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彤影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即笑道:「無功而返才好啊,朝廷的特使沒在鶴舞發現什麼,殿下便可高枕無憂。」
「特使沒發現什麼本王的確高興,可連司寇都無功而返,本王就又有點睡不著覺了。彤影,你我心裡都明白,千月巫女所謂並非空穴來風,本王不能放著一個千月巫女在玉瓏群山中挑動百姓,集聚實力,哪一日她一聲令下,本王就少了半個鶴舞!」
「這個啊……的確很麻煩呢。最麻煩的是,到底玉瓏那位是不是真的千月。」
「不錯,如果是真的,倒也有趣,本王也想一睹安靖第一名門的風采。」
昭彤影為這句話裡隱藏的意思歡欣雀躍,「她的」迦嵐親王終於有了那麼一點野心,在重新靠近權力中心一年之後。
如果能將一個家名千月的女子收為己用,她對這個想法充滿興趣。安靖歷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家族,被視作眾神與人間的紐帶,天地山河最鍾愛的女兒,千月這兩個字直到蘇台蘭滅巫後兩百二十多年依舊熠熠生輝,甚至,正因為蘇台蘭的滅巫,才讓這個家族更具神話色彩。在民間,不少人拿千月江漪當神膜拜,從鎮邪納福直到求雨祈風;在朝,皎原江寧道的素月碑早已成了忠義之神。
安靖的百姓會無條件的相信一個擁有千月家名的人能為他們帶來清渺初期傳說般的盛世,而能讓千月家族輔佐的人一如最繁華年代的清渺皇族,鳳凰的化身。
一個擁有千月家名的人,再加上她為她準備好的西珉傳奇將領,昭彤影在內心深處得意地笑了,滿意於自己做好的準備。
不過,她這樣想,如果這兩個人都得到,很多事就變成箭在弦上,要不要讓那兩支利箭搭上弓弦她還在猶豫,也還要一些時間判斷。西珉第一名將或許沒問題,可她想要知道玉瓏群山中的那個值不值得她們為之冒險。
蘇台迦嵐略帶不滿的用杯子輕叩桌面,喚回神遊天外的屬下,皺眉道:「怎麼樣?」
「這個……敢問殿下問的是?」
狠狠丟過去一個白眼:「本王問你開挖水渠之事如何看?」
「前天朝上議的那件事?」
「正是!」
「挖水渠難道不是大司空的責任?」
「因為有關軍用。」
「就因為這條水渠挖空了護城河的水能深那麼半尺一尺的大司空就推給了殿下?」
「卿願意這麼想也無妨。」
事實上是因為開挖了水渠後護城河的水要上漲半尺一尺,相應的河床要加寬,而護城河屬夏官管轄,所以大司空來聽迦嵐的意思。
「臣看來看去,沒看出這條水渠的價值——除了能為皇宮的瓊池多送些水,而今瓊池一年裡總有三四個月水淺行不了鳳舟,這條渠通了除了冰凍的那些日子,聖上都能隨時泛舟池上,就這點好處了吧。」
「這條渠進永寧城後確實沒什麼用,但永寧城外的百多里能造福不少百姓。」迦嵐苦笑一下:「這條渠今上登基第一年就開始議,三五年沒有答覆,今年大司馬提議延到皇宮內,陛下就准了,雖然多修了十來里也算值得。」
昭彤影點點頭。正在這時有人來報說少王傅求見。迦嵐一愣,挑眉道:「怎麼總挑夜裡來求見本王?」下人又說看王傅神氣像是有要緊事,她這才揮揮手說有請。片刻間水影入內微微欠了下身便道:「大司馬要在永寧城裡加一條水渠,殿下准了沒?」
迦嵐臉色一沉:「少王傅過問的事太多了!」
「殿下——」她微一顰眉,目光一閃從昭彤影目光裡也看到不認同的因子,淡淡一笑,隨即正色道:「殿下,請問是什麼人提出修建橫貫永寧城的水渠?」
「王傅要怎樣?」
「此人用心險惡,當立誅!」
「王傅在開玩笑麼?」
「臣如何敢開這樣的玩笑。不管何人提出這樣的建議,殿下都該好好追查,若是真的不懂也就算了,可臣覺得是有人要斷蘇台王朝的氣脈。」
蘇台迦嵐的臉色沉了下來,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清理自己的思路,才緩緩道:「卿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搶先開口的是昭彤影,她伸出手以几案為遮擋悄悄拉了下迦嵐的衣袖,清清嗓子道:「水影,我知道你雖然不是春官,卻足以稱得上本朝數一數二的神師,這條水渠到底有什麼問題?」
這下輪到水影露出驚訝神色,微皺著眉道:「殿下不知清渺王朝定都永寧城的原因?」
「約略知道一些——永寧城形似鳳凰。」
「清渺定都永寧出於千月江漪,當年她登上翠屏山俯瞰之時驚訝的發現整個永寧城就像是振翅而飛的鳳凰。永寧城西東走向,西窄東寬,恰如鳳凰嬌美的身形;皎原、雲橋為雙翼,流玉河是血脈,而翠屏、玉龍及東部群山便是鳳凰美麗的尾翼。此地山川靈秀,地氣匯聚,乃是鍾靈毓秀人傑地靈之所。清渺定都永寧城後聽從江漪指點,擴大城中的瀲灩池,使之成為鳳凰的心臟,又在西北,正西兩城門外各掘一池為鳳凰雙目,而街道佈局皆如鳳凰羽翼。自清渺至蘇台五百餘年永寧城經歷過無數次天災人禍卻從未大範圍損毀,甚至清渺亡國之時,陪都素陽城、重鎮江州城和長洛城都在戰火中毀於一旦,只有永寧城街道依舊,宮殿不改。這便是鳳凰之城的靈氣,鳳凰的靈魂。」
迦嵐點點頭:「永寧城的確有神靈護佑。」
即便是不信巫蠱如昭彤影在回想永寧城經歷過的危險和每一次化險為夷時也不得不說一聲「神靈護佑」,何況對巫蠱保有敬畏之心的蘇台迦嵐。
「這條渠道自白水江引水,走江寧道折於素月碑,轉小宸、河東等地,灌溉百餘里自西城門以暗渠入城,穿瀲灩池,橫貫西城,終於皇宮瓊池。殿下——」她的手指在迦嵐剛剛命人送來的永寧城地圖上一劃而過:「殿下覺得,這是什麼?」
昭彤影打了個寒戰脫口道:「這是在鳳凰的胸口上劃了一刀——」
「正是!」
和蘇台絕大多數城市一樣,京師永寧城除了新年等幾個節日均實施宵禁,二更之後沒有特殊原因不能在街上亂轉。不過,宵禁從來只針對平民,有位階的人和貴族子弟不受限制,連帶著貴族人家的家奴都可以赦免。定這個規則的時候是照顧官員處理公務的需要,可事實上真用以為民請命為君盡忠的萬中無一,多半是用來尋歡作樂歌舞飲宴。
因為宵禁,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間隔很長時間才能聽到巡更的梆子聲和巡城士兵的腳步聲。從凰歌巷到朱雀巷五、六里地,沿途沒有任何平民人家,如此深夜十丈高牆內燈紅酒綠、歌舞昇平,高牆之外寂靜無聲,寂靜到了冷漠的地步。
水影在轎中閉目養神,這幾天累得筋疲力盡,好像全年的事都集中到一起來找她麻煩。太學院東閣要準備一年一度的總考,要月度講習,皇宮和端孝親王府、花子夜正親王府都在這幾天請她講學;還有逍尹的身世以及那條毀掉永寧城靈氣的水渠……
「明天要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漣明蘇。如果告訴他世間有一個人和他極端相似,而那個人差點讓我命喪潮陽,他會有什麼樣的表現呢?這樣做合適麼?會不會打草驚蛇?……」
覺得腦海中被亂七八糟的念頭堆滿,連夢裡都不得安生,醒過來的時候想的都是這些事,甚至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輕輕歎一口氣,對這樣的狀況極端厭惡又萬分無奈。偷得浮生半日閒,她也想有哪怕一刻的放鬆,馬踏芳草稱月而歸,忘卻一切的縱情歡笑。
縱情歡笑,那好像是十六七年前的往事,那是摔倒了碰痛了還有父母懷中可撒嬌的臨霜故鄉的歲月……
轎子有節奏的輕顫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在她注意到並挑開簾子的時候,他們停在一條寬敞的巷子裡,兩邊都是高牆,那些王族宗親們的宅第。她注意到右邊有一支樹越過十丈高牆,在巷子裡投下一段陰影。
好像是宋王府,她記得宋王府有一株杏樹便是這樣招搖牆外,還伴生著凌霄花,夏日裡火紅的綻放牆頭。
日照就站在轎邊,手放在劍柄上,四個轎夫都站在可攻可守的位置,武器已經明晃晃在手上。
「主子——有人跟著我們,在牆上!」她最忠誠的宮侍清清楚楚地解釋,聲音恰到好處,足夠她聽到,如此夜中也足夠窺視的人聽到。
「日照——讓他們出來吧,不管什麼人,讓他們快點出來,我困了。」
日照微微一笑,揚聲道:「上面的朋友,都聽到了沒有?我家主子要回去休息了。」
供給從兩處同時發聲,即使在轎中也能聽到破空之聲,彷彿還有寒氣。
「他們馬上就會後悔的——」水影淡淡笑了,笑容有幾分殘忍,「那幾個孩子會給他們一個莫大驚喜的。」她這樣想著。
自從潮陽驚險之後花子夜對她的安全忽然極度不放心起來。她前往鶴舞的時候花子夜將身邊最得力的一個侍衛借給她,而事後他一想到這一點就慶幸不已,甚至常常想如果沒有這麼個人他或許就失去那個女子了。回到京城花子夜讓紫千送來四個人,都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據說是他在王府親兵中親自挑選出來的。
「殿下讓你們來跟我?」她斜眼瞟著那幾個人,唇角微微挑起,用輕緩的聲音道:「跟著我沒有飛黃騰達的那一天。」
那四個人沒有說話,紫千笑了起來,輕輕拍了她一下嗔道:「一番好心用在你身上都是浪費,真要是那樣的人殿下還會派到你這裡來?這幾個啊,就讓他們抬抬轎子看看門,都是可心的人兒。」
不用養兵千日就能用上了,正好看看這幾個人的本事,她往後一靠聽著外面兵器相交的聲音。日照依舊站在簾子邊,而只要他還站在這裡,她就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戰鬥的聲音沒有持續太久,當一切恢復平靜的時候她優雅的掀起簾子探出半個身子,準備給花子夜挑選的人一個表揚。然而目之所及那幾個人並沒有改變他們的位置,依舊刀出鞘弓上弦擺出戒備姿勢,隨即聽到日照的聲音,帶著疑惑和驚喜:
「你怎麼在這裡?」
「我看到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往別人家房頂上圍牆上跑,實在是好奇——」年輕女子的聲音,語調裡滿是「無辜」味道,那是凝川的聲音,不緊不慢道:「轎子裡是少王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