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你將少年往事告訴本王,還曾說過一句話『昔日那些人從我身上奪走的,我要加倍得回』。昔日,本王答應過你,有朝一日要讓你得到家名,堂堂正正用一個蓮字。今日蓮舫去世,蓮家無迎門五尺的女兒,本王可以讓你成為蓮家當家……」
「殿下——」和親王府花萼相依殿中鳴瑛起身跪地再拜道:「殿下對臣的恩德,臣終身不忘,然而臣已經再無遺憾,昔日所言譬如昨日死,從今往後鳴瑛就是鳴瑛,與蓮家無干。」
清楊淡淡一笑,口中極其溫柔,卻不叫她起來,緩緩道:「二十九年恩怨,真能一笑泯之?鳴瑛你的胸懷可包天地之外。」
鳴瑛又拜:「臣並非胸懷寬廣,只是大司寇品行高貴,堪為人臣表率,天下百姓無論知與不知,論其為人皆為歎服。臣今日前去弔唁,見有布衣從數百里外日夜兼程而來,只為在她靈位前上一柱香。臣就算是得到家名,就算是身為家主又有何用,只會讓天下人說我鳴瑛仗勢,奪孤兒寡夫之產。鳴瑛被恥笑也就算了,還要累了殿下清譽。何況,蓮家一門有了蓮舫如此樣的人,已將『蓮』這個家名刻於青史,存於天下百姓心中,從此往後蓮家再無英傑;我即便成了家主,天下人論及蓮家依舊只會說這是蓮舫之族。
「二十餘年臣要蓮這個家名,不過是為了出一口氣。我出生不正,自小被人恥笑,便想有朝一日高頭大馬,身披紫袍,鑼鼓喧天的進蓮家的門,光蓮家的楣。讓那一家人以我為榮。如今蓮家已有了榮譽,要我何用?鳴瑛今日追隨殿下,臣堅信,有朝一日臣要一個家名易如反掌!」
清楊哈哈一笑:「卿是有志氣的人,卿既然看不上蓮這個家名本王也不勉強。」頓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傾道:「起來吧,怎麼跪在那兒了,起來說話。」
鳴瑛又拜了一下道:「,臣心意多變辜負殿下美意,請殿下恕罪。」說罷,這才站起,望一眼清楊,見她神色平和,眼中略帶笑意,這才放下心來。她自清楊前往永州起就跟隨在身邊,知道這位和親王的性格極其多變。她寵起人來,可以寵到天上去,一旦翻臉,那比翻書還快,全然不念半點情面。
清楊前往永州時帶了一名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官,擔任和親王府司殿,平常寵的什麼似的,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為了爭儲清楊與琴林家素來不睦,這位司殿偏偏與琴林映雪的遠親自小定親,兩人情意也頗為不錯。然而清楊不許她與之結親,前往永州前司殿發誓忠誠於她,願揮劍斷情絲,然而到了永州後到底放不下二十來年情誼,給那男子寫了好幾封信。也不知怎麼的就被清楊知道,也不動聲色,半個月後永州下轄一州水災,撥了五千石命司殿去賑災放糧。又過了十來天突然讓鳴瑛去核查,將賬冊與剩餘糧食一對,差了八百多石;那司殿說不清原委,過了兩天又有人來報告說某某地方有人私賣官糧,拿了人來居然說是那司殿偷偷放出去的。
這案子最後由清楊審理,永州和親王府正殿上這位親王一字一淚說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視你如同親妹妹一般,你為何要做出這種天理難容之事。又說我實在捨不得你,可朝廷律法大如天,你不要怪我等等。斷了個斬立決。
這件事鳴瑛從頭到底看在眼裡,這司殿雖不是名門子弟,倒也出於富裕人家,八百石米的收入她根本不會放在眼中,再查了地官外府相關文件,便知道這件事從頭到底就是清楊自導自演。當初下撥的根本就不是五千石,而是四千兩百石,無論那人怎麼公正,也不可能越發越多的補出這八百石。
就是這件事讓鳴瑛對這位年輕的和親王另眼相看,差不多同一個時候她在永州和親王府屬官中脫穎而出。某一日清楊突然問她如何看待那司殿被殺之事,那一刻她看到清楊眼中是一種和語氣的平淡截然相反的冷酷,便知道她查地官賬冊之事已經暴露,於是帶著淡淡笑容將一切和盤托出。
清楊果然沒有當場揮劍將她斬殺,反而淡淡一笑:「本王最恨背叛之人。」
她長揖:「臣明白。」
清楊就這麼看著她,看了許久,突然道:「卿作本王的司殿如何?」
她當即跪地叩首稱謝。
清楊輕笑出聲:「卿不怕本王?」
「殿下賞罰分明,臣忠心不二,何怕有之?」
她哈哈大笑,說了句:「好一個忠心不二。本王聽說卿出生不正,故而入仕至今仍在七位。」
鳴瑛趴在地上,此時微微抬頭:「臣出生卑賤,但求殿下不棄。」
那人高高在上,淡淡道:「本王想聽聽你的故事。」
原來,這位鳴瑛真正的名字應該是蓮.鳴瑛,她就是剛剛去世的大司寇蓮舫同母異父的妹妹。其母乃是平民出生,進階出仕後被蓮家上一代主人看中,為自己的獨子聘為夫人。她雖是出嫁,冠的是夫家的家名,卻是屬於迎進來當家的那種,叫做「當戶」,也就是說,是由她而非她的丈夫擔任下一任家主。大戶人家招贅,自然是因為沒女兒,只能靠兒子傳宗接代,故而這樣的夫妻,妻不納妾、夫無二室。然而這位蓮家當戶的媳婦在放外管時喜歡上了一個輕歌曼舞的歌伎,也就是鳴瑛的生父。兩人同居經年,還生下了鳴瑛。可惜好景不長,京城的正室聽聞妻子背叛的消息,帶著大批家人衝到任地,不敢和自己的妻子過不去,而是趁著那人升堂之時,衝到後堂對著外室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就連當時年僅五歲的鳴瑛不放過,等到那做妻子回來鳴瑛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且一隻眼睛也被打瞎了。
這位蓮大人自覺理虧,不敢責怪正室,只能好言好語安慰,求正室放這對父女一條生路。正室這麼一鬧也出了氣,想想真的鬧出人命恐怕對妻子的仕途不利,也就答應放過這兩人。可提出兩個要求,一是孩子不能用「蓮」這個家名;第二就是要這對父女發誓,一輩子不再見他的妻子,也不許踏入京城。
外室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哪裡敢說半個不字,蓮大人又陪笑陪禮的一番安撫,好歹給了他們一筆錢,又叫來了大夫。當聽說孩子的眼睛已經沒有治癒希望後正室倒是有那麼一點點愧疚,不再過問妻子到底給了外室多少錢,這麼著這對父女才算能節衣縮食的度日,並熬到鳴瑛長大成人。期間也有幾個人看中這外室,前來提親,可他說「我雖然出生風塵,可從沒賣過身,一輩子就鳴瑛她娘一個女人。當初我跟了她的時候發過誓,此生不二妻。她對我無情,我卻不能對她不義。」
鳴瑛長大成人後並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大有經緯之才,那一年參加進階考,她一門心思要奪殿試第一。可她父親死活拉著不讓去京城,說當年發誓不踏入京城一步,且說著說著大約想起當年的可怕,顫抖著大哭。鳴瑛至孝,便在永州郡府考進階,在八位、七位上熬了五年,終於讓她遇到了蘇台清楊。
當時正求賢若渴的蘇台清楊遇到鳴瑛,恰如後來的蘇台迦嵐遇到昭彤影,彼此都覺相見恨晚。此時,鳴瑛已經是永州郡司徒,位在四階。
說完後她撫摸著自己的眼睛,仰頭道:「臣但願有朝一日光耀天下,讓蓮家將所負欠我的加倍償還!」
清楊起身扶起她,望著她的眼睛道:「你先做本王的司殿,若當得起此職,一年後就是這永州郡和親王領司徒。」
她當了一年司殿,蘇台清楊果然言出必行,一年後她成為永州文武官員第一位的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