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四章 仍留一箭平天山 四
    正親王蘇台花子夜在蘇檯曆兩百二十五年六月二十日午後抵達白鶴關。距離關城數十里開外就旗幟招展,站在城頭上但見塵土飛揚。藜褚雁正在關城上眺望敵營,頗感一籌莫展,突然有人喊「將軍,快看——」抬眼望去塵土之中有旗幟飛揚,隱隱可聞馬蹄之聲,當下高呼道:「援兵來了,京城的援兵來了!」

    丹霞郡守衛方是邊關各郡長官中第一個知道花子夜親征的人,他收到朝廷密報之後當即著手準備軍需物資。蘇台王朝的傳統,邊關四鎮後都有一郡專司軍需,每當邊關出現小戰火,就由該郡郡守負責從周邊各郡縣調動軍需物資。相應的,這些郡由於承擔邊關軍需,故而朝廷的稅賦則有所減免。而一旦遇到邊關有了大的變故,尤其是朝廷派出大軍之時,周邊數郡的力量就不夠了。此時朝廷會直接從京城調撥,以及從富裕的東方六郡徵集軍需糧草,同樣各路軍姿匯聚於邊關四郡後負責軍需的四郡。丹霞郡就承擔著西方扶風的軍資籌集運輸重任,這也正是位於後方的丹霞居然有大小六座關口的原委。更因此,丹霞郡守的身份與眾不同,為朝廷重視,故而此次清平關失守消息一出才會讓朝廷震怒。並調用名門貴族之子、大司馬伕婿的衛方前來鎮守。

    衛方收到密報後當即著手調用軍需,令當地軍司馬、行司馬、司庫等清點庫存;又令明霜返回清平關坐鎮關中協助司庫。照理說清平關屬朱水州,當地司庫也就是朱水州的司庫。此人到任後還算稱職,該說用不著派一個郡守府的人來「監軍」。明霜接令後心中一直犯嘀咕,不知道衛方是查到那人有什麼過錯,還是單純的不放心。

    事實上,衛方的確對這位司庫人選難以釋懷,因為此人正是傳說在這一年春闈中有舞弊嫌疑的永州郡階上進階的兩名考生中的一人。

    春闈放榜之後西城照容並沒有忘掉那些傳言,為此還在夜裡獨自去找了漣明蘇一次,兩人談話沒什麼結果。不久後秋水清生日宴請宮中同僚,他在這外甥女的宴席上見到水影時不經意的問了錄卷的事。哪裡想到剛一開口那少王傅淡淡一笑說:「衛大人大概也聽到外面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了吧。我也聽到有人說那幾分卷子就是在我看得那兩科得了高分。可這卷子就是寫的好怎麼辦呢,有些話到現在我還記得呢……」

    說話間也不知哪裡來的興致,便將所看兩科評為上品的十份卷子和評到最末的十張卷子,以及前後改判的十一張卷子各將其中優劣娓娓道來,不僅如此,還與評為中檔的一些卷子相比較,哪些句子更為出色,哪些又次之。聽得衛方瞠目結舌,當時閱卷結束已經快一個月,她居然還能記個八九不離十。當下暗暗歎息想少王傅的記性果然驚人,名不虛傳。

    然而,這一來並沒有讓衛方放心,反而真正從此生了疑心。要知道此次赴考共九百八十七名考生,複閱於七天內看完全部考卷,即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若沒有特殊原委著意去記,絕對做不到如此。當時衛方看著笑吟吟的女子心中便道,難不成在考場上就有異樣驚動了此人?

    衛方千擔心萬擔心,最終倒是什麼事都沒發生。花子夜順順當當的帶領大軍通過清平關向白鶴關而去,所有軍需物資也一件不少、一天不誤的送出丹霞郡。

    遼朝元在白鶴關發現來援的是花子夜時著實吃了一驚。宛明期施的是聲東擊西的計策,要他在白鶴關一次次攻城,將蘇台的兵力和注意力都吸引在白鶴關以及其後兩關上。從而讓他從容不迫的實施真正的「玉瓏關」之戰。他手上的兵馬始終比蘇台方面多上那麼三成,要立於不敗之地絕非難事。然而花子夜的旗幟一現,他頓時一身冷汗,心想蘇台必定傾全國之力而來,這白鶴關內不知道聚集了十萬還是二十萬兵馬。當下後退二十里紮營,是夜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只怕對方連夜就要來襲營。

    一夜平安無事,遼朝元心想「到底是親王,果然是吃不得苦的」,當下派出探馬。一個時辰後探馬回來一上報,遼朝元頓時目瞪口呆。原來蘇台軍隊果然出城迎敵,卻不是全面進攻,而是在城外挖了壕溝布下陣勢,立營拒敵。

    遼朝元聽報頗為吃驚,點了兵馬親自前往陣前,但見不過一夜之間城門外已經旗幟密佈、將士林立,更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居然已經挖好壕溝,也不知道其中伏了多少軍力。遼朝元歎一聲「好用兵」,隨即啊呀一下,暗地裡拍一下腿,心說糟糕,上當了。

    想到這一點他暗罵自己糊塗,和蘇台對陣那麼多年,京城出兵大概要多長時間才能到白鶴關算算就知道。花子夜的軍隊怎麼算都比正常行軍早了起碼十天,若非有特異之法,那就只能是全部騎兵,兼程倍道,這才有可能。可蘇台並非遊牧國家,不以騎兵見長,即便是正親王出征,倉促間能夠湊個一兩萬騎兵已經了不得。也就是說這白鶴關中的兵馬照樣遠遠少於他,且都是久戰疲憊之師,至於援軍,兵馬說得好,千里馳援,就算到了,也是強弩之末。

    遼朝元是越想越懊惱,暗罵自己不長頭腦平白放走一個天大的立功機會。若是昨天就想明白花子夜旗幟林立、鼓聲喧天不過是疑兵之計,他當夜就進攻白鶴關,且不破城不罷休。雖然宛明期要他佯攻,以便奇襲玉瓏,可自古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倘能生擒蘇台王朝的正親王,那可比獲得玉瓏關更有價值。心念一定,當即號令全軍擺開陣勢,自己立在陣前叫陣。然而,叫了好半天,白鶴關下的蘇台軍旗幟都不動一下,全當耳旁風,自顧自堅守營盤。

    城樓之上花子夜一身戎裝,站在箭垛邊眺望戰場,身邊一人身材高大、髮絲斑白,目光炯炯有神,流露著百戰沙場的氣勢,正是那剛剛死裡逃生的前任大司馬丹舒遙。

    花子夜的確是只帶了兩萬兵馬兼程倍道而來的。他出兵時乃是十萬大軍,用迦嵐話來說「正親王出巡都能帶上萬士兵護送,不要說出征,人數少了到顯得我們安靖無人。」十萬軍隊兼程倍道,途中聽聞扶風兩度援救均未能解圍,又聞藜褚雁重傷,眾人憂心忡忡。花子夜與各位將領商議後決定帶領兩萬騎兵先行馳援,步兵隨後趕上。也有人覺得分兵不是上選之策,然而丹舒遙全力。於是花子夜帶了所有騎兵晝夜兼程、風雨無阻,一路上只在清平關停留了兩天。

    到了白鶴關,丹舒遙建議旗子加倍。看軍隊數量,白日看旗,夜晚看火把。白日一小隊一面旗子,晚上一夥一支火把,當下旗子加倍,看上去就覺得軍隊規模番了一番。果然,南平探馬只看到旗幟林立,回報說「大軍來援,不計其數」,遼朝元果然被嚇得退出二十多里。

    進城後,召集諸將議事。藜褚雁聽聞老主將隨軍,又驚又喜,也不顧傷勢未癒,趕到中軍帳。丹舒遙在扶風鎮守十六年,軍中上下多為他的部將學生,他下獄那會兒從邯鄲蓼起是人人擔憂。邯鄲蓼自己也擔著罪,還是寫了好幾封信四處托人為老師舒難。藜褚雁也三番四次想要進京討個公道,然而丹舒遙寫了一封信過來,要他們「鎮守扶風,恪盡守土之則,國家律法自有秋官管轄,你們不要多事。」邯鄲蓼最清楚他的性格,當下壓住眾將憤懣之情,更勸阻丹夕然要她安心在扶風。如今中軍帳上見他雖然消瘦,可風姿不改,頓時大感欣慰。又想此次正親王點兵,滿朝名將不用偏偏點了他,可見東山再起有望,又看丹夕然,神采飛揚,不復前些日子看到時那種惶恐不安的模樣。

    問道接下來如何辦,藜褚雁回答說:以往白鶴關兵力薄弱,只能據城而守。如今城牆受損嚴重,恐怕頂不住再一次攻擊。而我方畢竟來了兩萬生力軍,後續糧草軍需充沛,將士們也受了鼓舞,士氣大增。倒不如集合當前守軍,出城迎戰。

    花子夜說戰是肯定的,不過那遼朝元的確是數一數二的猛將,一般人抵擋不住他的攻勢。丹舒遙在一邊聽著,此時站出來抱拳施禮說:「殿下不用擔心,遼朝元匹夫而已。雖然勇冠三軍,可論計謀絕對不是此間眾將得對手。而今遼朝元暫時退兵觀察,我方正好連夜出城,開挖壕溝,埋伏兵馬。明日白天多樹旗幟,夜間多點火把,而兵力隱於壕溝之中,讓對方不遍真偽。至於壕溝,這兩年大旱,本來水就不多的護城河早就乾透了,就在護城河基礎上修補一下當壕溝用吧。」

    花子夜聽了大驚道:「護城河幾丈深,即便沒水,也無法當壕溝用吧,兵士如何出入?」

    將軍們聽了面面相覷,都是要笑不敢笑,還是丹舒遙回話道:「殿下有所不知。此地水少,護城河不過是走個形勢,統共不到一丈餘,都干了兩年多,又填掉一半,現今也就三尺來深。」

    花子夜又問了幾個問題,見諸將軍都覺得可行,也就同意了。於是丹夕然帶著原扶風守軍出城,連夜挖戰壕,要在一夜之間布下戰陣,迎擊遼朝元。

    花子夜一到,陣勢擺開,拉鋸戰的局勢就算定下了。眾人又想到其後還有八萬精兵,軍需糧草更是源源不斷地送抵,頓時大感欣慰。然而藜褚雁心中那個疑問一直懸著,找到機會就向丹舒遙提起。可這位老將軍並沒有立時回答,反而沉吟起來。藜褚雁疑惑更深,到了第二天又發現一件怪事,這日出中軍帳後即把丹夕然拉到一邊道:「殿下沒有帶記室?」

    不說也就算了,一說丹夕然嘿嘿一陣苦笑,壓低聲音道:「出京的時候沒有點,到了清平關臨時指了一個。」

    「………………」

    「這也就算了,這位記室大人卻連一天都沒有跟著大家走過。我們從清平關出發後也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不但她,還帶了洛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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