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十三章 江山萬里,紅塵一夢 三
    暮色漸合,夜晚的皇陵更顯淒清冷淡,蘇台丹綾依舊坐在庭院中,那容貌奇醜的婦人過來低聲道:「郡王今天說的那段話——」

    「你都聽到了?」

    「奴婢在找小少爺。郡王剛剛那段話是不是直了一點,我只怕——」

    「無妨。」她微微一笑:「今日的花子夜不會放在心上。」

    「郡王……」

    「他恐怕也品嚐到了本王當年品嚐過的滋味,那種從長城倚仗到被嫌棄、被拋棄的滋味,哈哈。」

    看著丹綾仰天大笑的樣子婦人微微縮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丹綾注意到這一點,笑聲一停斜眼看過來喊了聲:「澄姑——」

    婦人又是一縮哪裡敢接口,沒想到丹綾笑了笑自顧自道:「蘇檯曆兩百二十一的花子夜就像是先皇最後兩年時的我,重權在握,為朝廷中流砥柱,為君王肱骨重臣。然而,皇帝已經長大了,不再需要花子夜的步步扶持。剛剛本王問他『少王傅』安好,那人的神情極其暗淡說『王傅外放丹霞』——澄姑啊,只怕連皇太后也厭倦這個兒子了。」

    這婦人其實不是很明白丹綾到底在說些什麼,她在這皇陵已經被丟棄了將近二十年光陰,從風華正茂的二十一歲到如今四十出頭,都不知道是怎麼掙扎著活出來的。丹綾剛進來的時候一整夜一整夜的嘶喊,拿著劍亂劈亂砍,帶來的家奴就有兩個因為一點小事死在她的劍下。到後來只有她一個人敢在丹綾發怒的時候出現,她不是膽子大,只是早已不覺得活著有什麼樂趣。後來丹綾漸漸平靜下來,當憤怒、不甘消失之後升起的就是無窮無盡的寂寞;而那寂寞是要陪伴她整整一生的。因為她膽子大,就成了丹綾述說的對象,一天又一天的聽她講述昔日的風光;花子夜、迦嵐、西城照容這些人名都是那個時候聽進去的,雖然都記得,可對她而言也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少王傅是花子夜的親信,那個時候花子夜能夠保住她是因為皇帝還要依靠著他,而皇太后心中他還是不可缺少的好兒子。趕走少王傅就是斷了花子夜一條臂膀,連本王這個四年前就禁在這地方的廢人都知道,堂堂皇太后難道不知道。然而正親王殿下為何保不住了,哈哈,在這蘇台王朝若不是不再被需要,還有正親王花子夜做不到的事、保不住的人?那些人大概只想除掉一個眼中釘,我們尊敬的皇太后卻是有心要削自己兒子的手中權。」仰面望天,似笑非笑道:「若非嘗到了我昔日嘗過的那種悲哀,花子夜殿下豈會到我這個地方來?」

    「郡王一開始就知道了?」

    「不錯,花子夜開口稱我為『皇姑』,本王就明白了。哈哈,想當初他意氣風發時一口一個『叛臣』,哪裡想得到我是他的皇姑。」

    她沒有說下去,婦人也明白言下之意。她心中想的是,到底是四年光景磨礪了昔日風光,也磨平了那點銳氣,換了一兩年前不要說平心和氣地解釋,說不準那句話讓她不順心一劍都能刺過來。

    丹綾突然向一邊伸出手道:「過來。」

    暗處走出一名少年,也算眉清目秀,身子卻消瘦不堪,已經比一般十三四歲男子矮小許多,一身衣服穿在身上還見鬆鬆垮垮。走到丹綾身邊跪坐在地上依偎在她膝上,伸出手抓住她一截衣擺露出一截手臂竟是七八歲孩童的粗細。丹綾輕輕撫摸少年的頭髮,溫言道:「穿這麼少出來亂跑。」少年的頭放在她膝上,喃喃道:「不冷。」

    「今兒來的那個人你知道是誰麼?」

    少年搖搖頭又點點頭,仰起頭道:「澄姑說是我王兄,可我不記得了。」

    丹綾在少年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望向那婦人:「今日你帶他出來為何?」

    「奴婢只是在旁邊找到小少爺怕郡王擔心。」

    她沉下了臉,卻沒有當場發作又對少年說幾句話,待他起身離開才冷冷道:「本王在這裡關了四年難道就被關笨了麼?倒在本王面前玩這種拙劣的花樣。」

    婦人大吃一驚慌忙跪下連連叩頭說郡王饒命,聽她「哼」了一聲沒有繼續罵人才略略放心道:「奴婢覺得鳳林少爺太可憐。」

    「鳳林的確可憐,所以你想花子夜與他畢竟是手足兄弟,盼著他能將這孩子放在心上。哼,你這點心思也瞞得過本王!」

    婦人再度叩頭請罪。她確實存著這個念頭,可鳳林見了花子夜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縮在邊上怎麼推都推不上去,還是丹綾開口要他給正親王叩頭,這才遠遠的拜了一下。結果花子夜根本就沒對這少年上心,連名字都沒問一下。

    鳳林被幽禁在皇陵更在蘇台丹綾之前。

    宮變之後,年僅四歲的皇九子鳳林成為眾矢之的,恆楚皇后、蘭台淑妃先後自殺,大人們沒人可怪罪就把所有的責任往兩個孩子身上推。反正這些孩子已經沒有後台,而孩子也沒有能力反抗。年長些的迦嵐還有太子傅、司寇、少宰等人出面為她抱不平;還有年長的胞兄蘊初跪在棲凰殿前哀哭請求;年少的鳳林就只有聽憑宰割的分。

    所以迦嵐拿著親王金冊前往鶴舞,鳳林卻失去一切的被幽禁冷宮。到了偌娜登基,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件事觸動了皇太后,讓她突然想起冷宮裡那個不見天日的孩子,又不知道怎的還是讓她厭惡,一道懿旨,他平生第一次踏出皇宮,然後到了皇陵。皇太后冷冷的對身邊的女官說「讓那個人去給祖宗守陵吧,也算有點用處。」

    冷宮之中的日子已經很痛苦、很無助,可到底還是在宮中,前後兩代女官長治宮嚴謹;底下人再張狂也不敢讓他餓死。到了皇陵,那是守陵的士兵哪裡管他是皇族後裔,只知道是個囚犯。朝廷每個月都給他發有例錢,到了衛隊長手中十成裡只有一兩成能真正花到他身上。有一年春天好些日子沒有給他們送糧食,他餓得直哭,宮女卓四處挖野菜給他。那天下了場雨地上長出不少蘑菇,卓摘了來又不認得能不能吃,她過去是說什麼都不讓鳳林碰那些蘑菇的。可這一次連她也餓得不行了,煮了一鍋自己先試著吃了點,當天晚上就痛得滿地打滾。鳳林嚇得大哭,跑到門口求那些士兵找大夫來,換來的是一頓毒打。那個時候如果不是丹綾被送進來,他和卓大概都已經死了。

    卓撿回來一條命,卻再也不是昔日活潑的樣子,走得略微快一點就大口喘氣,一年裡有大半年纏綿病榻。

    一開始鳳林也害怕丹綾,尤其是她發狂的時候,可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至少有一個大人能夠照顧,餓肚子的時候也少了。到後來丹綾開始認命,漫長寂寞的幽禁生涯中有這麼個孩子陪著也稍減寂寞。

    花子夜走後,她經過卓的房間,卻看到鳳林飛奔進去,一時好奇停了一下聽到他柔柔道:「卓,剛剛有外面的人進來了。」卓問什麼人,鳳林沒有回答,靜了一會兒又道:「不是女官,女官為什麼不來看我了呢?」

    想到這句話,蘇台丹綾微微笑了起來,光陰悠長,她好像找到了一件可以消遣上幾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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