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者正是徐家族長,平時在徐氏一族說一不二,今日卻是威風掃地,他跪在地上猶是嘴上不服:「大人,這只是我徐家的家務事,無需官府干涉!」
白雲航笑咪咪看了他一眼,這徐家族長立時膽子大了起來,頭抬得高高,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大人,我這侄媳婦並非我族中人,我侄的財產雖然他一力打拼下來,也是各位長輩兄嫂維護的結果,何況這些家產之中多系本族族產,只是由我侄暫為保管而已!現下我族中數百人都以為這族產斷斷不可給一個外人,大人若一意孤行,我們便到開封府、河南省以至京城上告,非把大人告倒不可!這家務之事,還是請大人切莫牽涉進來!」
白雲航有雨小將軍的兩千二百個驕兵悍將撐腰,雨小將軍對他也信用得很,聽他這一番話,笑了笑:「那覺得如何處置為好?」
那邊趙雪芬十分著急,目光中儘是無奈苦楚,李玉霜小心翼翼地拍著她的背部,郭雪菲遞過去一道鼓勵的目光,總算讓她定下來心來。
這族長這麼一說,就連兩個掌櫃都抬起頭來,那幫長舌婦更是連聲咒罵個不停,族長說道:「這是我族族產,自然要重列族產……發個五百兩銀子請侄媳婦出門便是!」
白雲航笑道:「徐夫人無過,如何能將她逐出家門!」
那族長跪在地上,頭卻抬得高高,很有些搖頭擺尾的味道:「我這侄媳與我侄一來尚未有正式名份,此事早為我族數百人所知,再說她不守婦道,我侄早有逐她出門之意!」
他這一說,趙雪芬握緊了拳頭,胸頭象著一團火,咬緊牙關就要爆發,李玉霜貼到她耳邊說了一句:「莫著急!」
那族長傲然著:「我徐氏是登封大族,在此居住已逾兩百載,宗族遍佈海內,在外游宦者幾近五十,大人還是不要管這家務事為好!」
白雲航倒是掂量了這徐家有多少財產,這族長拿個五百兩打發趙雪芬出門,再算了算這徐家的田地、鋪子、宅子,當不下七八千兩銀子,這幫人當真是會欺凌弱女,當即冷哼一聲:「在登封地面上,本縣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如何管不得這家務事!」
一眾捕快早看這驕狂族長不順眼了,白縣令還沒發令,張亦隆帶了四個捕快又將他按在地上,見他很不老實,當即在屁股上踹上一腳,這族長這才老實下來,低頭跪在地上道:「大人……大人……」
白縣令站了起來掃視一周,翹起大拇指道:「你們只管到開封府、河南省去告,雨小將軍也在登封縣,看看林府尹、蘇會辦會不會接你們的本子……也不看本縣是什麼人!」
說著,白縣令已然步到了族長面前,用力朝臉上踹過去一腳:「你到京城去告便是!也不打聽打聽本縣的靠山是什麼人!張亦隆,抓到縣衙去反省兩日!」
那邊的長舌婦也止住了喧嘩,個個跪在地上不敢吭聲,白雲航曾聽趙雪芬說過,他夫家有兩個表兄曾非禮過她,當即當即走到趙雪芬面前,請她將那兩人指了出來。
白縣令一揮手,當即有虎狼一般的公人撲了上來,他大聲訓道:「徐東家莫知所蹤,你們這二人身為表兄,不知維持表弟,竟然要帶頭瓜分家產,著實好大膽啊!給我送到鄭老闆的砂場采上三年砂子,讓鄭老闆好生伺候著!」
登封縣誰不知道鄭老虎砂場的厲害,當即是哭喊聲響成一片,白縣令又抓了幾個帶頭要霸佔家產的送到砂場,多則一年,少則一月,最後他笑著問道:「本縣斷案公不公?有哪位有意見……」
人群當即有人說了一句:「我……」
話還沒說完,公人已然制住了他,白縣令瞧了他一眼,當即笑道:「方纔把這位給忘了!到衙門先打二十大板,然後送到砂場讓鄭老闆好好調教一年,保管出來後幹活勤快,是一等一的好丈夫!本縣斷案公不公?有哪位還有意見?」
下面磕頭聲此起彼伏,大夥兒連聲說道:「大人是包青天再世,斷案斷得再公不過了!」
白雲航笑著:「我曾聽人說過,本縣到了登封之後,這天都低了一尺,今日才知非虛言!」
對付完這些族人,白縣令在中堂擺開了陣勢,當即把徐家幾個鋪子的掌櫃給拿來,他冷哼一聲道:「徐東家不過是莫知所蹤而已,你們這幫奴才的狗腿就已經翹起來了!給我打上二十大板,殺殺他們的威風!遲點帶回衙門慢慢審問,本縣有的是時間!」
他斷案利落,公人當即逮住這幾日鬧得最凶的兩個掌櫃,浸過一夜水的新毛竹威力神鬼難敵,當即是一眾掌櫃被嚇得跪在地上哆嗦個不停,特別是耳邊響起那殺豬般的摻叫之後連聲說說:「小人知罪了!知罪了!小人店裡還有二百兩的現銀……小人店裡六月就置辦了一批年貨……」
白縣令見嚇出來,當即看了一眼趙雪芬,見她眼中儘是感激之情,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歡喜,當即說道:「趙掌櫃,本官就放你一馬,回家種地去吧!只是你走前可得賬目移交清楚,若有一文錢的虧空,都算在你身上!」
趙掌櫃心中叫苦不已,他自己著實吞沒了些銀子,只是店中貨物早有盤空,這一移交恐怕把這些虧空全算在自己的頭上,咱們這些年的積蓄恐怕都要扔進這個大坑,可這老爺太厲害,若說一個不字,恐怕又得落下二十大板,只能咬牙點點頭。
「至於你們,本縣的眼睛雪亮著,這店中有多少貨物,多少現銀,本縣都要替你們東家好好查一查!若是有了虧空饒不了你們!」
幾個掌櫃被白縣令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說話,白縣令思量趙雪芬實在太軟弱了些,恐怕難以彈壓這許多掌櫃,當即又朝郭雪菲說了一句:「雪菲,你抽點時間去幫徐夫人的忙,我衙門裡的文員公人由你任意抽調便是……」
李玉霜心中不快,今日的風頭都讓郭雪菲佔去了,臉上卻帶著笑意說:「師妹一向精明幹練,徐夫人有她相助,那是最好不過了!」
白雲航又冷哼一句:「爾等回去吧!若是有卷款潛逃或虛報虧空之事,我可是認案不認人!」
這幫掌櫃這段時間都虛報了不少虧空想發上一筆財,哪知道來了這樣一位厲害的縣令,不由心中膽怯,連跑帶滾竄回鋪子,趕緊把賬做得四平八穩,非但不敢貪錢,有幾個還自己掏錢堵前任的虧空。
趙雪芬對白縣令和一眾捕快那是感激不盡,連施大禮,還大著膽子拉著白雲航的手道:「多謝白大人的恩德,小女子此生難忘!請大人和夫人留下用個飯吧!」
白縣令也不推辭,他自己帶幾個精幹的公人留下,讓其餘的捕快押著一干人犯回了衙門,他此次辦案是先易後難,接下去徐應龍不知去向的案子辦起來很不容易。
徐家的客廳很有些道家風範,中間供了三清大帝,飾物也是處處流露道家的韻味,郭雪菲笑道:「徐夫人放心好了,貴夫潛心修道,功德無限,想來是吉人天相!」
趙雪芬輕聲答道:「還是多謝白大人與兩位夫人,若不是諸位仗義相助,我現下都要被趕出家門,家夫回來之時,我真不知道如何對待家夫的責問……」
白縣令看到客廳中懸掛了一幅畫,畫上高山流水,松柏連天,最上方兩隻仙鶴上載著一男一女飛昇而去,那女子隱約與趙雪芬有些相像,而那男子是個大胖子,那畫者雖求神似而不求形似,但細看那身材,估計不下二百斤,他指著那畫中男子:「徐夫人,這位可是尊夫?」
趙雪芬點頭道:「正是家夫!家夫一向喜好黃老之術,從小就有向道之心,對前代仙人白日飛昇仰慕得很,所以特意請人畫了這一幅!只是現下他沒有這畫中這般肥胖了,出門求道的時候比平時減了二十,只有二百一!」
白縣令讚道:「看尊夫之態,果然是魏晉風骨!還請徐夫人到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時候,也提攜一下本縣!」
這純屬恭維之話,只是趙雪芬卻當真了,她臉上頗有些喜悅之色,當即說道:「白大人!我想起來,我家中還有自種的上好茶葉,我去拿些過來!」
她移步離開沒多久,白雲航輕笑一聲,對李玉霜說道:「依我看,這位徐東家無論怎麼潛心修道,都不會白日飛昇騎鶴而去!」
李玉霜笑問:「為何?」
白雲航輕聲說道:「瞧徐東家這份量,還不連鶴帶人一起摔將下來!」
李玉霜、郭雪菲連帶幾個公人都笑了起來,張亦隆打趣道:「看來徐東家若要修道,非得先學辟榖不可!倒是徐夫人,這弱風扶柳的身材倒真有騎鶴飛去的可能!」
大夥兒再細看這幅畫,回想這夫妻之間的份量,總覺得很不班配,這時候趙雪芬已將茶葉拿出來,在茶壺中一泡,茶香四溢,果真是絕好的茶葉,白縣令讚道:「想不到咱登封縣有這麼好的茶葉!貴夫婦平時常品這等仙茗,沾染了無數仙氣,白日飛昇指日可待!」
趙雪芬卻又是梨花帶雨,小聲抽泣起來,李玉霜和郭雪菲安撫了許久,她說道:「白大人,著實是失禮了!民女方才又想起家夫了!」
白雲航心道:「這胖子倒有個好夫人!只可惜還是這般不班配了,這胖子若是到了床上,也不知這趙姑娘能不能……」
他心裡有了壞心思,臉上卻正經地很,只聽他溫和地問道:「倒是本縣失言了!現下離開飯還有些時間,本縣就詢問下尊夫離家之前的情形吧!徐夫人,尊夫離家時可曾說過要與哪幾位道友同行?」
趙雪芬答道:「倒不曾提到,他的道友天南地北的都有,一向也沒有准數……」
「那貴夫離家之前有什麼異常沒有?」
趙雪芬垂首輕聲說道:「未曾有,家夫若出遠門採辦貨物,少說都要帶上千兩!再說了家夫若是心中有什麼事,都說與小女子聽……」
稍緩了緩,趙雪芬猛地想起一事,睫毛輕輕跳了一跳,她抬起來,秀目凝視白雲航:「倒是一樁事,民女也不知該不該講?」
「徐夫人,請講!」
「家夫一向熱心這修仙之道,民女原本卻是不信這些白日飛昇的傳說!」
趙雪芬的聲音很柔美:「只是四五個月前,家夫有一次去重陽觀學法,回來的時候精神不怎麼好,可臉上卻是喜氣洋洋,他說道:『雪芬,為夫修真十餘載,今日才算是正式窺得天機了!』」
「我問家夫這是為何緣故,家夫不肯講,只說道:『今日才知道,這飄飄欲仙的滋味竟是如此之妙,我徐某人空活了三十年了!』以後他常去重陽觀學法,回來的時候精神不振,身體也瘦了不少,可重陽觀卻去得越來越頻,銀子也花了不少!」
說著趙雪芬臉上已是象著了火一般,她貼著郭雪菲的耳邊說了一句,郭雪菲臉微紅,把她的話也轉過來了:「這徐東家自此之後,連房事都沒有多大興趣了!」
她面子一向薄得很,這等羞人的事怎敢在人前出口,見白雲航又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當即是低下頭,不敢與白雲航對視。
白雲航看這柔弱生姿的女子,心中又生憐惜之心,隱隱約約地感到這其中大有文章。
「這重陽觀位居何處?」
趙雪芬用纖手擦了擦眼角,只是淚痕猶存,她輕聲說道:「就我這宅子外百八十步外,白大人方才可曾注意過?」
白縣令原本以為登封必是少林寺一家獨霸,容不下其它教門在此弘法,沒想到上任之後大開眼界,連魔教可以在少室山下安居樂業,天龍幫更是在張家村開了妓院與少林寺扶植的杏花村相抗衡,只要交了銀子,這登封縣城有上一間道觀也是尋常之事。
一想到這,他笑道:「反正開飯還有段時間,咱們去重陽觀轉轉,說不準能找到關於徐東家的線索……」
趙雪芬搖搖頭,有些淒楚地道:「這重陽觀,小女子去了不下百遍,次次都是一無所獲……」
話雖如此,她自己卻已站起身來,給白雲航帶路。
這重陽觀離得極近,只是白縣令一干人走到時,卻是大門緊閉。
白縣令在旁邊轉了轉,這小道觀著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正想如何破門而入,這道觀已經大門洞開,一個有著幾分仙風仙骨的老道帶著幾個道童走了出來。
四個道童擺開了一張香案,那老道恭恭敬敬在香案上插上香燭,手裡搖著鈴鐺,道觀前迴盪著勾魂攝魄的鈴聲
這會兒,道觀前已經聚了不少人,多半是穿了件道袍,相互稱呼:「道兄……道尊……」
白縣令和幾個公人出來的時候,都臨時在外面加了一件便服,倒也不怕打草驚蛇,當即混入了這幫道家信徒之中。
一個道童大聲說道:「各位道兄,請靜一靜!我家道尊就要開講了!」
就見這老道一邊搖著鈴鐺一邊講道:「各位道友,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這世間萬物,縱有滄海桑田,終究要回歸天地間本原,重歸那枯寂破滅的混沌……一人既生,即有死日,世間豈有不滅之國,世間豈有不敗之花?」
他講話間甚有條理,更有一種發人深醒的味道,當即有幾位道友站得筆直聽著他講演:「山中常有千年樹,世間絕少百歲人,各位道友,人生百年,縱是生也空,死也空,可終究還是歸於塵土……我們修道之人,也是為避開這枯榮之變,無枯無榮……」
「道兄說得極是……世間萬物雖終需回歸本原,但是貧僧這十餘年潛心精修,終於悟得世間萬物,若是要超越生死,就如這花開不敗,就要與上天爭鬥不息……」
白縣令一看這和尚就樂了,熟人啊!南七北六信義第一的朱清海朱大俠,只見這朱大俠滿臉憫人悲天之色,洪聲說道:「只須參透這天地造化,自可以以凡人肉身,借仙器之力,自可以吸取日月精華,餐霧露雲霞,以至搬山移海,長命千歲!」
那老道笑著指著這朱清海說道:「這位大師就是我們修真界無人不曉的奉天玉大師,他雖然出身於佛門,可是曾求學於海外仙山,可以御劍飛行一日千里……今日我們重陽觀可是好不容易才請來了大師為吾等講道法……」
朱清海柔聲說道:「四海道友,有承誇讚了!貧僧這些微末修為,實在是不值一提……實在是空負年華啊!」
這些道友都曾聽聞過這奉天玉和尚原本是前朝洪武時人,後因叔侄成仇才遠避海外,距今已是兩百載,再細看這位大師的言辭舉止,著實是仙風仙骨,著實是前輩高人過於謙虛了,當即恭維聲不絕。
朱清海站在人群之間,臉帶微笑,卻似有無限法力,那些道友只需面對面聽他講上一句,無不信服,最後他郎聲說道:「修真一道,著實是艱難無比,但只要略窺門徑,就知這修真的妙處,這神遊天地的感覺遠勝天地間一切俗世誘惑,自此拋開一切,以求登堂入室……卻是不敢誤了大伙的家室!」
這幫道友有人似信非信,但多半是說道:「大師說的沒錯,自打服了仙丹神遊天地間之後,咱就再離不開這修真之途……大師,這仙丹著實收盡了天地靈氣,那半日雖是迷迷糊糊,可在下覺得這一輩子就那半日過得最回味無窮!……杏花村的姑娘,洛陽府的美食,咱兄弟倆都品嚐過了,可說句實話,就是百花居的黯然銷魂也沒有像這神遊天地讓咱兄弟倆念念不忘……在下早下定了決心,拋開俗務潛心修仙!」
朱清海的聲音很有誘惑力:「這修真之道,當即是凶險無限,一步踏錯就遇天劫……各位道友可要好好思量啊!」
「大師,您已是仙道中人,自然是不知我等的苦處,神遊萬里,須臾納於芥子,能體會到這種境界,前面即使是萬般凶險,在下也沒有什麼可顧惜的……在下前般竟然無意有了身外化身,那才體會逍遙游中所說『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暢快滋味,這世間事早已拋開了……在下也是一般情形……只求大師能賞我仙藥授我仙法!要多少銀兩都好說啊!白道友,莫要與我爭搶……」
朱清海輕輕搖搖頭,極有風度地說道:「你們當真不知道其中的凶險,修真人一入修真界絕無回頭之日,雖然修成金丹,能御劍飛行,也不過是象貧僧這般多活些時日,縱煉成元嬰,雖能長生不老,但常有天劫,一個不好就要前功盡棄……可要到白日飛昇,也不知道是多少世代之事,我佛家有雲,六丈金身是一莖草,三千世界是一微塵,延一剎那頃千萬億年……施主,千萬別到那時節才追悔莫及……」
當即有幾個道友跪在地下連連磕頭道:「吾志已決,早決心拋開家室潛心修道,還望大師成全贈我仙丹全我修真之意,他日騎鶴西去,決不敢忘了大師的大功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