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七章 燕宋秦吳千萬里 上
    清平關失陷震動朝廷,縱然是皇帝偌娜也被嚇了一跳。當然,也就是那麼短暫的時候,接著又縮入美貌青年的懷抱丟下一句「請正親王處置。」讓親自前往告變的秋水清氣的牙根都在癢癢,暗罵那喚作簫歌的男人果然禍國殃民的狐媚東西。那男人不過是琴林家從十來歲起豢養的一個樂工,可也不知道琴林家在上頭花了多少心思,自獻給皇帝以來,偌娜的心就徹底被迷住了。偌娜和普通的安靖女子一樣,十六行服禮,並在暖席禮中嘗到了歡愛的滋味。其後一來她年紀還小,二來和親王已經有了一個女兒,皇室也就不至於面臨有個三長兩短只能讓男子繼位的局面,故而宗室、大臣也不催她成親。後宮女官自然會從宮侍裡安排合適的人選侍奉她身側,而宗室和外戚也會進獻美麗的男子給她。偌娜好玩樂,卻不是長情的主,以往身邊那些人都是三五天熱情。唯獨這個簫歌,整整佔了她四五個月的寵愛不說,還不知道怎麼哄著她懷了身孕。

    「總有一天要殺了這個妖孽」秋水清這樣對自己說,這男人又漂亮又聰明,心思顯然不單純,若不讓他死在自己手上做夢都不安生。

    自偌娜有身孕以來簫歌乾脆徹底住到宮裡來,暫時給了個內庭侍衛的職務,位在八階。這麼一來出入難免遇到,簫歌到處總是一陣香風,他愛用檀香,每天所有衣物哪怕一張帕子都要用檀香熏過一遍;秋水清每一次聞到檀香就忍不住咬咬牙詛咒一句,害得她屋裡熏香都換了味道。

    這日剛自書房回來,一早寫了幾道聖旨但覺頭暈,一路就想著快快回房躺一會。沒料到都快到倚鳳殿又是一道香風一陣笑聲,回頭看到簫歌和幾個宮侍說說笑笑往御書房方向走,可想她才離開,偌娜就丟下奏章傳這個美人了。心裡又是一陣嘀咕,無非是暫時沒時間管你,往後有你好看的之類。快走幾步,裝著沒看到那人遠遠向她點頭,一陣風般捲到倚鳳殿院落前,還沒來得及呼一口氣,一個下位女官迎上來遞上信說這是一早上大宰托人帶進來的。秋水清應了一聲,等不及回房一邊走一邊看。她十四歲前還時不時送入一封信,弄點吃的玩的用的給她,這種待遇到十四歲就結束了。至於當上高位女官後出入自由,更是不過問她在宮內做什麼。當下一看,眉就皺了起來嘀咕道「母親這是在寫什麼啊——」

    信上就幾句話,大意是這些天別回家了,不想被煩死就在宮裡躲躲吧。

    第一個念頭是「父親大人回來了?」冬官大司徒的衛家當家的夫婿還沒過新年第一個望日就離開京城巡查京畿及環繞京城幾個要塞、重鎮的城防修復。算算時日也就這些天該回來了。然而這位大司馬剛走十來天,衛暗如就新納了一個親侍,是她妹妹買來送給她的,秋水清也見過,的確英俊挺拔,連她看了都讚一聲。故而剛剛想的是莫非父親大人回來看到又添新人和母親吵架來著,可一轉念,大司徒不管妻子的風流韻事已經四五年了,隨便添幾個親侍親從,他只當沒看到。反正衛暗如這年齡不怎麼可能再生育,不用擔心他那女兒的地位會遭挑戰。

    可除此之外,還真不知道什麼事需要大驚小怪到這個地步。正疑惑著但聽有人說「也不知什麼人會被點作丹霞郡守,這可是苦差事——」心中一蕩,頓時一片清明。她知道衛暗如從小到大在家中唯我獨尊,從來只有兩個人能讓她沒辦法。一個就是她這個女兒,她也是從小被嬌縱慣了,一樣唯我獨尊;另一個就是堂弟衛方。衛方是衛家那一代男丁中少有的有志氣,這一家雖然講究將兒子當女兒來養,從小鼓勵他們勤奮向上,不讓巾幗,可真正能吃苦的男子能有多少。一個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準備依靠出生來攀個好親事了事。唯獨衛方自小勤奮努力,更將同歲的姐姐暗如當榜樣。世界上的事都是物以稀為貴,衛家出色的女人太多,反而偶然出一個奮發向上的兒子就成了全家人心頭寶。暗如也以衛方為榮,每每拿著他出去炫耀,對他也是百依百順,結果就變成一家子只有嫁出去的衛方能對著她撒嬌發怒,這個做姐姐的除了賠不是、扮乖巧別無他法。

    「這麼說——丹霞郡守點了方叔叔。嗯嗯,這個人選不錯,方叔叔品行純和,出自公侯世家,姐姐和妻子都是世襲的侯爵,等閒財寶沒一樣看得上眼,自然不會屑於受賄。西城照容幾屆地方官任上都以愛民如子著稱,方叔叔也不會差。清平關之失,非為外敵,實因民怨,正需要一個剛柔相濟的人。」想到這裡笑了起來,隨即又道:「倒不知司制和主簿各選什麼人?」

    她暗地裡將朝廷上位階合適的人都排了一遍,也有幾個人選,尋思著找機會建議給衛方。

    然而,還沒等她找到這個機會,朝廷就頒布了丹霞郡守及其幕府的人選。司制和主簿的名字全部出乎秋水清意料,也遠遠出於大多數朝臣的意料。

    可以說,這兩個人選的任命,遠比衛方外放引起了更大的震動。

    皇帝日常早朝均在皇宮前進的鸞鳳殿,位於昭明殿之後,九間九進,上覆青色琉璃瓦,下鋪金磚,其間以深紫配赤金;柱、攔、垂幔、地毯上凰飛鳳舞牡丹盛開。

    臣子跪在丹樨上,低著頭,恭恭敬敬聽內臣宣讀聖旨。

    「以西城衛方為郡守,以少王傅水影為司制、和親王府文書明霜為主簿……」

    三個人伏地領旨謝恩,站起時為首的新任郡守悄悄看一眼身後兩個人,唇邊不為人知的露出一點苦笑。隨即三人中唯一一個位階太低的人退出殿外,這一次任命中大概也只有他能夠慶幸一些,因為位階從七位提升到了郡守主簿需要的六位。

    可剩下的兩個人顯然快樂不到哪裡去,衛方反正很早就知道自己被外放。消息傳來的時候就像衛暗如想的那樣,西城家又有人上門「瞭解詳情」。這一次大宰一臉無辜說「我可不是故意讓你們夫妻分離,誰叫你那一日大司馬府議事表現出眾,這是大司馬親自點的。司馬人說丹霞郡需派遣一位忠厚仁善又精通文武兩道之人,西城衛方是良選。」

    當時照容回過頭來一臉驚訝得看著他彷彿在說「同床共枕那麼多年,原來你是如此了不起的一個人?」看得他只好苦笑兩聲,承認自己是自作孽。

    這一日早朝時間並不長,衛方出了殿先問明霜何在,果然那青年沒有走,在外候著他出來。衛方心中一喜,暗道「雖然是和親王愛寵,可是這個時候能夠知道留在這裡等我出來安排工作,看樣子不是太難相處的人」。明霜上前行禮道:「屬下突然調任,實在不知道如何做事,但盼大人指點。」他笑了笑道:「主簿不過文書往來罷了,沒有什麼麻煩的。到丹霞郡山高路遠,你若是願意,路上我慢慢教你。至於這些天,也不急什麼,此別京城沒有三兩年怕是難以回來,你做些準備去吧。明天再到夏官屬找本官。」

    雖在和他說話,衛方的目光總有點游移,像找什麼人。明霜雖然納悶也不方便問,如此一番話下來退朝的官員都走得差不多了,衛方的眉微微皺了那麼一下隨即招呼他走路。明霜頓時明白了原委,暗自道「少王傅果然好大架子。」

    這一日人事任命簡直讓下朝的官員象開了鍋似的,但凡平常說得上幾句話的都湊在一起嘀咕。昭彤影走出沒多遠先被玉藻前抓住而後又被拎上迦嵐的馬車,但看玉藻前丟過來一個「拋棄朋友」的嫌棄眼神,也只能苦笑一下乖乖往有著「王」頭銜的人的車子上爬。

    蘇台迦嵐喜歡龍涎香的味道,所到之處必定帶著這種香味,車內也不例外。昭彤影偏偏對花香木香一切香都沒有特別愛好,尤其怕濃烈的動物香,什麼靈貓香、龍涎香,特別是麝香,一聞到她就頭昏眼花,注意力都不能集中。迦嵐待她一上車立刻親手捲起半邊簾子,又示意她把另半邊也捲起,待看她眉頭鬆開才笑道:「蘇台貴族女子哪個不是熏香不離身,偏偏你一點香都受不了。」

    昭彤影嗔道:「胡說,竹香、水香、草香、松木香我都喜歡。」

    那人大笑道:「這是貴族女子能薰在衣物上的麼?」

    她故意沉著臉道:「我喜歡衣服上乾乾淨淨什麼味都沒有。」

    迦嵐又是一場大笑,笑了一陣才道:「卿如何看丹霞人事?」

    昭彤影淡淡一笑:「衛方為王推薦,又何必拿出來問呢,難道是故意試探我?」

    「果然是昭彤影——本王是問另外兩人。」

    「若說明霜,那是和親王的人,只能說不知道和親王葫蘆裡賣得什麼藥。興許是丹霞依著永州,親王頗有唇亡齒寒之感。至於水影——」

    「不錯,那個人呢?」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倒不是不知道原委,人事頒布她就吃了那麼小小的一驚,隨即就在朝堂眾人微妙的表情變化中明白了八九成。

    當時她第一眼就望向花子夜,但見那人身子微微抬起眼睛瞪得滾圓,就差沒有直接跳起來抓著皇帝問「為什麼」了,不動腦子也知道這件事花子夜半點不知。第二眼就望向琴林家兩姊妹,至於其他的人,大宰、少宰、大司徒若是想要重用少王傅之才早就可以提議,犯不著到現在弄一個不上不下的外放,位階一點沒動,去的也不是魚米之鄉。若非花子夜的安排,就不會是要她好的,而作的下這樣的事還不怕花子夜報復,放眼朝廷除了對她恨之入骨的琴林家再也沒有第二個。

    果然琴林映雪唇邊有一絲笑容,斜斜丟過一個目光,投向葉芝,而後者下頜微抬,目光在丹陛前跪著的人身上一轉,也是一絲笑。

    「本王聽聞少王傅是王兄的心腹,又有說宛若昔日侍奉愛紋鏡雅皇帝,正親王政令亦然有大半出於她的心意。這麼個人怎麼突然被派去做衛方的左膀右臂,難道——」她側過身,一字字道:「王兄不信任衛方?」

    昭彤影微微搖頭:「西城數代忠義,衛方雖在夏官屬,卻多年不領軍,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懷疑的。再說了,衛方是王推薦的,花子夜殿下若是在期間插心腹監視,不就是不信任王,殿下不會忽略。」

    她一笑,截道:「你想說的是,即便王兄沒有想到,他的『軍師』也會提醒,是不是?」

    昭彤影訕訕一笑,又道:「只怕是琴林家不和正親王殿下一條心。那兩姐妹只當作拔掉眼中釘肉中刺,哪裡想到也是生生斷了花子夜殿下一條臂膀。」

    迦嵐略微思考了一下,歎息道:「就連本王這般才入京城的人都知道少王傅是王兄的心腹之人,琴林映雪反而不知?」

    她嫣然道:「王一心為公,是百姓的福分、蘇台的福分;可也不該就這麼忘了人之本性啊。這人呢,一旦有了看不順眼的人,就想要讓她從自己面前徹徹底底的消失,只看到她的可厭可恨,哪裡看得到她的出色。至於重要,這世上有幾個人承認自己的仇家是『重要』人,比自己更重要呢。琴林映雪這個時候可不曾為花子夜殿下日後的安泰想過什麼。」

    一句話換來一場挖苦,蘇台迦嵐不知道是不是該拿出親王的架式來教訓一番,最終還是歎了口氣,笑笑了事。昭彤影看在眼中也是百感交集,緊跟著也是重重一聲歎息。但聽迦嵐又道:「本王想為丹舒遙說個情,讓他跟了一起去丹霞,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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