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台迦嵐饒有興趣地看著青年清俊的容貌,自從那次雨中相遇後她在王府提起玉台築的次數增加了不少。
「玉台築很能幹」
「玉台築今天非常細心,此人是天生的文官謹慎且耐心。」
如此這般,她常常在提起公務瑣事的時候念出玉台築的名字,終於有一次陪她聊天下棋的昭彤影忍無可忍道:「玉台築、玉台築……殿下對西城家的大公子便是如此的念念不忘麼?既然這樣,乾脆去向大司徒提親吧。西城玉台築早已過了成親的年齡,殿下不早點下手保不定哪天就嫁作他人夫。」
迦嵐一瞪眼:「胡說些什麼。本王什麼時候說過對玉台築有那樣的意思?」
「殿下當初確實有此意啊——」
看著對方一臉「得了吧,我什麼都知道,就別害羞了」的表情,迦嵐不由感慨全王府最沒有私人秘密而言的大概就是她這個當主子的。
「本王的確有過那麼點意思,不過人家已經明白拒絕了,難道本王還會死纏爛打?」
「西城公子拒絕不過是因為殿下不願意迎娶對方為王妃,不然殿下這樣的人品身份,哪個男子不動心?」
蘇台迦嵐當即皺眉嘀咕了幾句,昭彤影雖然沒聽清楚大致也明白她的顧慮,笑吟吟道:「殿下是嫌棄西城公子並非潔白無瑕?這以前是不是有過女人就這般重要?」
「卿想讓本王被人笑話死麼?堂堂一個正親王迎娶不清白的男人當王妃,再說玉台築也不是僅僅行過暖席禮,本王聽說他在任地還有過一點***事。」
昭彤影又翻了個白眼,沒有說什麼,可那神情分明在說:「還說不關心,連人家在任地有沒有***事都去打聽了……」
西城玉台築並不知道眼前人看著他心思千回百轉,依然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中,忽然道:「臣一直擔心蘇郡若是再起暴動便不是簡單能夠撲滅的。」
「哦?」
「蘇郡自來豪傑匯聚之地,蘇台縣有紀念文成王朝時義軍的蘇台。在蘇郡揭竿而起從來不被看作背叛而是被看作反抗強權的義舉,敢於起兵的人在蘇郡被視作英雄,蘇郡百姓從來沒有被鎮壓嚇倒過。清渺末年,天下動亂的火炬也是在蘇郡南江州點燃,那個時候為了撲滅蘇郡叛亂,朝廷一度下令一人叛亂全家斬首,一家叛亂,一村株連。一度殺的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蘇郡的義軍照樣風起雲湧、前撲後繼。」
「所以先賢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
「難道本朝就能讓蘇郡例外麼?」
迦嵐苦笑了一下。
這些天她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就像玉台築說的,南安郡王齊霜不是一個糊塗人。如此瘋狂的鎮壓只能導致百姓更大的憤怒,埋下更深的隱患,她在青州多年雖然不能算是明如水清如鏡可還把握著一個尺度,不曾民怨載道;擔任重要地方的郡守乃是她多年期望,好一番經營才得了蘇郡,怎麼想都不應該如此輕率的破壞。前兩日昭彤影在的時候兩人論及此事,昭彤影忽然道:「南安郡王的行為簡直是在自尋死路,到底什麼樣的好處能讓南安殿下付出如此代價?」
當時迦嵐翻了個白眼:「這就要去問王姐了,本王最想知道的是王姐有什麼把握必定能實現對南安郡王的承諾。」
「說來南安郡王最初是向殿下示好……可惜啊……」
「卿覺得本王意氣用事?本王便是不喜歡她當年的所作所為。我聽說她進京趕考的那些年宛明期在家中侍奉婆婆、照顧小姑盡心盡力,他是個美人,有的是對他垂涎的,他連看都不多看一眼。他家境比南安好許多,就為了顧及妻子的面子硬是不要家中接濟,春耕秋收節儉度日。她在京城嫁入皇家讓人傳信說死了,宛明期也沒有改嫁,反而為了保全她家中的獨苗——小姑——自己拿了軍帖上戰場。這樣一個男人,情深似海、堅貞如山,她不懂得珍惜倒也罷了,居然殺母、滅妹、害女,一個人心狠到這個地步簡直令人髮指。這樣的人不管有多大才華都不該用,否則怎麼給天下人樹立忠孝仁義的禮法?就算卿不滿意,想要笑話本王就只管笑話吧。」
「雖然覺得很遺憾,不過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殿下有自己的底線也是好的,我們做臣子的理當接受。」
「真是稀罕,卿不是常常嘲笑本王意氣用事麼?」
「因為臣也實在討厭南安郡王。」
迦嵐哈哈大笑隨即道:「可惜啊,王姐看來並不討厭南安郡王。」
昭彤影這一次輕輕搖了搖頭:「和親王殿下從不把男子放在心上,南安殿下拋棄宛明期此事和親王不會在意,但是,她殺母滅妹,這般行徑和親王也不會喜歡的。所以……或許和親王殿下從來沒有兌現給南安郡王承諾的計劃。」
「齊霜不是一個隨便能擺脫的人。」
「蘇郡若是再起風雲,朝廷的兵馬未必能像這一次這般迅速趕到,到了那個時候南安郡王能不能保全自己性命就難說了。」
迦嵐冷笑道:「這倒像王姐的作風。只不過,南安郡王若是真的葬身亂軍,下一個丟官的就該是本王了。身為夏官未能及時調動兵馬撲滅匪亂,以致朝廷重臣喪命,本王不知道要被人上幾道折子。前年襄南那一場亂便有不少人要本王辭官了!」
「殿下——」昭彤影微微笑著:「現在這個時候辭官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九月中旬,後宮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惠妃姚錦因為衝撞皇后而被貶為錦賓。姚錦家名一個「楠」字,乃是鳴鳳郡首屈一指的名門世家。他的家族連續數代都在鳴鳳為高官,其祖母在愛紋鏡雅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擔任冬官少司空,主持了東方名城長陽城的改建。長陽城是清渺王朝的陪都歷史悠久、地處要衝;清渺末年天下動盪中長陽城被自立為王的長陽郡守佔領,長陽郡守兵敗撤退之時火燒長陽,一代名城毀於一旦。蘇台建國後長陽城進行了重建卻再也找不回當年繁華貫東南的勝景,到敬皇帝在位君主忽然想起了這種已經逝去的古城,下令冬官對長陽城進行改建「務必重現名稱勝景,顯我蘇台政通人和」。愛紋鏡登基後雖然覺得這件事毫無意義,出於對母親的孝心還是進行了下去,這位楠少司空就在長陽城改建中名滿天下,給蘇台留下了堪稱經典的長陽城也使她的家族成為鳴鳳望族。
姚錦是個性格開朗,容貌英挺的青年。選後大典上身形挺拔、笑容清朗的他很快被皇帝看中,並因自己的顯赫家世受封為惠妃。偌娜在很長一段時間對這個比她年少一歲,喜歡爽朗大笑且言談幽默的青年非常寵愛。臨幸他的次數僅次於皇后蘭雋,為此還有女官私下裡打賭皇次子到底會是,皇后所出還是惠妃之後。然而姚錦爽朗直率的性格使他無法避免的得罪了一些人,他的受寵更使他成了後宮妃賓們的眼中釘。
某一天皇后邀請妃賓們賞月,在後宮掖雲池邊妃子們陪著皇后說笑,賓們小心謹慎的陪坐一邊。酒過三巡後惠妃和人在一邊玩投壺的遊戲,不一會就一身的汗,等到靜下來喝過幾杯酒冷風一吹就覺得濕透了的裡衣變得冰冷的貼在身上。於是姚錦拿起了遊戲前脫下來放在一邊的披風,也就是這隨手一拿釀成了大禍。
惠妃坐的位置和皇后臨近,蘭雋這一天也穿了顏色相近披風,恰恰也脫下放在一邊。夜裡加上姚錦一邊在何人說話,心不在焉的也沒看清楚就穿上了。當時皇后又正好走開,等到皇后返回說冷,下人們找不到披風嚷了起來,在座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視線都落在姚錦身上。
皇后倒是微微一笑沒有放在心上,還好言安慰了伏地請罪的姚錦。皇后典瑞紫妍卻不同意就此罷休,她對皇后說「後宮有後宮的禮法,皇后身為後宮統率如果因為一時之仁而不追究如此無禮行為,將來一定會有人倣傚,屆時皇后用什麼姿態去管束他們?」她隨即將此事上報女官長,衛秋水清在詢問在場的女官以及當時侍奉惠妃的宮侍後,也認為惠妃雖然不是故意為之,畢竟是對皇后的極端無禮,尤其是那件披風乃是偌娜前些天親手送給皇后的禮物。秋水清按照宮禮典範上了折子請求皇后對惠妃降級責罰,皇后依然不忍心,可偌娜聽說後大為不悅,當即下令將其貶謫為賓。
姚錦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只是降為賓也算是萬幸,倒也沒有太大情緒,只能期望過上一段時間皇帝能重新對他恩寵,到時候恢復妃的身份也不是太難;皇后還時不時在皇帝面前為錦賓說好話,其他的妃賓幸災樂禍中也有少量真心同情的。在秋水清,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過了也就忘了。然而,幾天後一個人卻為了這件事找到了她,那個人就是蘭賓簫歌。
作為女官長擔負著後宮大小事務,衛秋水清習慣於每個月都抽一兩天各個宮院請安問好一番,兩三個月輪流轉一圈;聽聽後宮這些主子們有什麼意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不得寵的主子被勢利的宮人欺負了。實際上她身為三位女官長,除了皇后和四妃面前恭順柔和幾分,其他的賓侍見了她讓座都來不及;至於那些夢想著受寵且飛上枝頭的御從們更是恨不得找門路到女官長面前討好三分。
這一日正好轉到蘭院,也就是蘭賓簫歌的住處。簫歌從受封就像是徹底換了一個人,變得謹慎而收斂,也不知道是不是這種性格反而不受皇帝喜愛,當年以家伎這樣的卑賤身份被皇帝看中,甚至哄騙的偌娜與他生下皇長子而寵絕一時的男子,在成為蘭賓後一天都沒有侍寢過了。之前一直擔心他會成為禍國之妃的皇族和朝臣們對這一變化都大為震驚,端孝親王甚至感慨著說:「皇后能拴住陛下的心,此乃國之大幸。」簫歌對於是不是受寵一點都不在乎,雖然是皇長子的生父,卻連看一眼孩子都要皇后特別恩准,且只能遠遠的看著不准伸手去抱連碰到衣服邊都是失禮之舉。這是這樣簫歌依然是一幅安於現狀的樣子,他當年受寵的故事皇宮中無人不知,一朝失寵日子比別人更難過,有時候連秋水清都看不過去的訓斥那些勢利的女官以及向落井下石的其他賓侍們委婉的施加壓力。然而每一次秋水清到各宮院問好的時候,簫歌總是命人出來說一句:「一切安好,多謝女官關懷。」連見面也盡可能避免,最多隔著簾子遙遙的點一下頭。
這一次剛進蘭院就有簫歌身邊的一等宮女過來說主子請喝茶。雖然是請喝茶,兩人之間還是隔了一道輕紗的簾子。秋水清旁邊的宮女曾皺著眉說「蘭賓總是隔著簾子和女官說話,難道呼氣重點會吹倒他麼?」她笑笑說:「失寵的賓侍還是謹慎些好。」
喝了半杯茶簫歌讓眾人退下,隨即低聲道:「那一日我也在掖雲池邊……是皇后身邊的一個宮女故意將皇后的披風放到錦賓的衣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