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八章 流火 三
    七月流火,酷暑漸消。晚風已經有了幾分清涼,難熬的夏日雖然過去了,可永寧城的氣氛卻是一日悶過一日。

    恰如昭彤影預料的,那個童謠在七月末流入了京師永寧城,又用不上兩三日流過十丈高牆到了深宮內院。然而這個童謠並沒有象蘇台迦嵐擔心的那樣在京城掀起三丈浪濤,相反宮內平平靜靜,只偶然在妃侍之間作為閒暇時的談資,揣測這最後一句話是怎麼出來的,又有什麼意思。說話的時候照例小心翼翼,一個比一個猜得玄乎,縮在一起嘀咕時那臉上的神情也越發鬼魅,然而,說這些話的人其實沒有一個真心相信自己所說的。迦嵐有一日對昭彤影說「蘇台皇族把那件事埋得太深,到如今知道的沒有幾個人,而那幾個人不能也不敢拿出來對人述說,許就是為此才波瀾不驚」。

    說這句話的時候兩個人在瀲灩池中畫舫之上,畫舫未開,系舟柳下。斜陽向晚,一席清淡菜餚,一杯葡萄美酒,再對一個知音之人。

    「面上波瀾不驚未必地下沒有暗流洶湧,這不能對人說才更是可怕。殿下——敢問殿下,皇室之中有幾人對蘇台與千月這段淵源知曉的?」

    「不多——前代的話端孝親王,本代和親王必然是知道的。至於王兄——花子夜成為正親王后應該有所瞭解。其他的人麼,先皇心腹的大臣多少也知道一些,雖然不全。」

    昭彤影點點頭,和她預料的差不多。

    「對了,王兄在白鶴關大捷已經多久了?」

    「快一個月。」

    「十萬大軍還留在白鶴關麼?這扶風邊城山高水遠,邊關風沙侵骨,黃土磨人,王兄怎麼如此留戀呢?」

    「屬下以為花子夜殿下是在等一樣東西。」

    「朝廷召人回來的公文?」

    「殿下可有心助一臂之力?」

    「那倒不必。」

    她秀眉微顰突然微微一笑:「殿下如何看待少王傅?」

    「王傅發跡之時本王已前往鶴舞,甚少交往,所知不祥。」

    「殿下也聽說過少王傅昔日與我乃是至交,可知我與她是如何結識?」

    迦嵐笑了下說我在鶴舞,哪裡會知道京城這些事,書記看樣子今天心情很好想要說些往事給本王聽。也好,本王一直對那些年京城的事好奇得很,書記請說,本王洗耳恭聽。

    「我初見她那日,她正是新科進階的第五名,瓊林夜宴。那一日夜宴上我對她說『你那篇文章寫的極好,這一科經史兩卷都數你的文章最好』,就這般結識。少王傅甚少提少年宮中之事,不過我聽人說早在她進階登科之前,甚至早在為女官之前就已是先皇掌上明珠,殿下說一點不知道可不應該啊——」

    「本王並未說不知道。卿也知道本王素不受先皇疼愛,除了例行請安問好並不常在先皇身邊。那人——那人也就是先皇身邊侍立的一個侍女……」

    那個人啊,蘇台迦嵐內心裡歎了一口氣,那個人第一次看到時一點印象都沒留下,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竟不知道是哪一天,整個後宮一夜間都在偷偷的說那是皇上寵愛的小宮女。她第一次聽到以為是父皇新寵的御侍,特意去看了一眼,一看就知道自己相差了,那人居然是比自己還小上那麼一兩歲的模樣。

    「那個人啊——那是水影,原先是最低下的宮女,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福分,叫皇上收在身邊伺候。聽說皇上可寵愛她了,提了做一等宮女,還要文書女官教她讀書習字。」那是當時她身邊女官打聽來的消息。

    再見便留上了心,果然每一次父皇的御書房或是棲凰殿,御座旁總能看到這個女子,一身宮女服飾並不耀眼,靜靜地站在邊上。若是沒有特別的事情,也常常見她坐在角落裡,面前一張書案,或一卷書或一張紙,專心致志的讀寫,偶然抬一下眼;而那個九五至尊的人略有一個舉動,她便會不聲不響的起身,然後就有一杯茶、一支筆恰到好處的送上案頭。也不知怎的,她一留上了心就直覺得不怎麼喜歡那個人,總覺得那神情有一種刻意的壓抑。笑得太嬌,目光太柔,讓她總覺得會一個不小心笑會帶著無限幽怨,而那柔和的目光,興許一個轉頭間就是刺眼的耀目。她忍不住對女官長說了,那女子也是父皇的心腹陪伴父皇一同長大的,聽了她的話噗哧笑了說您是至高無上的太子,怎麼吃起一個低微小宮女的醋來了。

    那一刻她才猛然心驚,原來一直讓她耿耿於懷的不是那人的嬌和柔,而是覺得父皇對她的樣子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般,而她反而成了生分的「太子」而不是承歡膝下的皇女。

    雖然被女官長一語點醒,再見還是不喜歡那個人,有幾次她來見母后,皇后誇她聰明伶俐還說太子不如向皇上討了她來做伴讀吧。然而她對那人就是產生不了親近的念頭,而那人總是溫順乖巧的半垂著頭,目光微抬輕輕喚一聲「太子」。有一次她見到女官長和她說話,神色非常的嚴厲,而那人微微揚起頭面沉如水,那目光更是銳利的讓人一見難忘。那個時候她就想果然那不是個簡單的女孩子。

    「殿下——」昭彤影笑意盈盈,望著她的眼睛緩緩道:「不知過去有沒有人說過,少王傅的相貌有一些像殿下。」

    「啊——」她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太子傅說過。」

    她被貶鶴舞時女官長已經病逝,後宮來送她的只有為她啟蒙的文書女官,還有就是已經破例提升的水影。太子傅西城雅在車馬啟動時突然對她說「水影那孩子長得有一些像殿下——」那時她正哀哀哭泣的望著漸行漸遠的永寧城門,乍然聽到那麼一句話怔了一下並沒有多想,後來也就徹底忘了。

    「昭彤影,本王聽說朝廷已有意派出欽命巡查使前往鶴舞。」

    「那正如殿下所願,殿下對這人選可有想法?」

    「本王對朝中新銳尚不熟悉,卿的想法呢?」

    「若照規矩該從春、秋兩官擇人,既是巡查使,秋官為佳。對外可說提點刑獄,巡查也可不限於鶴舞一郡,這樣殿下的面子上也過得去。秋官之中若說合適,莫過於四位司刑玉藻前。」

    「司刑年輕才盛,本王久聞盛名——」話音突然停住,昭彤影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見一人水邊牽馬而立,對著船家喊「敢問是哪一家的畫舫,可否容我上船避雨。」

    兩人這才發現外面烏雲四合,一場驟雨將至。又聽那人道:「在下西城玉台築,可否容在下上船避雨?」

    船家尚未發話,蘇台迦嵐卻嫣然一笑起身出艙——

    「公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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