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賦 上篇 第四章 輕煙散入五侯家 二
    「這些是皇上的家務事,照容身為臣子,只關心朝廷上的風雨。至於昭明殿、紫鸞殿後面的事情,不該是臣子管的,做臣子的也不想知道。」

    就如琴林葉芝判斷的,皇族宗室果然在第一時間通過各種各樣說得清或者說不清的渠道知道了偌娜懷孕的消息。由於偌娜和皇太后因皇長子生父蕭歌的處置鬧得極其不快,一怒之下偌娜連著兩天沒有上朝也不見任何人。也就是這兩天,前任正親王,當今的端孝親王和其弟宋王接連拜訪了大宰、少宰、大司徒等人。然而所得到的回答都和眼前這位大司徒西城照容大相逕庭。

    作為前一代正親王的端孝親王輔佐蘇台愛紋鏡二十年光陰,是在各個方面都具有出色能力的政壇人才。當年曾猛烈反對皇帝立偌娜為儲和以花子夜為正親王的端孝親王對於蘇台朝廷所處的局面有著深刻理解。愛紋鏡雅皇帝臨終榻前,他和花子夜一起守候。病重的先皇不斷猛烈咳嗽著,仍然在間歇中抓住花子夜的手,一字一頓道:「皇兒,你記住,『清楊莫帶兵,迦嵐莫進京,偌娜莫親林』,只要你記住這三句話,然後勤於政務、善待百姓,莫要嬌奢糜爛、窮兵黷武,就一定能……一定能治理好我們蘇台……能夠……讓……能夠讓我們蘇台的基業千秋百代……」

    年輕的花子夜顯然沒有聽懂這段話,他卻字字明白。蘇台清楊作為皇長子多年監國攝政布下的實力;對少年遠行,卻又表現出卓越治世才華的迦嵐的愧疚和擔憂;以及對外戚顯貴的防範,字字句句都是這位天子多年的辛酸和總結。

    然而,他雖然懂,還是不得不在後來的幾年內看著三句話一一被違背。違背愛紋鏡雅皇帝之意依然讓清楊按照歷代和親王「代王鎮邊」的傳統,以軍事重鎮永州,而非先皇所說的「中原富庶之州」為封地,手擁重兵。那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沒有錯,一來這是傳統,不可輕廢,二來他看著清楊長大,對這孩子的性格再清楚不過。清楊的確有野心也有實力,但是,她不是膽大包天的人;她要真是梟雄之性,愛紋鏡雅下詔立偌娜為太子,僅給她和親王封號時,當時剛剛從邊關回來,手上有十萬大軍虎符的清楊完全可以發動政變。當時她沒有這麼做,就不會僅靠一郡之力來對抗蘇台兩百年基業。

    然而……去年他在城樓上看著繡著「鶴舞.迦嵐」四字的七彩旗幟通過永定門進入京城時百感交集。他倒不是和迦嵐有什麼私仇,也不是相信「冤孽不詳」這種說法而把那害得前任和親王殞命,把京城泣血多日的宮變怪罪到她頭上。那一刻,他說不出的難過不僅僅因為先皇「迦嵐莫進京」的遺命被打破,更是看到宮闈之間再起風波的影子。

    如果連背負宮變責任,並被先皇下令生生世世不得踏出鶴舞一步的人都可以被冊為正親王並掌管天下兵馬,那麼身為皇長子且沒有污點的清楊也有權利要求更高一步的地位。這一年五十三歲的端孝親王時常這麼想,而這份懷疑在已經數年不出永州的和親王突然出現在京城「參加祭天大典,拜祭皇陵」時膨脹到了極點。

    當他聽到「皇帝懷孕」的消息時,產生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擇後」,而聽說此後琴林家兩位核心人物數次進入後宮面見太后後,對這家抱有的想法也基本明晰。

    京城的名門貴族,哪個不想把自家的兒子送進宮,哪個不想家憑子貴。雖然從來外戚權臣難有好結局,可那一度的榮華富貴權傾天下依舊吸引無數人飛蛾撲火。琴林家所求,應該是皇后的位置。他早知道琴林映雪姐妹二人從好些年前起就挑選族中聰慧漂亮的孩子,選聘了許多在宮中當過差的人來做教習,明擺著是為日後的選後選妃做準備。

    琴林家、皇太后的想法很明確,皇上則一時不想有拘束,他也明白;唯獨摸不清想法的只有一個花子夜。與此同時,宗室也有自己的考慮。在他看來,琴林家為一代外戚就已經足夠了,再出一個皇后,這家的隱性權利就會膨脹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比如說,正親王蘇台花子夜,雖然這兩年來,尤其是去年以場兵災之後,他和琴林家的關係已經淡了許多。朝堂議政的時候,對這個母系家族沒有偏袒,有時候還可以打壓幾分。然而,他身上畢竟流著琴林家的血,誰也不敢擔保要是有一天琴林家走到蘇台皇族對立面的時候,花子夜會選擇哪一個家名來效忠。

    琴林家的兒子若是成為偌娜的皇后,帝后所出再不濟也是後一代的和親王,一想到這一點,端孝親王就高興不起來。

    琴林家將會得到皇太后的,花子夜看在皇太后面子上也難以有太大反對;那麼,他們這些宗室就要獲得朝廷重臣的援手才能與皇太后一爭。然而……

    這日早朝剛剛結束就被傳進宮的端孝親王一想到那幾個重臣的反應就忍不住歎氣。西城照容、衛暗如這兩個為自己的兒子張羅過暖席禮,顯然不打算在選後選妃中分一杯羹的人,雖然最有資格當他的同盟,都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至於少宰漣明蘇,以一貫的溫和態度接待了他,聽完他的來意後微笑道:「漣明蘇所學的都是些政論、護民的東西,實在不懂後宮之事。」又開玩笑說端孝親王您看,我家裡人口這麼簡單,家僕也只有那麼幾個,就是因為我這個人實在不懂的治家之道,又怎麼敢置椽皇后人選如此大事。弄得他實在是哭笑不得。

    平日親王和貴戚重臣進宮走的都是青龍門,在宮門外放下輿轎,一般的人只能步行進宮,他作為親王自然換乘宮內的轎子。剛下轎就聽到有人叫他,轉頭一看是弟弟宋王。宋王是先皇愛紋鏡的幼弟,一個典型的安靖國皇子,清靜淡漠與世無爭,與王妃之間感情深厚,妻無二室的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端孝親王一見他苦笑道:「不容易啊,連你這個閒雲野鶴的人都驚動了。」

    宋王微微一笑對前來迎接的女官道:「不用備轎,我們兄弟二人好久沒在宮裡走動,走走也好。」

    端孝親王知道他這麼做必定有原因,笑著答應。果然兩人沒走出多遠,宋王便道:「我們的親家想要親上加親了。」

    他冷笑兩聲。

    「皇兄恐怕是想要反對到底吧。照我看——」

    「怎麼說?」

    「我倒是想要勸皇兄等下不要開口,皇太后、皇帝想要選哪家都可以。」看一眼端孝親王吃驚的神色,緩緩道:「皇兄,這幾年來哪一件皇太后決定的事是聽了我們的勸而改的?自我蘇台王朝建國以來,卸任的正親王是最不入後朝眼的。皇太后寧可聽大臣的勸諫,也不會聽一個前代皇弟的話。皇兄還是少說兩句,少惹得皇太后和皇上不滿為好。」說到這裡略微一停,左右看看,確信跟隨的人聽不清他們說的話,這才壓低聲音道:「自清渺以來,卸任後被殺的正親王還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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