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清哈哈一笑,說既然司服這麼想,那再好也沒有了。至於蘭院,司服嫌房子舊了不要緊,我會安排整修;既然草木殘了,明天就讓人補種司服喜歡的;總之你缺少什麼都告訴我,我總要保證司服您在這蘭院住得舒舒服服合心合意。
簫歌當即起身一躬到地:「有女官這句話我這顆心從此放下。女官若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但請開口。蕭歌的榮華富貴都繫於皇帝陛下身上,對皇上也是貼心貼肺的關愛,和女官一樣但叛天下太平、四海靖寧,皇上就能少操些心,大家跟著歡歡喜喜的過日子。」
秋水清點了點頭柔聲道:「所言既是。」
她自然知道簫歌這段話指得是什麼。那日偌娜突然下定決心要御駕親征,哪個勸都不聽,她母親大宰衛暗如入宮要她尋機會勸說皇帝。她尋思了半天連夜出宮到了這司服的府邸。
簫歌正在練琴,一邊調弦一邊道:「這些天皇上憂心軍務我也跟著吃不知味、寢不安枕,自覺憔悴不堪,哪裡還有臉去見陛下。」
秋水清笑了起來,趨前溫言道:「我覺得司服一個人住外頭皇上召見頗多不便。前些日子我看後宮南面那座『蘭院』騰了出來,那裡也算清靜,司服不如就住過去吧,也能隨時隨地伺候皇上。」
那人聽了頓時喜上眉梢,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話說到這個地步再拒絕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當即換衣服進宮。
果然,兩天後偌娜下旨以花子夜代替出征。
七月半,也就是花子夜在白鶴關與遼朝元對峙,水影和洛西城飛馬入明州的時候選後大典在蘇台京城準時拉開帷幕。
選後大典分成兩個部分,一是選美,所有上了選妃圖冊的人在女官和春官面前作一系列身高、體態、容貌的篩選。接著就是面聖,通過第一輪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現在紫鸞殿前向皇帝、太后等行禮。皇帝會稱此機會好好觀察此人容貌風姿,如果看上了,就賜一面玉牌,一邊的宮人當然會馬上記下名字,這人至少也是賓的身份了。否則就什麼都不給,那就算落選,也不是馬上就能發回圖冊另外擇配,因為在選後或選妃半個月後會頒布御侍人選。過了這一輪,還落選的會送往各王府接受王妃或側王妃的挑選。要到一兩年後沒有安排也沒有落選通知,才能奏請春官拿回圖冊,這才可以另行擇配。
這一日入了選妃圖冊的子弟都起了個大早,將自己裝扮得風流倜儻、俊秀動人,還沒到正點,選美場子外已經候滿了人。一群美貌男子聚在一起,或低眉順眼作端莊高雅,或與人談天說地顯博學多才。言語之間千方百計表現自己是何等淑賢,言談必及《男德》《男則》不是「男人理當全心全意侍奉妻子」就是「男人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順便鄙視一下那些行暖席禮或者在婚前和女人有過***的男子。
西城家公子西城玉台築夾在這群人中間只覺得怎麼都不自在,他是從小和姊妹一同教養的,自來最喜歡讀的不是「卿知我有妻,贈我雙明珠」也不是「我心古井水,波瀾誓不起」;而是「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是「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這會兒聽著聽著哭笑不得,都有衝動想拽著他們搖搖說:「你們給我爭氣點好不好,女人是娶夫,又不是買條狗,不見得喜歡你們這種德行。」
玉台築打心底裡不想湊這份熱鬧,選上了又怎麼樣,就算貴為皇后還不是三千男子的候著一個女人,寂寞深宮用不了兩年他就變成對月歎息,對花落淚的嬌公子。
雖然千萬個不願意,玉台築還是個知道輕重深淺的人,上了朝廷選妃圖冊如果不去就是抗旨;去了若是故意打扮得古里古怪或者弄出什麼花樣,就是對朝廷不敬,那是抄家滅門的罪名。故而今日他也細心打扮了一番,倒也是翩翩公子。他排在較後面的號碼,等得無聊,又和那些「淑賢」男子說不到一處,就退在邊上左顧右盼。目光在場上轉了一圈被一個人吸引住。
那也是前來選後的男子,年紀不到二十容姿俊秀,且身材修長,體形不是他身邊那些貴族公子長年居在深宅大院弱不經風的消瘦,而是在翩翩中透著恰到好處的力度。此人也站在邊上低眉順目,偶然抬一下眼,立得端端正正。這裡多的是名門大族的公子,人越多深分貴賤越是顯示得出來。比如玉台築,雖然沒興趣和那些人多說話,可頂著西城照容的名號時不時就有人湊過來討好賣乖。而那個人在那裡站了許久幾乎沒人搭理,可見不是名門子弟。正想著那少年抬了下眼正好和他目光相接,少年淺淺笑了朝他點了下頭。玉台築起了好奇心向旁邊兩個賣乖的青年點點頭告一聲「失陪」,朝那少年走了過去,到近前自報姓名家世又問他尊姓大名。
青年微笑行禮道:「小弟家名蘭,本名一個雋字。祖籍鶴舞郡治明州,家母在朝為秋官三位司救,名字叫卿頌。」
玉台築「哦」了一聲,說原來是蘭司救的公子,令堂也有好幾次到寒舍來,倒是沒見到兄弟你。
蘭雋低聲道:「小弟好靜,又素來怕見大場面,閒暇只喜歡躲在房中看看書,或者侍弄花草,極少應酬。」
玉台築聽他說話見他舉止都透著一股沉靜優雅,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寧靜端莊,和那些一口一個《男德》的賣弄截然不同。他心道今天這群人中也只有這個蘭雋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卓然,是真正有資格成為后妃的人。正想著袖子被人拉住往旁邊一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跟著走出兩三步才發現拉他的是蘭雋。正要問原委,一側目卻見剛剛站的地方邊兩個人正在說話,說著說著目光就往他這邊瞟,眉梢都微微上揚,唇角帶著一絲冷笑。他一看就知道原委,這幾個人一個是衛家大系公子,另一個來自紫家,都是選後中的熱門,早就熱衷於拿他行過暖席禮來說事,一臉「不乾不淨的男人也來和我們爭」。顯然剛才這幾個人又在說不中聽的話,蘭雋怕他聽了生氣才刻意將他拉開。想到這裡朝他微微一笑。
蘭雋也跟著笑了,低聲道:「那些人的話別放在心上。」
玉台築點點頭心道愛說什麼說什麼,又不是我哭著鬧著要上選妃圖冊的。可對這蘭雋的心意頗為感動,此時聽到禮官又叫了一輪號,少年啊了一聲:「輪到我了——」
他微微欠身:「望你雀屏中選。」
少年愣了一下,頓時眼中都有些淚花,快速說了句:「承哥哥吉言。」說罷快步離去,玉台築看著他的身影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想這麼個乾淨純潔的孩子,真入了宮,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後宮爭鬥中生存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也被叫到號,他滿心盼望第一關就落選,能回去吃出門前洛遠許諾他的親手做的精美餐點;偏偏順利通過,於是不得不繼續等待面聖。一直熬到天色快晚,才輪到他最後一批進入,照例要展現一下才藝,彈琴、畫畫、寫字等等。一群人又折騰了半天,最後排好隊一個個到皇帝面前行禮,那就是判生死的時候了。
玉台築這天一身淺天藍綢衫,冠綴明珠,帶系玉珮,端的清雅端莊,可是和周圍那些面如冠玉、目似郎星的青年比起來,就遜色許多。在當中裡走上前,端正行禮,自報家名本名,然後低眉順目等著皇帝欣賞,也就是那麼一會兒,司禮喊「下一位——」
於是,玉台築就知道自己已經落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