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五章 邊關四鎮 三
    兩個時辰,車到皎原,簾外車馬聲不斷、人聲不斷,他說「今天人怎麼這麼多?」回話是:「殿下忘了麼,今天是拜杏花神的日子。」他輕笑起來,果然他忙得記性都差了,今朝是太學院和宮中皇子們都放假的日子,但凡有一點空閒有一點可能的,哪個不到杏花樹下清酒一杯再拜許願。

    前代有詩云:十年荒草帝王塚,千古猶拜素月碑。

    一度恢宏的清渺王朝已成前塵往事,以無數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窮極一國之力的清渺皇陵中那些帝王的墳墓,亡國之後不過十年就長滿荒草無人問津。而在《清渺王朝史》上被讚譽為「萬世人臣典範」的清渺最後一代大宰千月素那樹立在皎原的碑,卻直到幾百年後依舊年年有人祭拜碑前。從千月素的碑建在皎原起,在她自殺殉國的那一天京城的百姓和那些士子往往成群結隊前來祭拜,由於這是杏花的最後一段花期,便有將千月素看作杏花神化身的說法,故而也叫拜杏花。

    車停在客棧前,他說「有請少王傅」,然後靜靜的等著。

    漸有人聲,他覺得不對,若是那個人必然毫不猶豫地掀簾上車,而不是如來人那般停在車旁。

    「殿下,」聲音恭謹平和,是那種十丈宮牆內自幼訓練才能有的:「殿下,女官在殿上書記處。」

    他抿了抿唇,冷冷道:「讓她來見本王。」

    日照的聲音裡有了一絲控制不住的吃驚:「書記邀女官夜宴杏林,殿下——」

    「請少王傅到琴林別院來伺候?」

    略一靜默,車馬又動,飄入車簾的是青年日照的一聲「是」,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平和與恭謹。

    日照見到水影的時候她正舞劍杏花下,昭彤影則花下彈琴,他看的瞬間幾有時光倒流的錯覺,彷彿還是當年的深宮明月夜,一個舞劍、一個彈琴,而君王含笑看。那時,她是尊貴無比的女官長,自雲只在「君前、友前、月前」方肯劍舞;那時,正親王壽筵上親王世子心性輕浮,席間口口聲聲要她起舞作樂。她念正親王壽筵,勉強應之,然世子竟取伶人衣飾示之;她能當場擲盤於世子身前,雖滿席王侯公卿,拂袖便走,無人敢阻。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正親王有請。」

    收劍身側,斜斜望過來:「親王現在何處?」

    「琴林別院。」

    淺笑在唇邊,又問日照可知親王今日去過何處?回答說聽近侍說到過天牢,然後就直接出城前來皎原。

    她轉頭望向昭彤影:「依你之力,能為丹舒遙抒難否?」

    她略一怔,隨即哈哈笑道:「你說呢——」

    依然是從後門走入,在他親隨侍從帶領下穿過沿山而上的長廊,可見林木蔥蘢處有燈燭光閃爍。琴林家的溪山別業與昭彤影皎原別業的距離不是很遠,只不過一個得水之浩蕩,一個享山之深幽。山高林密難免車馬難行,故而出發的時候還斜陽向晚,抵達溪山別業已經掌燈時分。

    不知道是這兩天恰好沒有琴林家的人來用別業,還是正親王一到眾人迴避,一路行來唯聽風過樹梢、水滴石縫,間或鳥鳴山澗、時而浮雲遮月。二十三歲的少王傅裙繡花開、鬢插芙蓉,身後是俊美的青年,永遠在落後兩步的位置,不緊不慢的跟隨。

    轉過一個彎就是那個人的住處,簷角斜飛的五進房,高踞於整個別業之上,正是琴林家專門為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正親王修建的。

    她腳步一緩,低聲道:「日照,你退下吧……」視線輕輕一轉,對上青年擔憂的神情,淡淡笑著回應了一下以作安撫。

    揮揮手示意門前侍衛退下,舉手推門而入。

    青年的聲音自重幔之後傳出,不輕不重,他說:「王傅與舊友相處可好?」

    回答是:「皎原之上,杏花春雨,自古為知己相逢、慷慨結義的好地方。即見故人,安能不喜?」

    「王傅與少年故友把臂同游,卻有人杏花時節要枉送性命?」

    水影大笑起來,一時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在對方怒目之下平息,緩緩道:「枉送性命難道是我與昭彤影所害?」

    花子夜怔了一下,多少也覺得自己這段華說得沒道理,可又不願意認錯,掙扎了半天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難道不是你給他埋下的禍根?」

    水影知道他言下之意是說先皇駕崩前提拔丹舒遙代替琴林燕敏是出於她的勸諫。她投靠花子夜也有好幾年光景,出於一種很微妙的心態,兩個人都避免談及她女官長時代的往事;尤其不願提及愛紋鏡雅皇帝的總總政策。這時花子夜猝然提起,她雖然意外,倒也沒有其他感觸。索性自己找地方坐下,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才道:「殿下若是捨不得丹舒遙,也不是沒有法子。」

    「若是捨不得……嘿嘿……好一個少王傅,好生有情意的一句話。」

    原來丹舒遙的堂妹在他青年時代嶄露頭角,二十七歲出任扶風軍三位副都督後就被宣召入宮,不久後生下皇七子晉。然而這位端秀聰慧、精通文武之藝的丹惠妃正當在後宮受寵如日中天時卻因病去世,其子當時還未滿週歲。皇七子晉先後為恆楚皇后和琴林德妃撫養,愛紋鏡雅去世前念及與丹惠妃的恩愛對這少年頗為愛憐,以少王傅水影為其司殿,並令晉對少王傅「行長姊之禮」。這樣推算下來,晉王舅父的丹舒遙與這位晉王府司殿之間多少也有幾分情誼。晉王這一年將行服禮,然而早在去年京城被圍之前就按照皇族慣例外出遊學一年,以便「瞭解民間疾苦」。蘇台晉對這位年長七歲的少王傅兼司殿向來十分尊重,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丹舒遙下獄的消息傳出時,晉王在永州一帶和親王處做客,還特意通過驛站傳了封家書給司殿,請求她「念母舅為國征戰二十餘年,施以援手,免身死之禍」。這位司殿女官的回信卻說「王服禮之後再問朝政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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