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影皓腕輕抬半撫額頭目光迷離望著窗外明月微波喃喃道:「我已不勝酒力……」說話間看也不看織蘿,身子微側順手拉過離得最近的一個人:「做個好人,卿替我當了這杯酒。」說罷起身出艙一面嘀咕說:「出去吹吹風。」
離她最近的那個人就是見到織蘿後心似浮雲、身如飛絮的秋水清,那少年的衣帶拂著她的裙擺而過,她便如被少年從身上踩過,直要咬碎滿口牙。正心神混亂之時被人一拉,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和那少年相對。
織蘿敬酒卻被拒絕略微愣了一下,立刻又笑意上眉梢,身子微微一擰依然舉杯齊眉輕笑道:「請女官賞臉。」
秋水清一陣怒氣,心道「別人不要了才來向我獻媚麼」,頓時就想打翻酒杯,卻聽少年又柔聲道:「請女官賞臉」,目光一轉,與他的目光交上,那人眉目如畫目光中帶著說不盡的千言百語,彷彿在說:「女官,織蘿不是忘了您,織蘿是怕給您惹禍。」
周圍的女子們開始起哄,嬉笑著說「喝吧」「女官就賞美人一個臉」。笑聲中,秋水清平靜下來,也跟著微笑,接過少年高舉的酒杯故意志得意滿狀四周看看,舉杯一飲而盡。少年拜伏在前,舉止間有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
四周又是一片哄笑,更有好事如景王將少年往她這邊推,紫千在一邊說:「少王傅喝醉了,白白浪費了美人心,女官啊,您可別辜負了。」秋水清哈哈笑著,織蘿好像也受到了眾人的鼓舞笑吟吟的挪到她身邊跪坐一旁雙手端放膝蓋上,端的一個文雅嫻靜的好少年。
眾人又起哄說:「女官今晚接了繡球,可要我們另找一條船送你們良宵共度?」
秋水清沒有說話,倒是織蘿臉一沉道:「來的時候說好了,船上都是體面人,要大家規規矩矩。我們規矩了,大人們反而不規矩,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啊。」
眾人一靜,隨即笑道:「好厲害的一段話,到叫我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了。」秋水清輕笑道:「今夜我們歌舞談笑,難得一番愉悅,也不用***花樣。讓織蘿斟酒即可。」
景王笑道:「女官長真懂得疼人啊,既然女官長都開了口,一切照此即可。其他的人也都下去吧,看過織蘿一舞,旁人歌舞都索然無味。」
又是一輪酒,忽然有人說:「少王傅呢,還在外頭吹風?」昭彤影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別真的醉倒了。」
船艙外恰如另一個世界,月朗風清、水香撲面,夜優美深邃空中星河璀璨,水上銀光跳躍;湖上另有點點***,夾雜著歌聲樂音與水風同送。水影坐在船頭,一手支地身子微微後仰,目光望著不遠處的另一條畫舫。昭彤影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見那艘畫舫比湖上其他的船都大許多,船上人影翩翩旗幟翻飛,能看到船頭刻成鳳凰形乃是皇族的標誌。昭彤影一驚再看兩眼果然是鳳凰標誌,噗哧笑道:「和親王殿下也來遊湖!」
除了皇宮能用鳳凰畫舫的只有正、和親王;迦嵐早上還和她見過面,沒有提過遊湖的事,而迦嵐也不是那種喜歡擺皇室排場的人。花子夜是男子,不適合夜宴遊湖,最多三兩親朋相伴出行;瀲灩池上的畫舫游夏通常都帶有***意味,不是清談的雅然。
昭彤影隨即道:「真是掃興,剛剛有了那麼點興味就得回去。」皇家的畫舫遊湖湖上所有船隻都要迴避,船家也已經注意到鑼鼓聲正向船艙走去,沒一會就聽艙內一陣唏噓之聲,船開始掉頭轉向。水影站起身好像是準備進艙忽然站住腳步重新轉身望了過去,昭彤影站在她身邊一起看,見鳳凰畫舫的船頭也站著兩人都是身形修長窈窕之姿,其中一人好像注意到她們向另一人再說什麼。水影忽然道:「和親王殿下,還有……那個是春音麼?」
「不像,好像是內神官。」
「回去吧,吹風吹夠了。」
「人家好像想來見我們。」抬手一指,放眼望去果然鳳凰畫舫加快了速度,衝著他們這裡過來。
「讓船家加把勁,快點到岸邊登岸。」
「今天做東的可是景王殿下。」
「船上帶著歌舞人還是不要玷污內神官了。至於宴會,我想景王殿下寧可將自家府邸的花園借給大家娛樂。」
「說得對。」景王出來找這兩人恰好聽到最後一句,笑道:「覺得不盡興的上岸了都到我王府裡去。哎,就那麼個瀲灩池犯得著把那麼大的鳳凰船開出來麼,既然要來就早早得讓王府軍隊封鎖湖面,偏要在大家都剛有些興致的時候來。」
等她一連串的抱怨完昭彤影笑道:「殿下錯怪和親王了。」一指:「那邊一直在打無需迴避的燈號,只不過在兩舷,咱們沒看見。怎麼樣,還要回去麼?我倒覺得既然和親王殿下想和大家打聲招呼,我們也不用刻意迴避了。」
景王猶豫了一下吩咐船家停船,她覺得昭彤影說得有道理如果繼續往岸邊趕的話,和親王說不定會覺得她是刻意躲開從而產生芥蒂。雖然她的確是想要避開的,不過對方權勢滔天聖恩正隆,能不惹就不惹吧。
景王的畫舫將纜繩袍上鳳凰船,從船頭上直接下來的果然是和親王清揚以及內神官千漓,跟隨在兩人身後的是後來從艙內走出的王府屬官春音。千漓和春音都是萬中無一的絕色,加上少年進階時艷驚宮廷的昭彤影,從艙內出來迎接和親王的眾人看著這三個人都想要歎息,心道怎麼就有如此這般美麗人物,還都能聚在一起,聚在一起了也都不被別人壓下照樣各有各的風華絕艷。旁邊的人就比較苦悶了,面對著這樣一群人覺得自己低了一截,只能感慨天意。
和親王笑吟吟的看看眾人要大家不要拘禮,又說去年、前年的八月賞月時節自己都回了永州處理公務,今年終於如願以償的留在京城。看今日風輕雲淡、月色如夢忽然起了興致,加上內神官來訪於是帶上王府中人陪著內神官一起欣賞永寧城中秋風景。
景王陪著說了幾句話,和親王邀請她們上自己的鳳凰船,眾人都不接口。春音在她身邊低聲的說了兩句,清揚哈哈一笑:「是本王糊塗了,輕歌曼舞、醇酒美人,本當是不拘身份的談笑愉悅,本王打攪了你們興致。」
她說到醇酒美人四個字眾人想到跟出來的那群歌舞伎,那些人整整齊齊的跪在後面。秋水清下意識的尋找織蘿,目光掃了一下看不到人,忽然覺得什麼東西在拉自己的裙擺,愣了一下意識到是織蘿躲在自己身後,大概在埋怨她動來動去不能好好的檔住自己。
景王聽到不用再應付和親王心情開朗,說了幾句禮貌的話。清揚又道:「不過本王想要請兩個人到鳳凰船上。殿上書記、少王傅大人,兩位可否給本王這個臉面呢。」
水影直覺想要拒絕,可還沒等開口就聽昭彤影道:「恭敬不如從命。」然後就被拉著向跳板走去。
皇家的鳳凰船的確是豪華舒適、氣派非凡。昭彤影和水影兩人都在愛紋鏡雅皇帝在位時陪著做過好幾次鳳凰船,那是皇帝的御用比和親王的派頭又不知高了幾倍。和親王這一夜果然只帶了春音、千漓二人,艙內酒菜都還沒怎麼動,顯見船開出並沒有多久。清揚邀兩人坐下又要勸酒,水影微微欠身道:「不是水影不識情趣,實在是今夜喝的太多,再喝下去怕在殿下面前失態。這樣吧,水影敬殿下與兩位三杯,就請殿下放過水影。」清揚笑道:「少王傅這話說得重了。王傅也是清揚的老師,若說敬酒也該清揚敬王傅才是。」兩人謙遜一番對飲三杯旁人也陪了三杯酒,水影把酒杯一放以手覆額道:「實在是不勝酒力。」
清揚倒也不逼,昭彤影一向好酒量,與那三人你敬一杯我敬一杯的喝了好半天都不見臉上飛一點紅霞。喝了小半個時辰清揚一推杯:「久聞殿上書記海量,果然名不虛傳。」
「自小貪杯,算不得榮耀。」
春音起身吩咐宮人進來收拾了杯盤另換上時令水果和各色蜜餞,昭彤影兩人對看一眼知道下面才入正題。果然清揚笑吟吟道:「內神官大人,乃是卿一直說想要見殿上書記與少王傅一面本王今日才厚著臉面將兩位從宴會上拉出來,怎麼卿卻不發一言?」
千漓的目光一直在水影身上打轉,後者坦然承受自然的微笑談話。聽到清揚一問千漓微微一笑:「臣為少王傅風華所折,一時不知如何親近。」
昭桐影暗地裡歎了口氣,心道:「這就叫見面不如聞名。」恨不得抓住對方搖搖然後說:「像你這樣的身份這樣的風華絕代應該被別人仰視,永遠目空一切,說出這種話簡直是自失身份。什麼叫做神官,就是立於凡塵之上與天地萬物對話的人,只向萬古蒼穹、上古神祇低頭;只對年華光陰、天地之道敬慕。這才是真正的神官,超脫紅塵,目光比同時代的任何人都更為高遠的神司。」即使在看到千漓的絕代之姿後昭彤影依然記得當年後宮中那個悠然出塵的身影,便是因為在她的眼中水影身上有著與她的身份、經歷截然不同的傲然。那種傲然別人也用來形容她——高視王侯、獨尚其事。
「我在鄉野就聽說本朝少王傅乃是服禮之前進階的神童才子……」
水影一笑故意截斷道:「我不過勉強進一階,殿上書記卻是榜眼——未滿服禮的榜眼,內神官這樣讚美水影未免要讓殿上書記卿笑話了。」
千漓輕輕皺一下眉停了一下繼續道:「進京後聽說少王傅不但是文史精英還精通神術,所以心嚮往之。」
「只不過是好奇罷了,又逢有人願意教授學到了一些皮毛,不如內神官家學淵博?」
昭彤影忽然道:「家學淵博?可我聽說內神官乃是自學成才。」
「千月後裔難道不是家學淵博?」
千漓的臉色變了。
清揚哈哈笑道:「王傅太不厚道。內神官已為冒充千月後裔之事向陛下請罪,陛下也已經原諒。不過內神官若不是用了這麼個小小的花樣,或許今日尚且蒙塵鄉野不能侍奉陛下,豈非我蘇台的損失。」
水影臉色一沉:「和親王殿下此言差亦。」
清揚苦笑起來。水影全不顧和親王的苦笑一字字道:「神官為朝廷柱石,受百姓敬仰,應當品行端方、如玉如珠。內神官發跡之前以千月為號受天下百姓敬仰,百姓付出的尊敬、信任又豈是一句道歉更夠返還的。內神官卻有才華,但此例一開其後必有效仿;奇才一代能出幾人,效仿者恐怕都是不學無術之人,屆時橫行鄉里禍害百姓而有內神官先例,官員懲戒起來也缺少幾分底氣。此乃後患無窮之大錯,殿下身為和親王乃是朝廷中流砥柱,豈可輕飄飄一句了事?」
她是本朝的少王傅,與皇帝同輩的不管有沒有被她教授過都算她的學生,見了她都要稱一聲王傅行一個禮,給她的書信帖子都要自稱「學生」。一直以來對位曾受過她教導的幾位年長皇子她都禮貌有加並不以王傅自居,然而這只是她的禮貌和謙遜,她有這個資格教訓也有這個資格擺譜,一沉下臉縱是年長她許多的親王也覺得自己回到了太學遠東閣的少年時代。
昭彤影喝了一口茶以舉杯的動作掩蓋自己忍不住地笑意,放下杯子的時候幾個人都恢復平靜,艙內一片雲淡風清。春音輕輕笑了下忽然道:「千月後裔應該是存在在這個世上的吧。」
「春音!」發出不滿聲音並狠狠瞪了春音一眼的是和親王本人。昭彤影忽然道:「說得不錯,我也一直如此認為。若非如此,為何皇族中有那麼多人對內神官在鶴舞時的自稱如此相信,而皇上會接見剛剛進入京城的內神官也是因為堅信世上有千月後裔吧。或者……」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千漓:「閣下容貌真如千月素重生,閣下真的只是借用千月二字麼?」
千漓沒有開口,清揚卻哈哈笑道:「連卿也這麼說,內神官卿不如請皇上賜你千月家名;從此就由卿來復活千月二字也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話音未落就聽水影淡淡道:「和親王殿下又差了,內神官大人若是真想復活千月二字,今日坐在這裡早就是千月漓而不是千漓!這千月二字在內神官而言不過是個名號,並沒有真正想要放在心上過。內神官大人,在下揣測的可有幾分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