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月已經是春末夏初,位於中原腹地的京師永寧城氣候得宜、四季分明,此時最後一季春花正在盛開,而風中已經帶有一點暑氣。
衛方一行已經離開京城快要滿一個月,太學院東閣留下的空缺依舊沒有人填補。眼看著七月裡又是一年一度東閣總考,往年這個時候已經開始準備出題,今天卻連誰來負責都不清楚,讓一干宗室子弟、顯赫貴族們哭笑不得。大司禮紫名彥和太學院掌教等幾次上書皇帝,請求重新指定少王傅,可每一封上去都是石沉大海。
蘇台王朝的規矩,所有皇族、宗室子弟年滿十歲後都要進入太學院東閣讀書,到十六歲服禮前後參加總考,通過的就能離開東閣。沒有通過就一年一次反覆考,直到二十為止,而不出東閣是不允許婚配的。關係到自家孩子婚姻大事,自然有沉不住氣的,找著機會打聽皇帝的意思,不敢直接問偌娜,就想方設法向秋水清打聽。衛秋水清為此也收了不少禮,每一次都是笑笑往東面抬一下下頜,幾個人為此捉摸了好些日子都摸不著頭腦,最後還是某一天一人向西城玉台築提起,這年輕人哈哈一笑道:「皇宮東面不就是凰歌巷。秋水清女官的意思是說讓你們家別進宮了,有這份力氣去找花子夜殿下吧。」那青年怔了一下後苦笑不止,嘀咕了幾句意思是可惜了我那對碧玉蟾。玉台築當即又是一場大笑說為了這麼一個暗示你們是不是送了不少禮?青年用力點頭,一臉不捨,表情就是「一個動作一對碧玉蟾,好貴」。玉台築搖了搖頭道:「你們啊——你也不用心痛,秋水清自小長在宮裡,什麼稀罕東西沒看過,你且回去,過兩日碧玉蟾保準送回來。」
幾家人猜明白秋水清的啞謎,接下來就是紫千被抓著不放了,那人一聽來意頭搖得撥浪鼓一樣,連著歎了好幾口氣才道:「得了得了,想要太太平平過完這個春天的就別提這件事了,你不好過連帶著我們也幾天沒好日子過。都回去吧,到了七月總能讓你妹子考試,說不定卷子還簡單些呢。」
那人看她神色不是玩笑,點頭哈腰的退走了,臨了說一句:「司殿挑合適的日子也進諫兩句,求了。」
紫千用力擺手,恨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心道,連皇上都不敢過問這件事,我吃了熊心豹子膽啊,誰愛去進諫誰去,沒來由討一頓罵這是何苦。
原來這一次調水影為司制花子夜的確半點不知,事後著實發了火,對著皇太后一口一個先皇遺詔。琴林皇太后早知道兒子要來鬧,遣退侍從,高高坐在那裡,纖長的手指輕輕拈著杯蓋,在碧綠茶湯上輕輕撥著,一下又一下。待他一連串話吼完了,氣好像也出得差不多了,才優雅的放下杯子,手指在茶几上一圈一圈畫著,緩緩道:「讓你發這麼大火,到底是為了對先皇的孝心呢,還是……你自己,捨不得?難道我們的少王傅果然除了才學冠京城外魅惑的本事也是第一等的,讓先皇至死留戀,又讓他的兒子沉湎其中?」
花子夜剛端起杯子,聽到最後這句話手猛然一抖,茶水潑了一小半在手背上,縱然放了一會還是燙得他一聲叫拚命甩手。
皇太后淡淡看著,也不開口叫侍從,就這麼看著他甩了好半天手又放到嘴邊吹啊吹啊的許久,最後哀怨的摸摸自己發紅的手背,重新拿起杯子將剩下一半茶水一口喝乾。那一瞬間琴林皇太后心中漾起一陣溫柔,眼前這青年雖然已經二十八歲的英姿俊朗,可剛剛那番動作依舊是兒童時的樣子,只不過那個時候是她抓住了那小小的手一口一口的吹啊吹,直到他停住哭泣為止。
「剛才那句話說得太重了吧。」她這樣想著,「不管怎麼說,這孩子總是極力在掩飾,這麼直接的說出來他心裡必定難堪。等下安撫幾句找個話題岔開算了。」
花子夜將茶杯不重不輕的放下,突然抬起頭直視皇太后,冷笑一下道:「母后既然什麼都知道,還放任旁人斷孩兒的臂膀,這是何意?」說罷起身便走,皇太后在背後大叫一聲「站住」,也不過讓他的腳步略微頓了那麼一下。
眼看他大步踏出,皇太后抓起杯子幾乎要摔過去,卻看到陽光在自己這兒子身上鍍了一層金光,那瀟灑的步態和挺直的腰背,乍一看有幾分像自己的丈夫;就這麼一停頓,花子夜已經邁出門檻,而她也緩緩將茶杯放回几上。隨即她下令擺架棲凰殿去見自己的女兒——偌娜皇帝,也只有一句話「少王傅這職位就交給你王兄處置吧,皇上不要過問了。」
偌娜還沒弄明白皇太后專程到棲凰殿說這麼句話的原因,蘇台迦嵐就前來求見,君臣剛剛將將軍調換決定的差不多,花子夜就過來了。正親王一進殿看到皇太后在上頭座著淡淡一笑,照規矩行了禮還笑意盈盈,宛然從沒發生過不快似的。幾句話下來卻是花子夜第一個將話頭引到少王傅身上,說的是:「太學院東閣空缺已久,東閣歲考在即,陛下想要讓哪一位去出考卷?」
偌娜看看母親,皇太后也是滿腹疑雲,故意將目光移開,她想了想道:「王兄覺得漣明蘇如何?」
花子夜點了點頭緩緩道:「陛下所言既是,漣明蘇才學貫京師,然而,臣以為少宰這樣的人才應當為太子傅,當少王傅未免委屈了。」
偌娜又看一眼母親,見皇太后微微點頭,於是笑道:「王兄說得有理。那麼,玉藻前如何?」
「司刑為錦繡書院十年少見的才子,論才華是足夠的,只是——玉藻前掌天下刑法已久,筆下千百次斷人生死,決人榮辱,沾了殺氣。自德皇帝起,不取秋官為王傅,即為秋官掌生死,有肅殺之氣,恐污了太學院儒雅悠然之氣。」
皇太后又朝自己的女兒看一眼,再度點點頭,此時偌娜也明白了母親的意思,總之少王傅這個人選上花子夜想說什麼說什麼,他若是非要把這職務放在千里之外的人身上,也就乘他的心。於是也跟著點頭,再想想道:「朕一時想不到合適人選,王兄以為呢?」
花子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提人名,又向迦嵐望去未語先笑:「王妹可有合適的人選?」
花子夜剛提這件事的時候蘇台迦嵐的確有自己的想法,可這麼幾次問答看下來已經明白這其中蘊含的花樣。她早聽說少王傅水影突然授命為司制離京之後花子夜暴怒,弄得正親王府人人自危,就連王妃都不敢見他。如今偌娜提的兩個人選都不差,可花子夜毫不客氣的一一否決,年輕的皇帝也不生氣,也就知道今天花子夜根本不是真心來請示少王傅人選,要是要從皇帝口中得出「沒有合適人選」這句話。於是笑了笑道:「不知道殿上書記可否一用?」
「昭彤影麼——也是錦繡書院的才子,皇上以為呢?」
「殿上書記為諫臣,也不合適。」
「那如何是好?」
迦嵐淡淡一笑,緩緩道:「當今少王傅十五為文書、十九為王傅,天文地理博聞強記,才學名滿京城馨遠四疆,朝中又有幾人能及?更何況少王傅為先皇遺詔所任,別有深意,不當輕換,不如先任命一人暫代職務,待丹霞略寧再召王傅回京。」
話音方落偌娜已道:「此言深和朕意。」
花子夜卻沉吟許久,直到皇太后開口說「王兒難道有異議?」這才低頭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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