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春闈從考官出闈,試卷呈遞皇帝那一刻起,直到考場正門外懸出紅榜為止的那幾天是考生們最難熬的,也是京城百姓看熱鬧看得最愉快的日子。考生們自然各顯神通的打聽消息,還有搭檯子博彩的,博哪一名考生能拔得頭籌,這個時候當然也是想方設法要弄點內部消息來確保自己的錢袋。
當然,還有本事通天的人,有能力在這種時刻玩偷天換日的把戲,在以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這幾天最痛苦的當然還是考官們,兩名主考地位太高,一般人不敢騷擾;剩下的閱卷複閱就比較苦命了,只能用裝病等借口來躲避層出不窮的拜訪者。也有些聰明的回家當天就收拾東西帶著家人,稱著考官出闈後都有假期,跑到遠處去休養。這個時候就有苦命逃不掉的羨慕起一起閱卷少王傅水影了,人家除了王傅還是晉王府司殿,這個時候舒舒服服躲在王府中,說一句什麼人都不見,還有誰敢沒事情在朱雀巷晉王府門前亂轉。
此時也是各種傳言滋生的時候,進階考這種事情多少有點講運氣的,多的是平時才壓四座卻偏偏落榜,才氣平平反而發揮出色的。故而每一場考試都會傳出許多稀奇古怪的話,大半涉及鬼神,比如某某考生半夜看到空中有五彩祥光,別的人都沒看到,結果就中了頭名;又比如某某本來考得好好的,一覺醒來突然腦子裡一片空白,糊里糊塗出了考場,回到家家人拆洗帶進去的被子,居然從裡面出來一條小蛇。諸如此類的消息次次都有,再加上因為心情緊張或者考試失敗覺得沒臉見人,自殺的、猝死的沒有哪一科不出幾個,傳出來就更是豐富多彩,簡直像是一次次的評比想像力極限。
另外一種熱門的傳言就是舞弊,和鬼神之說不同,關於舞弊的傳來向來是真假混合。事實上沒有哪一場進階考真的是清白無瑕的,小的,夾帶私藏,大的,就串通考官了。
這一日地官大司徒西城照容的長女西城.靜選在飯桌上說了一段同僚中聽來的傳言。說是有考生信誓旦旦說某天晚上她爬起來方便,在號房最末的茅房裡待著的時候聽到外面有兩個人說著話過去。那兩人還在茅房前停留了一會兒,說的是還好預先知道考題,否則這一次的「史」科說什麼也考不過去。兩人笑著走開,考生大吃一驚,飛快的跑出來,只看到其中一個人的背影,恰巧是她認得的,是來自永州階上進階的考生。
這也就算了,好玩的是那個考生當時心情激動,弄出了聲音,她認識的那人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她當時就縮回陰影裡,可估計那人還是看到了,因為考生第二日晚上睡覺時突然聽到異常聲音,睜眼一看地上一條毒蛇正在吐信。這事情就偏偏那麼巧,這考生來自山區,從小抓蛇玩抓到習慣,這才保了一條命。
靜選是當笑話說來娛樂的,哪裡想到西城照容當真了,放下筷子一連串發問,問的是其中細節,又問有沒有傳出那個永州考生的名字。
靜選說名字倒是沒有聽到,但是聽說那是個沒有多大才學的人,書院時就總是敬陪末座,仗著家裡有錢有勢不學無術,當初就沒有膽子參加考試,是靠了家裡多方疏通當了永州郡府的書記,這才弄到階位等等。還有說就是當書記的那些日子她也沒好好服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更有甚者說她根本是花錢僱人替自己去當書記。說到這裡笑了笑道:「我也沒細問,可都說到這個地步,拿出永州考生的名冊來翻一下也就知道了。娘——這些笑話滿天滿地都是,您還當真了?」
照容搖了搖頭說你不明白,前兩天你聽回來的都是無稽之談,可這一次時間、地方,過程都清清楚楚,而且還點了人,那就不是一句「傳言笑話」可以過去的。你想想,階上進階的都是現任官員,聽形容這被人說的還是官宦世家的子弟,如果沒有一點原委,怎麼會有如此無聊。要是對方較真起來差出個究竟,放出話的人是要被判重刑的。所以,這個故事,要麼是真的,要麼傳出話的人和那個永州考生之間另有隱情。
此時一家人也吃得差不多了,照容又叫靜選跟她到書房去,說要將這件事情問清楚一點。靜選隨口應了,可她的小兒子從一開始就一直給自己的姐姐使眼色,這時見一直沒人理他,索性一把拽住了自己母親的袖子。
照容都已經轉過了身,覺得袖子被什麼東西扯住,轉頭一看苦笑道:「你這是做什麼,沒看到娘有事情要做。」
這位西城公子用力搖頭、眨眼睛,弄得照容和靜選都莫名其妙,做母親的低下頭笑道:「怎麼,難道看中了什麼東西要娘買給你?說吧。」
「不是的——」少年一臉「你無可救藥」的表情,急切道:「娘,今天遠叔叔沒有出來吃飯。」
照容嗯了一聲,略一怔笑道:「是不是遠的舊病又犯了,你去看看,要是你遠叔叔真的不舒服,就叫人去請大夫。」少年口中的遠叔叔是照容的側室——洛遠。
少年更加用力地搖頭,急得什麼似的。照容依舊一頭霧水,反而旁邊她結髮的正室衛方反映了過來,笑出聲來,看著她搖頭道:「看看你糊塗成什麼樣子。終日裡國事天下事記得清清楚楚,唯獨家事就能忘乾淨。你想想今天什麼日子——還沒想起來?今天是遠弟進門的日子,這麼多年來鐵打不動,這一天你都該去陪著他的。遠弟今兒沒出來吃飯,想是在房裡弄什麼好東西讓你高興。」說到這裡瞟一眼自己兒子,笑著過去揉揉他頭髮道:「我們這好兒子啊,可知道孝順他遠叔叔,怎麼就沒見你替自己親爹的事情那麼上心過?」
照容恍然大悟,可她就是那種一遇到正事什麼都不顧的人,站在那裡猶豫著是去陪側室還是繼續去聽女兒講科考舞弊的傳言。這一下,衛方實在看不過去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行了行了,這卷子是漣明蘇少宰親自出的題,他是你一手扶持上來的,難道還信不過他的為人?少宰是那種會收受賄賂然後透題的?就算是吧,考也考完了,早一天聽晚一天聽就能翻天。遠弟盼今天也不知道盼了多久,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準備來討你歡心,快去吧——」說著,已經把她拉到長廊邊,用力往另一邊一推,自己笑著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