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六章 宮牆柳 一
    蘇台京師成為永寧城,流玉河從中而過,另有數條支流環繞城池。幾條小河流匯聚於城中瀲灩池,造就永寧城水波瀲灩的迷人景色,更兼中原腹地,物產豐富、氣候合宜,從文城王朝以來就是繁華之所。清渺、蘇台兩朝均建都於此,而永寧這個名稱則起於文城王朝末期的諸侯割據時代。據說當時佔據此地的諸侯希望領地永保安寧,故而命名為「永寧」。

    蘇台皇宮位於永寧城正北,背依雙龍峰。蘇台以女子為貴,皇宮卻與象徵男子的「龍」相偎。取得是凰舞龍飛、剛柔相濟的寓意。安靖立國以來以「水」為上得,水柔婉順和卻無堅不摧,無物不毀;以天下至柔克天下至剛。安靖國人相信這就是女子的性格,也是女性或者說母性的力量。皇宮前水後山,水就是以流玉河支流繞宮牆,山自然便是屏風一樣襯在皇宮之後的雙龍峰。

    據說蘇台王朝建國時曾有人勸說開國皇帝蘇台蘭,說雙龍峰山勢高峻,林深谷幽,不易看守,若有刺客、敵軍,很容易通過雙龍峰潛入宮苑,請求說皇宮是不是換一個地方重新造。蘇台蘭聽後哈哈大笑,說清渺以此為宮數百年光陰,最後難道是毀於什麼人從雙龍峰侵入?為人君者倘若要百姓身懷利刃、口含毒藥的穿越層層防衛入宮暗殺,此人也就沒資格被稱為「君」;要是敵軍已經打破京師城門,有沒有雙龍峰能有多大區別。於是,復用清渺宮室,僅做了簡單的修繕。當然,蘇台開國兩百五十年後,皇宮中的屋室殿宇、亭台花木都與前朝大不相同;幾乎每一代君主都會在裡面增加一些自己喜歡的建築。比如皇帝偌娜登基第二年就加建了一座水閣,又將戲台翻修。

    皇宮的格局外殿內寢,皇帝居住為棲凰殿,皇后居於儀鳳殿;側旁則為女官長下榻的倚鳳殿。這三殿是後宮的核心,也是朝政這兩個字在後宮的延續。文成、清渺、蘇台皆以鳳凰為象徵,帝為凰、後為鳳,凰貴於鳳。後宮最常見的圖樣就是百鳥朝凰、龍鳳戲珠。最尊貴的殿宇皆以鳳名,而看到一個凰字,就知道這是皇帝的處所。

    後宮皇后以下有四妃、九賓,其後就是御侍;皇后和四妃也稱五皇夫。不管哪一朝哪一代,也不管後宮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後宮中的情景都變不到哪裡去,總是爭風吃醋、獻媚爭寵,有了兒女就一頭撲到爭儲。曾有一位女官長說過「人人都說官場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其實,這後宮的水更渾上三分」。

    皇帝偌娜少年登基,到了行過服禮才開始考慮填充後宮。直到皇帝有喜之前,選後納妃還只是「計劃」之中,女官們最主要的責任還是挑選乖巧俊秀的男子為天子暖席,選的都是身家清白但地位不高的青年,對這些人來說運氣夠好的話就是在冊後之後成為御侍。然而,這一年的簫歌卻是個例外,這個男子進宮的誰都知道他原本就是個家妓。偌娜某次到琴林家做客的時候看到翩翩起舞、一曲動人簫歌,頓時迷上了這容貌秀麗的青年當夜就帶回皇宮。也不知簫歌有什麼本事,在此之前偌娜對暖席人選是好奇多於動情,隔三岔五就要換一個,還有人私下裡玩笑說「咱們得皇上也是風流性子。」可一遇到簫歌,一開始就連著召幸,還為他廢了幾次早朝,讓皇太后震怒,拿了簫歌來說他以妖媚惑主,要拿毒酒賜死。結果皇帝一聽說飛也似的跑來,與皇太后發生衝突,到了最後皇帝一拍案說:「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還是太后的天下!」皇太后氣得臉色發白,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簫歌跟著偌娜揚長而去。

    這件事後不到兩個月就傳出偌娜有喜的訊息,人人都說這個簫歌飛上枝頭了,再怎麼也能位列九賓之一。要知道女帝在位皇子的數量畢竟有限,少的兩三人,最多的也不過十人,即便四妃也不見得有福分得到一女半男來養老。然而簫歌的表現卻出人意外,皇帝有孕之前這個受寵的男子是又驕又傲,尤其是偌娜為了召見他方便給了他個春官六位司服後朝堂中拿氣焰倒像是一位高官。可皇帝有喜之後他反而收斂起來,告了病很少上朝,見了人也比過去客氣。

    到了正親王出征後的某一日後宮的人看到一席小轎從東邊角門進來一直到蘭院前停下,宮侍們扶出一個人快步走了進去,有眼尖的人認出說「那不是司服麼,怎麼搬了衣物住到蘭院裡去了?」

    當夜傳出話說偌娜這些日子害喜得厲害,要簫歌貼在身邊伺候,故而暫時住到宮內。誰都知道這是借口,且這蘭院一入,九賓之一的身份就算定了。消息傳出震動的不止是後宮,連朝臣也大半側目。選後大典之期漸近,公卿貴族中倒有一半有孩子在譜上,哪個願意九賓以上的銜頭叫人占走。然而又過幾天傳出信說這一次倒不是簫歌使什麼妖媚法術,而是出於女官長秋水清的建議。

    蘭院中美貌青年懶洋洋倚靠在鋪滿墊子的寬大椅子裡,手中把玩一柄翠綠如意,纖長手指在溫潤柄上輕輕摩挲。目光倒沒投在如意上,而是散散的在房中飄動,時不時落到秋水清身上,略微停頓那麼一下。

    秋水清問了幾句在宮裡住的可習慣,又說因為皇后沒選出來沒辦法先冊封他,平日不能在宮中隨意走動委屈他了。簫歌笑吟吟的一一應了,突然道:「我出自貧寒人家,自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皇宮裡的下位女官常常哀歎自己十一二歲就來伺候人,說同族姊妹一樣年齡卻在家裡撒嬌之類。可我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能下地能叫爹娘就開始幹活了,不小心摔壞一隻碗作爹娘的可是會往死裡打。到了七八歲突然那麼一天娘說要帶我進城,路上還買了一塊糖餅……就這麼半塊糖餅含著被送到了青樓。」

    秋水清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起往事,簫歌的童年雖然不幸,可這種事天下也不只他一個人遇到過,她母親的親侍裡也有出生風塵的,這些「悲慘故事」不知道聽過多少個版本,故而也沒什麼感動或同情的感覺,只淡淡道:「司服今日總算是苦盡甘來。」

    「承女官吉言。我還記得,在青樓那麼八九年光陰,倒是不再忍饑挨餓,可日子也不見得就輕鬆到哪裡去。師傅要教琴棋書畫、詞曲彈唱,稍微有那麼一點錯馬上一頓打,至於不給飯吃、罰跪徹夜,那都是家常便飯。後來啊叫琴林家的大小姐買了回去,那時我只當從此就跟著這位主子了,哪想到人家買我回去不是暖席,而是留著獻給更高貴的人。琴林家家伎不知道有多少,也不乏我這樣買回來刻意找人調教的孩子,可只有我一個被送進了皇宮。」說到這裡喝了口茶,又道:「我那些一起學藝的兄弟,被送出去的也不少,一個個的主子不是親王也是封疆大吏,到了今天還活著的有幾個。主子厭了或送或賣,輾轉不知所蹤那還是好的。最苦的是那些被琴林家要求做這做那的,順了舊主子,被新主子查出來被活活打死的有;也有喜歡上了主子,不忍背叛,又被舊主子逼迫得厲害,最後三尺白綾一了百了。

    「我從被人送到皇上面前的那天起就知道將來日子不會好過。要是順了舊主子,難免要對不起皇上,到時候欺君可以殺、輕君可以殺、背叛更加要殺;倘若不順從,皇帝的親家是我這種人能得罪起的。」他笑了笑,斜眼望向秋水清,說女官你最清楚不過,在這宮裡您女官長這種位階的人存心要一個愛寵的命,皇上都保不住。

    秋水清不止一次動過殺心,此時被人當面說破,面子上倒有點掛不住,只好訕訕一笑。

    「我吃夠了各種苦,也受夠了寄人籬下、窮困潦倒的日子,簫歌沒什麼了不起的志向,只想從此往後衣食無憂,安危無虞。我知道皇上這次懷孕,不知道多少人恨透了簫歌,更不知道多少人想當場殺了我。可如今,雖然皇長子不會叫我『父妃』,畢竟還是留著我的血,往後我就不用天天擔心受怕,唯恐一個不小心腦袋就不在肩上了。至於以後……」故意停了下,看看秋水清臉色,才嫵媚一笑:「女官放心,我雖然低賤,倒也不至於蠢到以為自己能和名門貴族的男兒們爭寵。簫歌也知道什麼叫做紅顏易老,今天我是漂亮,可總會有比我更漂亮的人出現在皇上面前。所以……我有一個皇長子就足夠了。而且,這蘭院剛剛搬進來的時候是覺得房子舊了點,草木也殘了點;可住久了倒覺得舒服得很,真要我換地方,我還留戀不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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