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正親王府「捉姦」後的那一天,四更末下人們來叫親王起身上朝的時候,花子夜叫苦連天,一口一個「困」,抱著枕頭拉也拉不起來。正親王妃和從人只當他今天又要偷懶告假的時候,他到爬了起來,睡眼朦朧的更衣出發,早飯都沒吃一口。上朝的時候是睏倦不堪的可憐模樣,可一進朝房頓時精神抖擻,到了金殿上簡直顧盼生姿。照慣例正親王在朝堂上能享受座位,他和迦嵐一左一右享受著蘇台王朝僅次於皇帝的尊榮。只可惜今天的蘇台花子夜心思並不在正親王應該有的層次上,既不關心邊關風雲,也不在乎哪個地方又起天災,一味的東看看西看看,尤其是那目光一次次在琴林家幾個朝官身上打轉。看得琴林兩姐妹全身發冷,忍不住抬起頭卻見他一縷冷笑掛在唇邊。
在蘇台王朝,正親王相當於輔政的角色,也可以算是機動的朝廷首輔。歷來正親王和太子一樣,從很小的時候就受到格外隆重的培養。一般來說,太子為皇后所出的長女,正親王就是皇后所出的次女,或者公主中母系地位最高貴本人又比較年長的那一個,這是慣例,不發生奪嫡之類慘劇輕易不會打破。故而正親王的人選儘管沒有冊立過程,也是人人心中有數的。一個合格的正親王,文能入相,武能為將,堪稱朝廷的救急隊,哪裡需要就能丟到哪裡去。最完美的例子當然就是蘇台寧若。
花子夜算不上完美的正親王,這一點他自己也明白,所謂文不能為相,武不能帶兵;雖然文武都學過,沒有一樣能到上乘。剛攝政的時候被臣子私底下取笑他也委屈得可以,上頭明明還有一個姐姐清楊,他並沒有求著先皇讓自己當正親王過。可惜臣子們不會相信他的淡漠權勢,相反,人們堅信愛紋鏡是在被他們母子三個「把持朝綱、隔絕宗室」的情況下,讓他得到了正親王寶座。而在這個幻想故事裡,蘇台清楊當然是可憐的犧牲品。
在他左顧右盼攪得琴林姐妹心亂如麻的時候,皇帝偌娜處理完了今天的朝政宣佈退朝。琴林兩姐妹已經是汗濕重衫、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盼到退朝,忙不迭往外走,兩人都想索性不去官署,告假逃回家然後稱病個三五天算了。可越是害怕見到花子夜,越是撞到,兩人低著頭剛過金水橋就看到熟悉的王袍在面前晃,硬著頭皮抬眼望過去,花子夜笑吟吟的看著兩人:「兩位琴林大人,許久未和兩位暢談,今夜小王在府上擺酒。對了,少司禮大人怎的許久未和王妃說說家常?王妃甚為想念您呢。」
兩人面面相覷,怎不知宴無好宴,可也沒理由推辭。還是琴林葉芝有膽量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怎敢勞動殿下擺酒,下官遵命便是。」
「好——本王在府中等二位。」說著哈哈大笑,可並不移動,依舊當著兩人去路。那兩人正捉摸著怎樣找個借口脫身,說來也巧,但聽有人高聲叫道:「殿下——皇上有請——」
水影自前一天離開正親王府後就在殿上書記的府邸一直留到第二天昭彤影辦完公事回府。雖然這天早上某個要早朝的人五更天起床準備完車馬要出發的時候忽然想到還有一個有著四階這樣高職位的人卻躲在被子裡享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到客房門口將對方吵醒說:「正親王都已經在上朝路上,你不用避嫌,可以回去了。」
睡懶覺的人用那種半夢半醒中才會有的聲音道:「我等你回來。」
「為什麼要等到我回來?」
「等你帶消息給我……早朝上的消息。還有……你不是要給我提親麼?」
還真是沒辦法駁斥的借口,昨天聽到「洛家大公子」這幾個字,水影沉默了一會後將手中的酒杯一放,以手覆額皺眉道:「忽然頭暈,大概酒喝多了,借你一處地方讓我睡下吧。」
她冷笑兩聲:「好啊,要不要再借你一個暖床的人?放心,我不會吃醋的。」
再見到水影的時候,幸福的看到那人並沒有搶自己的人和珍寶,文文靜靜在花園裡看書,享受春日午後溫暖的陽光。
「想好了麼,我昨天的提議怎麼樣?」
「洛西城啊——」
出乎意料,水影並沒有裝失憶,大大方方念出那個對兩人來說多少都有些尷尬的名字。反而昭彤影不自在起來,咳嗽一聲臉色一正:「影,你對我說實話,你……真的安下心要跟隨花子夜一輩子?」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是的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當然,昨日的提親不算,西城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如果不是——」
「怎說?難道,要我投靠你家主子?」說話間伸手掐了一朵初開的迎春花,將粉嫩的花朵在指間輕揉,目光變幻不定:「若是背叛了正親王,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新主子撐腰,水影死無葬身之地。」
「迦嵐親王不錯啊,考慮一下吧,我會建議親王任你為鶴舞高官,位在三階之上。」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是的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當然,昨日的提親不算,西城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如果不是——」
「怎說?難道,要我投靠你家主子?」說話間伸手掐了一朵初開的迎春花,將粉嫩的花朵在指間輕揉,目光變幻不定:「若是背叛了正親王,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新主子撐腰,水影死無葬身之地。」
「迦嵐親王不錯啊,考慮一下吧,我會建議親王任你為鶴舞高官,位在三階之上。」
「你那親王——請吃一頓飯就打得我三天不敢出門,投靠過去還不知道有沒有命留著。」
昭彤影苦笑著搖搖頭,心想那頓打就是你自己找出來的,我不替親王叫屈你到先叫冤了。嘿嘿兩聲冷笑不接她的話,反而道:「要脫離花子夜也不是非得投靠迦嵐親王。」
「是——和親王也不錯。」
「的確不錯,」眼睛微微瞇起,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緩緩道:「花子夜看中的顏色,不知道是不是也能讓和親王意亂情迷。」
水影臉色微變狠狠白了她一眼,心道和親王果然對昭彤影別有心意,這多年前埋下的種子居然還能開花,和親王出人意料的長情……清楊有繡襦之好,這是埋藏的極深的秘密,除了她,當初宮中也只有先皇等寥寥三五人知道,昭彤影會知道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和親王終於按耐不住一訴衷腸。想到這裡朝昭彤影笑笑,笑得意味深長。對方一個白眼過來說笑什麼呢,回答是:「感慨殿上書記果然是稀世美人,傾城——傾國——」
昭彤影臉色一沉,隨即苦笑心想這也是自找的,咳嗽一聲掩飾過去,隨即道:「這些年也有些人家向你提親,都被你以『受先皇之命照顧晉王,王未服禮,不敢離府』搪塞過去了,可是真的?」
「嗯。」
「我剛到京城的時候數次聽人說,王傅既然如此牽掛晉王,倒不如等晉王長大後嫁作王妃。」
「荒唐,哪有王傅嫁學生的道理。」
「前代有太子傅為皇后,王傅嫁學生又怎樣?」
水影沉默半晌忽然淡淡笑了:「我還你真的要替洛西城提親。」
「當然是真的。」一樣回答的斬釘截鐵,外加一個童叟無欺的表情:「不過我關心的是你,吾之摯友啊——」
一陣寒氣上身,水影禁不住一顫。
「洛西城是難得的好男子,可惜,不足以與花子夜殿下抗衡。但是晉王就不同了,嫁作晉王妃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脫離花子夜。而花子夜——正親王殿下還是個顧念手足之情的人。」
水影看了她一會,見她神情不像是玩笑,柳眉一挑罵了句:「胡言亂語!」卻沒有更多的話,而目光漸漸沉靜,顯然昭彤影的話觸動了她的心緒。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有人來報說晉王駕到。昭彤影看看她嫣然道:「看看,看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其實前一日她到正親王府一夜不歸,晉王就擔心了。這就不得不說,哪怕是掩耳盜鈴,掩掩還是會掩出些作用的,至少這位蘇台晉就一直到這一次遠遊回京才聽到關於自己的司殿和自己的王兄之間的桃花韻事。第一次聽到著實將晉王嚇得不淺,在他心中司殿亦師亦姐,可以說是凌然不可侵犯的存在,怎容得旁人用輕佻的口吻還安上媚主之名。敢在他面前說水影閒話的當然不會是一般的臣子,都是家名蘇台的皇家人,和他有或近或遠的兄弟姐妹關係。那些人見他生氣也不會害怕,反而一個個添油加醋的八卦一番。當時晉王是去參加宋王第三子的生日宴,在座多是皇家的王子,都是不用象姐姐們那般為國盡心,只要風花雪月就好的,閒來無事最喜歡聽那些風流韻事,當下說的活靈活現,好像比當事人還要清楚。
那些人說過就算,這塊石頭卻壓在了晉王身上,幾次想要問又不知怎麼開口。想私下打探,可又覺得萬一沒這件事反而像自己在敗壞司殿的名聲,著意觀察也看不出究竟,畢竟很多人都這麼說,但王傅在她眼中還是一般的威嚴可敬,又想想那麼多年還真沒見她也不歸宿,於是又動搖起來。昨日水影說要去正親王府,晉王就開始緊張,到王府下鑰還不見人頓時坐立不安。到了第二天早上不知到哪裡來的傳言,說昨天深夜皇太后到正親王府捉姦去了,蘇台晉頓時大驚失色一刻也坐不住要去王府,從人面面相覷都想這不過是個奇怪的傳言,哪裡用得著當真。再說,如果是真的,你晉王過去有什麼用。一群人又拉又勸,最後還是日照安慰說殿下不要緊張,我們派人去正親王府打聽一下,皇太后怎麼會深更半夜闖自己兒子的府邸呢,一定是胡說八道的。晉王想想也有道理,就說日照你去吧,你機靈,本王放心。
用過午飯日照笑吟吟回來,回話說:「殿下,奴才就說那些是胡亂話不是。女官昨天在王府用過晚膳就告辭了,聽紫司殿說到殿上書記大人那邊去了。紫司殿還罵我呢,說虧我還是女官的貼身宮侍,主子去朋友家徹夜長談都不知道。」
於是晉王立刻命人準備車馬,往昭彤影這邊來,而且一刻都不肯耽誤。可他來得也太是時候,就像是為昭彤影「嫁做晉王妃」的說法佐證似的。水影被昭彤影用那種曖昧的眼光瞅的坐立不安,只能起身告辭。昭彤影還笑吟吟道:「哎呀,這麼急做什麼,我斗膽請晉王也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水影一個白眼,提著裙子快步往外走,快要出二門的時候只見一個人提著裙子飛奔而入,在門檻上袢了一下連沖幾步都不停下。水影認出是這家的管家,伸手一拉:「你家主子就在跟前,跑什麼?」
管家一定神,果然見昭彤影從不遠處不緊不慢的走過來,當下又跑了兩步叫道:「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她秀眉微皺,心說這傢伙真不會說話,什麼叫做主子不好了,她這主子明明好得很。管家哪知道她在想什麼,平平心緒道:「主子,那天攔您轎子的那個……那個大嫂,今天在秋官署門口撞石獅子死了!」
「啊——」昭彤影神色微變,一把拉住管家:「怎麼死的?」
「今兒不是秋官公開審案的日子麼。門口圍了一大群百姓看熱鬧,司寇問完案子坐轎子出來的時候,那大嫂忽然從人群裡出來,大叫一聲『暗無天日』對著石獅子就撞過去,就這麼死了。」
話音剛落就聽昭彤影一迭聲道:「來人,備車——」
「主子?」
「我要去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