娜病逝後的第三天,蕭歌自盡,其後與偌娜一同安葬於愛紋鏡的常陵。

    十二月十日,偌娜遷居永順宮後第三天,皇帝下令緝捕南安侯齊霜,交秋官審問。事情的起因是水影離京之前上的一道折子,這道折子有幾千字長,且附了厚厚一疊資料,內容就是控告南安侯蘇台齊霜,將她擔任青州郡守開始的各種罪狀一一羅列,且寫了聲淚俱下,讓人一讀就義憤填膺的控訴文。

    如果認真算下來,水影的這個舉動其實是嚴重的逾越。她並非御史,承擔的職務和齊霜也沒有任何關聯。然而水影敢於這樣做,便是深切明白皇帝蘇台迦嵐以及新朝的開國功臣們對這殺母株妹害女的齊霜沒有任何好感;不但沒有好感,為了安撫南平宛明期,還很願意狠狠給她點苦頭吃。

    果然這道折子一上正中皇帝下懷,齊霜旋即被捕,其後便是長達五個月的囚禁和嚴格審問。水影到也被人彈劾了,最終也就是一個「罰俸兩月」的象徵性處罰。

    隨著審理進行,對齊霜的指控越來越多,那就是一個規模浩大的翻舊帳過程。最終,絕大多數指控都別證明確切,按照指控齊霜被凌遲處死都嫌不夠。然而皇帝最終下旨,念在同為宗室得分上,赦免齊霜死罪,但是抹去一切職務封號,剝奪蘇台家名,貶為庶民,永不敘用,所有家產一併沒收。不過,看在他的丈夫和女兒分上,沒收家產的同時在京城外撥給平房數間,五畝田地以及留下了一百兩紋銀。

    水影在蘇郡聽到這個消息後在院中擺上洛西城牌位,對著永寧城的方向燒了幾炷香,對他說:「你的大仇終於得報。往後的日子對於齊霜來說,將會比死更痛苦。」

    自從進入京城之後,迦嵐和她的臣子就忙得不知晨昏,有兩次迦嵐都忍不住對玉台築訴苦說皇帝這門差事實在不是人做的。雖然這樣說,迦蘭已然一絲不苟的履行君王的職責,一步步建設她渴望的強盛之安靖。

    十二月十一日,蘇台迦嵐冊王妃西城玉台築為皇后。冊封大典在紫鸞殿舉行,皇后一身朝服在女官、命夫簇擁下緩緩走過金水橋,穿過跪倒一地的大臣,一步步登上紫鸞殿高高的台階,而台階的那一段,蘇台迦嵐微笑著迎接他。

    十二月十五日,蘇台迦嵐冊長女為太子,翌日冊封妃賓共七人。

    西城玉台築被冊封為皇后其中也經歷了一些波折,論原因,自然就是他行過暖席禮又當過好些年地方官。宗室和不少朝臣都說這樣的身份不適合父儀天下,最好是冊封為貴妃,如果皇帝顧念他是結髮又是皇長女的生父,那麼冊封為皇貴妃也是可以的,至於皇后還是要選白璧無瑕、久在深閨的好,並且提出了人選,就是紫家的一位公子。

    迦嵐對於這些議論非常不滿,但也知道這種時候敢於為此事來叫板的都是忠臣,至少是忠於自己的準則,連君王的權威都敢於挑戰的人,故而也不能發怒。於是某一日她將反對的最激烈的幾個臣子請到皇宮,在水閣宴請他們,喝了幾盞酒後忽然對反對玉台築立後的最激烈的春官大司禮黎安蓉道:「有人對朕說,這世上的常理就應該是富易夫,貴易友,卿以為然否?」

    黎安蓉一頭霧水,正色道:「陛下此言謬誤。」

    「哦?可朕覺得頗有理由,卿且想想,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這鄉下種地時候娶的夫婿,交的朋友如何上得了檯面?富貴之時加以更換,人之常情。」

    「如此行為乃是忘本之舉。臣但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夫不下堂。」

    「是麼?卿等也都如此以為?」

    一干大臣連連點頭,又引經論點,說了很多聖賢教誨,都是同一個意思。迦嵐笑吟吟聽完,忽然臉色一沉道:「既然眾卿都以為糟糠之夫不下堂,為何一個個上書要讓朕拋棄結髮夫婿?」

    此話一出一群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其後反對玉台築立後的聲音也就小了,大家都知道皇帝心意以決,而且仔細算玉台築其他的條件都是上選,更重要的還是皇長女的生父,真要是這個時候改立他們為後,必定為將來埋下爭儲隱患。

    皇帝又以天下為定政務繁忙為由,拒絕舉行大規模的選妃,後宮備選由春官在京城官宦人家裡挑選合適的造冊,送交皇后審定後再由皇帝最後看一遍,圈定幾個進宮即可。迦嵐原本就不是喜好美色的人,又和玉台築伉儷情深,納妃也不過是君王必須有的排場,履行義務而以。最終的七個人都出自永寧官宦家庭,全部都是白璧無瑕,年紀最大的二十二歲,最小的剛剛服禮。冊封了一妃、二賓以及四名御侍,勉強算是讓後宮看上去符合點君王應該有的樣子。

    皇帝冊後納妃的時候,將來被定為迦嵐王朝第一功臣的昭彤影也迎來了喜訊。喜訊是鶴舞和親王蘊初用快馬送來的,說派往西珉的原鶴舞署官明霜在這一年十一月初離開西珉,借道南平,從玉瓏關進蘇台,不日即到京城。

    昭彤影看了這封信笑得眉眼彎彎,秋林等人開玩笑說:「你怎知道人家回來就一定嫁給你?」換來大大的一個白眼:「他若非思慕於我,柔腸千轉相思入夢,做什麼不在西珉繼續威風,急匆匆的不惜借道南平也要趕來永寧?」說話間眉飛色舞,十分的得意。

    明霜是在這一年九月向西珉皇帝上了第一道折子請求返回蘇台。他原本就不是「歸國」而是以蘇台臣子的身份出使,也就是蘇台借給西珉用用的人。此時他已經立了許多功勳,為皇帝收復東方邊境,打敗叛軍的進攻,安定舊部。西珉皇帝當然不捨得放他走,說了許多安撫的話,又說要他真正返回母國,還說朝廷上下的女子你來挑,你看中哪一個,朕就給你們賜婚。明霜依然連著上書,最後被逼急了,在皇帝面前低著頭,含羞帶笑道:「臣在蘇台已與人定親,如今……如今……」

    皇帝愣了很久,表情都有點想要哭,掙扎了半天擠出一個難看笑容道:「那也無妨,卿請那女子到西珉,朕賜她官職。」

    明霜忍不住笑了出來,頭低得更低,喃喃道:「只怕不成啊——與臣定親的,是那,是那昭彤影。」

    聽到昭彤影這個名字,西珉皇帝也無話可說,不久後就下旨送明霜回蘇台,賜給了大批錢物。其實,明霜做出這樣的決定,昭彤影云云倒是其次,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自己最近光芒太盛,生怕重蹈功高震主的覆轍,如果趁著皇帝還對自己信賴有加,戀戀不捨的時候離去,反而能在故園留一美名。

    他用昭彤影做擋箭牌,當時也沒想過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等到風塵僕僕行旅寂寞,便想到這樣的話已經說出去,若是回到永寧城那個人不認清平關分手時對他說的那些話,又當如何。更何況,清平關口,好像自始至終也就是她在求婚,而他並沒有承諾。

    明霜抵達永寧城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昭彤影在皎原迎接。

    翌年二月,昭彤影與桐城明霜在永寧城結為夫婦,婚後三天,領軍征討蘇台清揚。

    迦嵐王朝平定全國的戰鬥在蘇檯曆兩百三十二年二月全面展開,兵分兩路,東路由丹夕然為行軍總管,收復甦台;西路由昭彤影為行軍總管,蘇台丹綾為副,發動對蘇台清揚的戰爭,第一站就是收復丹霞全境。

    蘇郡的戰役進行的相對順利,丹夕然熟悉當地環境,又精通兵法,將士皆能用命。隨軍帶了大批文官,收復一地就有相應的文官留下來安頓後事。迦嵐下旨對於各地叛軍將領以及那些投靠或者被俘後投降叛軍的官員,只要王師到來時開城迎接,均不問罪,維持原有官職不變。即便是不肯開城,攻克後也嚴禁亂殺,一概由當地新任文官進行調查,如果沒有什麼荼毒百姓的罪孽,就量才錄用,不願意當官的,發給銀兩返回原籍。

    這種仁德的態度瓦解了叛軍抵抗意志,很多官員不等大軍來到便紛紛改旗易幟。收復甦郡的戰爭進行了五個月,到這一年陽春時節丹夕然便高奏凱歌返回永寧。

    然而,對清揚的戰爭卻非常艱難。尤其是丹霞郡的戰役,其間經歷數次反覆,艱苦卓絕的圍城和據城抵抗,雙方都名將如雲,計謀百出。這是異常艱難的過程,從二月誓師出發,直到第二年的元月,昭彤影的前鋒才終於逼進永州邊境。

    這是蘇台清揚最後的領地。

    轉眼已經是蘇檯曆兩百三十三年五月,昭彤影離開京城征討清揚已經整整一年零三個月。

    永州郡治永州城。

    永州和親王府是清揚被封為和親王遠鎮永州後在原本的永州郡守衙門基礎上改建的,自然遠沒有京城凰歌巷那歷經兩百多年營建的王府那樣氣派。

    蘇台清揚與鳴瑛相對而坐,午後的陽光靜靜灑在床前塌上,幾上一壺酒,兩個杯子。杯是上好的官窯彩瓷,工筆描繪鳳凰雲間舞;杯中酒琥珀色,香氣四溢。

    窗子敞開著,鳴瑛半望著窗外,忽然深深吸了口氣道:「好香,梔子開花了。」

    「又是永州家家浴蠶的時節了。」

    「一年最好時啊。」鳴瑛說話間溫柔的笑了下,想到往年此時夫婿總為自己折一枝梔子,養在書桌上的白瓷小花瓶裡,香氣繚繞,墨亦帶馨。而父親雖然年事已高,仍然親事蠶事,每年都要養上千條,親自綰絲織絹。

    「永寧城的杏花季已經結束了,可惜啊,本以為今年能與卿把臂游皎原。」

    「能看到永州梔子花開,也是好的。」

    房中安靜了一會兒,彷彿對坐的兩個人都醉心於梔子花的濃烈香氣,過了許久,才聽鳴瑛道:「殿下的手諭終究是晚了幾天到秦關。」

    清揚身子微微一起:「千漓死了?」

    鳴瑛從袖籠內拿出一隻軍隊緊急密報使用的竹筒,取出一卷紙雙手遞上。清揚看了一遍哈哈大笑,笑到後來眼中竟然有幾許淚光,笑罷仰天道:「好,好,果然是千月後裔,忠貞不渝、至死方休。」

    千漓守秦關,她原本不是名將類型的,依然與當地守軍一起與蘇台丹綾的大軍決戰,小小一個秦關,雖然地處要衝,易守難攻,然而畢竟多寡懸殊。丹綾以兵力上的壓倒優勢,加上補給充足,展開一波又一波的車輪戰。丹綾用兵向來軍紀嚴明而且不惜犧牲,經過三個多月的連續攻擊,秦關終於破城。千漓被俘後拒絕投降,被押送京城途中趁看守不備投河而亡。

    鳴瑛又拿出一張紙:「這是千漓在破關前送出的最後一封信——她請殿下殺春音。」

    「春音麼——」聽到這個她迷戀的女子的名字,蘇台清揚的臉上也難得的露出了哀傷表情:「漓直到這個時候還一心為本王著想。看來,她是知道春音棄城而逃的事了。她是不是生怕春音逃回來後本王依然對她心軟?」

    「正是如此,故而她勸殿下殺春音以振軍威。」

    「漓真是一時糊塗,春音既然知道本王已經到了末路,如何還會回來?」

    「殿下——」

    清揚笑了起來,忽然道:「為本王折一支花。」

    鳴瑛含笑而起,出門折了兩支梔子,潔白如玉,花香襲人。清揚接過一支別在衣襟上,深深吸了口氣:「真是迷人的香味,本王少年時曾到鳴鳳,長州家家梔子戶戶楊柳。本王非常喜歡,移了不少到皇宮,可是怎麼種都種不好,等到了永州又聞到這份花香,恍如夢中。」

    鳴瑛一直把花拿在手上,在指間輕輕轉動,時不時拿到鼻子邊聞一下。又過了一會兒,聽到清揚道:「春音雖然背叛了本王,可本王對她還有情誼。她逃走了也好,若是能留得性命,本王也替她高興。」

    「那就要看春音去投奔什麼人。這個人啊……」

    「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她這個人有野心而無大才,心狠卻又有優柔寡斷。她真想要在新朝立下功勳,半年前就應該舉城投降,到今天才……還是棄城而逃!」

    「只怕她是想要舉城投降,昭彤影卻沒有給她機會吧。」

    鳴瑛聽出她聲音頗為苦澀,愣了愣還是狠下心道:「但願那人莫要糊塗到去投奔水影大人?」

    「水影?春音與那人也有私交麼?」

    鳴瑛輕輕咳嗽了一聲,心想原來清揚也知道春音這些年來結黨營私,更秘通迦嵐等不同陣營的人。又想清揚原本是個狠決的人,不管多麼喜歡,一旦發現背叛立刻處死,卻對著春音格外容忍,可見對她果然用情深刻。

    「春音與水影並無私交,不過……不過水影的夫婿日照是春音的胞弟。」

    「卿知道多久了?」

    「殿下起事之後,一次春音醉酒後說起的,那時已無用處,故而沒有向殿下稟告。」

    「既然如此,只怕那人便是去蘇郡了,原本聯絡茨蘭之事也是由她處置,正好做進身之禮。」

    「倘若如此……」鳴瑛忽然笑了笑:「只怕殿下對春音的好意不能實現了。」

    「哦?」

    「我若是千月水影,一見春音必將她斬殺於階下,絕不將如此之人獻給朝廷成為隱患!」

    清揚閉了下眼睛沒有再說話。

    又是長時間的靜默,直到窗外鶯啼陣陣,鳴瑛才道:「儘管秦關已破,可只要殿下一聲令下,永州數十萬百姓依然會為殿下赴死。永州地域遼闊、地勢複雜,永州城城高池深,殿下對永州百姓又是天高地厚之恩,縱然昭彤影、蘇台丹綾用兵奇才,沒有兩三年也休想拿下永州全境,殿下——」

    清揚揮了揮手:「彈丸之地,孤城困守,即便是守五年十年又有何用?不過是割據一地,苟延殘喘而已。本王想要的是蘇台萬里河山,而不是區區一個永州,一處山頭。本王是蘇台皇家的女兒,別的做不到,至少能夠做到不再使江山分裂,不讓百姓繼續無謂流血。

    「但願迦嵐能不負眾望,重整乾坤,本王九泉之下,也當含笑。」

    鳴瑛深深低下頭:「殿下仁德厚望,蒼天可鑒。」

    「本王並非仁德之人,為了得到這江山,本王故意讓偌娜喪德、重用奸邪,安插親信;其後又勾結烏方,出賣凜霜,也作了許多對不起蘇台的事。不過,如今已經結束了,若是再來一次,本王也當如此,縱然錯了,本王也絕不後悔。鳴瑛,你後悔麼?」

    「縱然重來一次,也當侍奉殿下。」

    「好——本王的詔書準備好了沒有?」

    「已經準備妥當——詔令永州全境放下武器向迦嵐軍隊請降,並請新君善待永州百姓,勿罪永州官員。」

    「孩子們呢?」

    鳴瑛頓了頓,忽然拜伏在地:「請殿下恕罪。」

    「卿……」

    「臣實在下不了手,臣命侍奉小公主的奶娘和侍衛帶著公主遠走他鄉。至於臣的孩子,也托可靠的家奴帶走了。」

    「遠走他鄉……好,也好,若是能活下來也是他們的福分。」

    說罷,清揚拿起杯子聞了一下,微笑道:「鳴瑛,本王敬你一杯。」

    鳴瑛也含笑舉杯,兩人碰了下杯,各自仰頭飲盡。

    清揚望向窗外,窗外花紅柳綠,遠山含翠。

    「這大好江山啊……」

    杯碎人倒地。

    蘇檯曆兩百三十三年五月三日,原和親王蘇台清揚與永州司徒鳴瑛自盡於永州和親王府。翌日,永州全軍陸續在司馬率領下向昭彤影、蘇台丹綾二人請降。

    五月十四日,昭彤影入永州城,頒布皇帝詔書出榜安民,六月初昭彤影返回永寧城,八天後啟程出任凜霜大都督。

    同年六月,春音在蘇郡被司制水影斬殺。皇帝接到蘇郡報告之後,笑著對秋林葉聲道:「水影卿為朕除了個大麻煩。」是月末,水影就任凜霜郡守。

    蘇檯曆兩百三十四年九月,宋茨蘭兵敗被俘,押送京城,同年十一月,處決於永寧城西市。

    蘇檯曆兩百三十五年五月,丹夕然在漠陽大敗楊琦,中原地帶徹底平定,楊琦殺夫兒後舉火自盡。同年六月,方延和平的歸順了朝廷,被冊封為安北郡王,至此蘇台迦嵐終於完成了平定全國。

    一個動亂的年代結束了,蘇台迦嵐與她的臣子們開始了更為漫長和艱難的興國之路,其間他們改革弊端、勵精圖治,三十六年間群賢備出、名臣疊現,安靖王國顯現出上下同心,弘揚開拓的美好氣象。

    後代的歷史將迦嵐的時代稱為「迦嵐之治」,蘇台王朝終於再現了端皇帝時的國富民強,一直蔓延八十年時光,到迦嵐之孫的時候達到極致,後代的史書稱其為「蘇台大興」。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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