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下篇 第五章 君子溫良 上
    衛家宴席終結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賓客三三兩兩向主人告辭,登上各種各樣的代步工具返回家中,一時間車馬聲響,將夜喧囂的如同白晝的集市。還有少數幾個和主人家感情深刻的依然在裡面喝酒,準備留宿此地。

    水影和紫千等幾個感情較好一起往外走,紫千忽然道:「你們有沒有發現玉台築比前些日子瘦了不少,」說著一轉身看到靜選的身影,大聲將她叫過來道:「你家玉台築怎麼消瘦了?難道是大司馬迦嵐殿下御下過嚴?」

    西城玉台築現在夏官任上,官階不高卻屬大司馬迦嵐直屬。他這一年已經二十六歲,是個長身玉立的挺拔青年。

    被紫千那麼一說靜選回頭看看幾步外的弟弟,皺眉道:「有麼,不覺得啊。」

    「那是你天天看慣了,的確是消瘦了不少。」

    水影這麼一說,靜選認真起來又回頭看了兩眼,這時覺得自己這大弟弟的確瘦了一些,又想到前些日子洛遠說的話「玉台築好像有心事」,又皺了皺眉:「難道真是公務太忙?」

    水影看看靜選又望一眼玉台築,忽然道:「令弟該嫁人了吧?說了人家沒有?」

    「…………」丟過一個「你沒資格打我弟弟主意」的眼神,緊接著變成了驚訝,心道「對啊,好像全家人都忘了該給玉台築找人家了。」這些年玉台築赴考、進階、外放,走的都是尋常女兒家的道路,時間長了全家人都忘了應該為他們的兒子做的事,好像玉台築十八九歲的時候來提親的人差點踩斷門檻,當時他專心準備京考,求母親讓他晚幾年嫁人,照容自然是同意。再往後……再往後她也不記得有些什麼人來提親以及怎麼拒絕,大概拒絕的次數多了媒人們都知道「西城家的大少爺要自己找人」,也就不來碰釘子了。

    這麼想著又冒出一個念頭「難道玉台築害了相思病……」

    蘇台王朝的貴族間流行晚婚,貴族女子到二十六七歲成親很常見,男子一般也要到二十三四歲才正式出閣,這和清渺王朝時往往一過服禮就成親的習俗大不相同。在配偶選擇上,雖然也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做子女的也比前朝享有更多的自主權利,尤其是蘇檯曆一百年之後貴族中自己選中意的人然後再讓雙親出面提親的做法頗為興盛,當然,一些講究傳統的家庭依然以母命為主且早婚。比如琴林家的拂霄只比秋水清大一歲,已經續絃了一次。

    儘管有晚婚的風氣西城靜選、昭彤影這些人也都到了應該認真考慮自己婚姻大事的年齡了。對他們中有些人而言成家立業或許只是一種可早可晚的選擇,而對蘇台迦嵐來說成家是一種義務。

    和貴族不同,蘇台皇族一向早婚,尤其是皇子們。清揚、花子夜、蘊初等都是十八九歲即成親,唯一例外的就是迦嵐。

    蘇台迦嵐這一年已經二十八歲,迦嵐常說「一個好女兒家就不該讓男人為你流淚」,服禮之後在鶴舞有過一些風流韻事,不過時間都不是太長,了結的毫不拖泥帶水。也寵過身邊的宮侍和侍衛,不過人數不多,且從不長寵。最長的也就是一年光景,然後重賞安排嫁人,其中有一兩個聰明能幹又有志氣的,便安排他們讀書進階。這麼十來年下來被她寵愛過得沒一個有怨言,提到迦嵐殿下都感激不盡。

    黎安璇璐是迦嵐進京之後新用的司殿,原來那個留在鶴舞協助永親王,她用璇璐也有拉攏黎安家的意味,另外也是因為當年宮變的時候身為女官的璇璐沒有做落井下石之事。璇璐這年一開年就連著幾次勸說迦嵐納妃,見她不為所動又說「年長的親王們都已生兒育女,殿下連王妃都沒有一個實在說不過去。如果殿下實在覺得滿京城都沒有合適的男子,先找兩個出身好的,容貌性情都好的迎作側妃也好。殿下應該生兒育女了。」

    迦嵐只是微笑,被她勸到這個地步時也只好表態一下。本想說「是啊,滿京城就是找不到本王中意的人怎麼辦」,可一瞬間想起那年瀲灩池邊牽馬提酒且行且飲的瀟灑景象,出口的話就變成了:「本王倒是看中了你那親戚,可人家不願意啊。」

    璇璐臉色微變,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倒是迦嵐意識到這個玩笑過頭了一些,笑笑道:「本王說笑,卿莫在意。」可見璇璐的神情還是不那麼自然,又想到玉台築是自己的下屬,兩人幾乎天天見面,頓時後悔自己出言輕薄,只能笑笑岔開話題。

    也不知道為什麼,夏官職司上的西城玉台築很難讓她想到「這就是那個讓自己驚艷的青年」。

    就像現在這樣,那個青年坐在離開她五六步的地方,正在認真的看卷宗,大概是有關軍糧軍餉的折子,時不時打一下算盤,神色端正。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她在看他,玉台築抬起頭來。兩人目光遇到的瞬間蘇台迦嵐覺得自己的行為很無聊,立刻移開,然而後者卻站起來向她這裡走來。

    「殿下——」青年恭恭敬敬的將卷宗放到桌上,指著一處道:「這一地軍餉比上一季多了五千兩,官兵人數卻沒有特別的增加。」

    西城玉台築是一個好下屬,認真細心,謙恭有禮;迦嵐欣賞他的能力,卻無法從這謹慎謙恭的青年身上看到瀲灩池邊那瀟灑的舉止。

    她看了兩眼卷宗對玉台築的發現點頭認可,將卷宗收好放到手邊,那青年立刻退開,回到自己的桌子邊拿過另一份低下頭認真的看起來,不一會撥打算盤的聲音再度在房中響起。

    迦嵐很想繼續工作,可沒一會就知道自己今天心不在此,看看天色也已不早,收拾一下桌子準備回府。她一站起,玉台築也跟著站起來,送她到門口。她看著他恭敬小心的舉止忽然道:「卿是不是怕本王?」

    玉台築抬一下眼,驚道:「殿下何出此言?」

    黎安璇璐是在這一年六月,迦嵐在鶴舞的司殿進京的時候才知道蘇台迦嵐青年時代的情愛往事。也因此明白,為什麼這位正親王直到二十八歲尚未成親而作為兄長的蘊初,以及鶴舞高官如秋林葉聲、白皖等都沒有特別的加以勸告。

    蘇台迦嵐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只認真的喜歡過一個人,她身邊的所有人都相信這一段情愛她投入了全心,最後又親手斬斷。

    五年前,也就是蘇檯曆兩百二十二年,蘇台迦嵐二十三歲的時候,與鶴舞接壤的四海國皇帝纏綿病榻已經進入第四個年頭,四海皇族原本就脆弱的關係到了那一年終於徹底破裂。四海皇帝前後立過兩位皇后,有十七個兒子,其中次子、第八子是第一位皇后所生;三子則是結髮妻子去世後被立為繼任皇后的妃子所生。皇次子以嫡出的身份很早就被立為太子,然而隨著母親去世以及新皇后的誕生,比他小半歲的皇三子開始與他搶奪帝位。更糟糕的是兩位皇后都出生顯赫,爭位的兩個人的母系都有自己的人脈乃至軍權。四海皇帝健康的時候還能夠控制兩人的敵意將之收斂到無害的小打小鬧;可隨著皇帝長期臥病,兩個人展現出分庭抗爭的局面,到了蘇檯曆兩百二十一年連病中的皇帝都意識到四海的宮廷政變已經無可避免。

    這場政變的第一局有現任皇后為依仗的皇三子佔據上風,但是皇太子在政變發生前逃出京城前往外祖父所在的東方國土,在那裡有忠誠於他的官員,肥沃的土地和外祖父麾下三萬精兵。

    這個時候四海皇八子,二十歲的秦澤在南方擁有五千兵馬,改變他寧靜生活的是來自於已經「以皇太子位監國」的皇三子的命令——讓他以五千兵馬去收復三年前被北辰某部族奪走的三個邊關小城池。

    站在「如果去了,一定會被斷絕糧草然後孤立無援的戰死敵人之手;不去,會被以違背聖命的罪名奪走軍權然後處死」的兩難中,秦澤聽取幕僚的勸告,在向北辰方面行軍五六天後忽然轉到,以迅雷之勢奪關斬將,帶領五千兵馬逃出四海,投奔安靖。

    闖關後的第十天,秦澤在明州鶴舞領主府單膝跪在迦嵐面前,向二十三歲的鶴舞領主請求庇護。

    蘇台迦嵐接受了這個亡命者,作為鶴舞領主,她擔負著蘇台四分之一的邊關的安寧重責。當年因為宮變而離開永寧城的時候愛紋鏡和她密談過一次,皇帝對她說:「朕要給你一個封地,給你足夠的軍隊,然後你就離開京城到遠方去生活吧。」她哭泣著說不要離開父皇身邊,她知道自己身為背叛的皇后的女兒罪孽深重,她不要當皇太子,即使被剝奪皇子的待遇也不要緊,只要父皇允許她留在身邊盡孝。

    愛紋鏡看了她許久,歎息道:「朕還活在這個世上的時候,當然可以讓你住在京城,但是,朕並不可能長久的活下去。在鳴鳳和鶴舞中選一個你喜歡的地方吧,那兩處都是邊關,有足夠的軍隊。只要你讓封地中的百姓愛戴於你,軍隊忠誠於你,日後不管你哪一個姊妹繼位都不敢擅動你。當年,朕的母皇也是以同樣的考慮安置朕的長兄——玉夢皇子的。」

    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帶著眼淚抬起頭:「兒臣願去鶴舞。」

    「鶴舞麼?朕希望你去鳴鳳,那裡有朕的長兄玉夢,安平親王是非常好、非常高貴的一個人,他會照顧你。」

    「兒臣願去鶴舞。」

    「為什麼?」

    「鶴舞邊關始終動盪不安,兒臣要為父皇守邊。」

    等到了鶴舞之後再想起自己說過的話,迦嵐忍不住哭笑起來,那個時候得自己還真是天真的可以。不過愛紋鏡居然答應了自己天真的要求,或許是體諒自己想要用這種方法盡孝的心情。即使是作為女兒,迦嵐也常常覺得無法瞭解自己的父皇,甚至不知道這個即是皇帝又是父親的人到底是冷酷還是溫柔。

    如果說他溫柔,他以往對自己這個皇太子總是非常冷淡,宮變後看到結髮妻子的遺體也沒有半點動容;說他冷酷,卻又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給了她鶴舞,以及未來的安全。

    二十三歲的時候,蘇台迦嵐對於鶴舞軍政都已經游刃有餘;這個時候她的妹妹偌娜已經登基,長兄花子夜在攝政王的地位上。鶴舞依然平靜,就像愛紋鏡說的,擁有足夠的兵權,且百姓歸心、軍隊忠誠的領主,不管哪一個姊妹登基,都不敢妄動於她。在經過幾次用兵之後,鶴舞的領國都不敢像以往那樣隨意的進犯,而蘇台迦嵐也開始從更高的層面解決邊關問題——她希望與鄰國結盟。

    沒有兩個國家會是永遠的盟友,同樣也不會是永遠的敵人。

    蘇台和南平、四海已經很長時間處於敵對,不過這個長也是相對的——八十餘年。在此之前,四海有過和安靖生死與共的歲月;而更遙遠的歲月裡,那個最終被南平吞沒的國家和清緲有長達兩百年的盟好。

    蘇台王朝與南平之間也有過斷斷續續的盟好,南平很長一段時間不是完整的國家,而是幾個大部落形成的聯盟,採用選王制,每十五年一次選舉,皇帝由各個部落的首領輪流擔任。這就給蘇台與南平的關係帶來困惑,常常前一代君主與蘇台交好,十五年後新部落首領上任立刻撕毀盟約。

    目前擔任南平皇帝的這一支為七大部落中最強,已經連續四代佔據皇位。當前在位的皇帝路臻,迦嵐認為是一個能夠與之結交的人物。如果是路臻,應該能夠認清形勢再度與安靖結盟,但是路臻的地位並不像迦嵐希望的那樣牢固;經過五十多年,南平其餘的選王部落好像厭煩了一族當政,而路臻彷彿也厭倦了這種部落制政體。到底是路臻統一南平七部,還是其餘六部擊敗皇帝恢復選王制,在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前,迦嵐並不急於伸出橄欖枝。

    四海在這三個國家中最弱,游弋在蘇台和南平之間,或向一國示好,時而又向另一個國家稱臣。四海上一次背棄蘇台是在敬皇帝當政的時候,那個沒有什麼大過錯但也毫無建樹的皇帝統治下,蘇台與南平之間的幾次戰爭都以失敗告終;然後因為一些官吏的傲慢,引發兩國戰爭,四海立刻投向南平。再往後,宛明期橫掃鶴舞,被南平的軍力嚇倒的四海即使被對方強佔數城仍對之稱臣。然而,終於到了南平拜倒在蘇台迦嵐手下的時刻。

    迦嵐一直在關注四海的爭儲,她相信從中能找到機會讓這個國家重歸蘇台的懷抱。

    機會到來的時刻比她希望的還要早一些。

    她收留了逃亡中的秦澤,因為在細作們探聽回來的信息中,她和蘊初等人都認為作為盟友,皇太子比正在監國的皇三子值得期待。

    最初的那段時間,兩個人都不提四海國事,亡命的皇子安分守己的在鶴舞王宮中生活。他們時常相見,相互吸引,直到墜入情網。

    秦澤並不是稀世美少年的類型,他身材挺拔、性格開朗,頗有幾分無拘無束的瀟灑。蘇台迦嵐便是被他這種迥然於安靖貴族男子的性格與氣質所吸引。

    兩人的感情非常深厚,蘊初雖然擔心,可也開始認命的等待自己出現一個來自異國的妹夫。秋林葉聲和白皖則這樣互相安慰「如果與四海結盟有八皇子來和親作為保障也是很好的」。

    秦澤踏入明州後第十個月,四海皇帝駕崩;不久就傳出皇帝是被監國三皇子殺死的,弒君的原因是皇帝想要召回逃往東方國土的太子並傳位給他,在和太宰商議的時候被皇后聽到,憤怒的皇三子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偽造詔書登上皇位。然後,昔日的皇太子以「為父皇報仇」的名義,在東方國土樹起叛旗。

    秦澤再一次跪倒在迦嵐面前請求她出借兵馬,協助自己的長兄登基。

    永寧城夏日的氣候悶熱而多變,六月時候十足的娃娃臉,一陣雨一陣晴。蘇台迦嵐自從到鶴舞之後,也許是彌補童年時代久居深宮的遺憾,總喜歡微服外出。永親王及鶴舞重臣們對她這點任性一直極為頭痛,常常勸說她要小心自己的安全。一個王爵本來就容易成為暗殺目標,躲在深宮尚且不放心,不要說一個人出去亂轉。可迦嵐也不知是淡漠生死,還是對自己戰場上磨煉出的本事有信心,依然我行我素。到了京城,這習慣一點沒改,換作璇璐為此頭痛,正親王府隔三差五就要上演尋找主子的戲碼。

    總體來說,永寧城的治安一直維持的不錯,永寧城中的貴族人家微服而出也是尋常事,璇璐自己也喜歡自由自在的東遊西蕩,在這個方面,說起主子來不是很有底氣。

    這天提前結束工作後想到璇璐三番五次勸婚,年輕的正親王也心煩意亂起來。她何嘗不知道身為皇族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乃是職責;一個二十八歲尚且獨身的正親王,在蘇台歷史上極為罕見,且都不是在後代歷史上留下美名的人。但是也許是看到母親——恆楚皇后的人生悲劇,在感情上較為謹慎。在她內心深處,希望與自己共度的是一個自己真心愛著的男子,不用太多,一個就足夠了。或許作為正親王,她難免會有側妃,但是能讓她投付熱情的,希望是和她結髮為夫婦的那個。

    另外,她自己也承認,二十三歲時的那段感情給她留下的痕跡比想像的更深。那個倜儻而剛健的男子,看到他沉醉於自己,拜倒裙下,她的欣喜中混合著驕傲。

    那時,秦澤請求她出兵,在明州領主府中,她含笑問他「本王借兵給卿,卿會給本王什麼?」

    他說會回饋蘇台一紙盟書,四海願重歸蘇台懷抱,與蘇台生死同心,共抗難平。他又說自己的兄長早有此心,南平對四海強征暴斂,且搶佔邊城。四海早就想要脫離南平控制,前任皇太子更是這一主張的堅定擁護者。

    她並不開口,笑吟吟看著面前人。秋林葉聲站起身,問他「我王何以信任貴國」。

    秦澤望著她的眼睛,一字字說:「澤願以身為質。」

    秋林葉聲又道:「貴國數次毀約,我王如何相信貴國盟約能長久延續。」

    「澤願意永留鶴舞,侍奉……侍奉於王身邊。」

    讓一個四海的男子說出後半句話,迦嵐那一瞬間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這個時候他們兩人的確有了情誼,但雙方都沒有說穿過,秦澤對她的心意恐怕也無法確定。這樣的時刻他說出要永留鶴舞更多的是作為四海皇族人的自我犧牲,為了讓兄長繼位,也為了四海能擺脫南平。

    她借出兵馬,並非因為秦澤,而是她和鶴舞重臣共同的判斷;把握內戰的機會,輔佐性格相對溫和且一直主張脫離南平復與蘇台交好的前皇太子,將這個國家再度拉回蘇台的懷抱。

    半年征馬,二皇子的旗幟終於插到京城牆頭。

    那一年冬天,四海派出使臣代表新任皇帝在明州與蘇台迦嵐簽訂盟約。那個時候她已經擁有了秦澤,在刀光劍影的征戰之後,她依偎向那個男子的懷中,得到了他。她喜歡他,前所未有的喜歡,她知道自己嘗到了情愛的滋味,真正陷入情網。她常常對他說:「作本王的王妃吧,與我生兒育女,一輩子和我在一起。」秦澤也一次次的回答她:「願永遠與迦嵐在一起。」

    然而,當兩國盟約正式締結之後,她為那個男人整理好行裝,對他說:「今日與君分別,願君為君盡忠、為民請命,也願君牢記我們兩國的盟約。」然後,在城門外十里長亭揮手,含笑送別。

    秦澤驚怒交加:「迦嵐不喜歡我了?」

    她說:「殿下是四海的皇子,理應成為四海的親王,明州王府的花園對殿下而言太狹窄了。」

    返回明州王府的時候在放下簾子的馬車中,她哭了,淚流滿面,哽咽出聲。那一天到了府門她也沒有下車,吩咐一直把車開到內院,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躲回自己的房間。

    送他走的時候,她看到的是那個男子憤怒的眼神,在控訴她的「絕情」;然而,她相信,永不了多久他會明白自己的用心。像他這樣的男子理當雲天翱翔,如果留下了他,鶴舞親王府深宅大院中的歲月單調而悠長,終有一天他會恨他,或者被寂寞和身為王妃的禮儀磋磨掉所有她為之迷戀的氣質。

    事後蘊初問她既然喜歡秦澤,而尚未立定根基的新君絕不會拒絕和親,為何不將他留在身邊。雖然他不怎麼想要一個四海的男人做自己的妹夫,可從鶴舞的安泰來看,和親也意味著能得到四海一個國家的助力。

    她望著自己的長兄,淡淡笑了:「我的確喜歡他,秦澤是一個好男子,可惜他成不了一個好的王妃。」她說「只有蘇台的男子,才能成為蘇台的王妃。」

    天氣在一瞬間變化,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迦嵐四處看看都沒有短時間能達到的躲雨處,索性平下心來任由雨水打濕衣衫。

    雨中的瀲灩池波光粼粼,遠處黛山在煙雨雲霧中變幻,池邊楊柳隨風與雨絲共舞,而樹下圈圈漣漪不知是柳枝還是雨點的功績。

    蘇台迦嵐忽然對眼前的景象迷戀起來,靠在一株柳樹的樹幹上望著夏日驟雨中的瀲灩池,池上畫舫、水邊麗人都因為這一場雨而不知躲到什麼地上,一切開朗起來,靜的只有雨聲風聲交錯。

    漸漸的,有車馬聲近,然後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夏雨寒體,可要載姑娘一程?」

    迦嵐轉過身,視線被樹木擋住,只能看到是一輛馬車,另有一個人探出半個身子望過來。

    走出一步才看清楚來人,而來人也看清了她,脫口道:「迦嵐殿下!」

    跳下馬車從從人手中拿過傘向她飛奔而來的就是西城玉台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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