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瑤立在太極宮最高處,一身金黃的舞鳳祥雲大氅隨比先前富態了些,看著格外貴氣逼人。身後是數十人的儀仗,有的持熏香有的持傘蓋,兩個奶娘各抱一個孩子,悠悠地哄著。
她往下看去,小半個汴京盡收眼底,平時宮門口高大的石獅子好像甲蟲一般,寬闊的官道也窄細如繩。官道上人來人往,儘是獵獵旌旗——周軍已經最終擊破韓國,統一天下,四海同慶,各方來朝,將士入京,等待封賜,新朝新貌,氣象萬千。
念瑤看了半晌,終於感歎出聲,「雖說早就是皇后,今日哀家才真有天下之母的感覺,那句詩怎樣說來的,『一覽眾山小』?對,對,就是一覽眾山小啊!」
「娘娘洪福齊天,千歲千千歲」,後邊諸人整齊地跪下,異口同聲地賀喜,讓念瑤臉上,更加紅光蕩漾。
念瑤又向外環顧,滿心感懷激盪,意氣風發,不意間,目光卻落到遠處一座高聳的孤塔上,突然暗淡了一下。
「只是想不到」,她回頭向身後的人歎道,「萬素飛當初何等凌厲的一個人兒,如今居然被幽居囚禁,可惜她當初怎麼就一時糊塗,要去助那韓國反賊呢?」
沒想到,身後回應她的,不是慣聽的「她咎由自取,娘娘不必掛心」之類,而是淡淡冷笑。
念瑤急視,發現竟是本來聲稱有事去辦的弄珠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忙問,「你笑什麼?」
「奴婢笑有人是假糊塗,娘娘卻是真糊塗」,弄珠低聲答道。說也奇怪,別人地位高了往往發福,她卻越來越瘦,益發顯得下巴如錐子一般尖利,明快的蔥綠穿在身上,也不像別人顯得活潑,反映得臉色格外慘白。
「此話怎講?」念瑤一驚,道。
「皇上昨天去了玄靈塔」。弄珠語氣淡淡的,卻有說不出的一股寒意透出來。
念瑤臉色一白,旋即有些勉強地笑起來,「弄珠你多心了,皇上跟我說了,陸都督提出要娶萬素飛,他也應承了。他去,大概是把事情交代交代,做個了結吧。」
弄珠笑得卻更詭異,讓念瑤背上寒毛都豎起來。不由道,「還有什麼事麼?」
「奴婢剛剛就是去查關於陸都督地事……」,弄珠附上念瑤耳邊,其他人只見她眼中寒光閃動,而念瑤臉色陣青陣白,遠遠地卻都不知她到底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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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卜曰大吉。
於是慶典歡宴被定在這一天,宮中遍地官柳都纏滿綾羅,掛了各式的花燈,一眼望去。溢彩流光,太極宮庭內。八八六十四張紫檀桌按方位鋪排,中間絲竹樂舞。不曾止息。往來宮人上菜斟酒,盛裝麗服。絡繹不絕,朝臣們則推杯換盞,這個方施禮,那邊又寒暄,一時間滿目衣帶飄飄,廣袖揚揚,滿庭酒香混著衣香,樂聲間雜喧嚷,說不盡喜樂融融景象。
酒過三巡,桌上杯盤狼藉,眾人的眼神也都渙散起來,平時熟不熟的,都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閒話。
「委實不能喝了」,一名陸濤的嫡系部下推開遞來的酒杯,「晚上還等著去鬧都督的新房。」
「你們都督也是,為何偏選今日成親,早早兒就離席去了,豈不掃興,掃興!」,勸酒的人是周榮地護衛,乜斜著眼,舌頭有些發大。
「話不能這麼說,誰讓錯過今天兩個月內沒有大吉的日子,再說,這也叫『家國同喜』啊!」
「嗨」,又一名將士伸過頭來,擠眉弄眼地插話道,「什麼同喜不同喜的,那樣一個美人兒,誰不想早點……」
於是幾人一起心照不宣地大笑。
「模樣是不錯,不過那
……你們都督有得消受了……」,笑夠了,先前勸酒道。
「你懂什麼,馬要夠烈才好騎,女人也一樣,勾欄裡那些小娘兒倒是見著你就粘身上呢,你要往家娶麼?」
「看這嘴厲害的,又不是你娶!」,插話的人搶白一句,又一把勾過護衛,「讓他們鬧他們的女人去,咱哥們今天來個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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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濤踉
踉蹌蹌回到府中,一地的喜娘鼓樂早迎上來,「都督你可來了,快趕著吉時拜堂吧!」
酒意上頭,弄得他格外急躁,三步並兩步地走到廳裡,霞帔吉服地女子早在那裡低頭等著。
就算喜帕蒙著臉面,他都看不夠地打量起來,比起見慣的白衣素爽,這一身大紅襯得她身姿分外婀娜,這是他此生第二次看萬素飛穿紅,第一次時,只能在心中默默羨妒,這一次,卻是為他而穿著。
然而,這樣一想,他也注意到,儘管也有絲竹樂舞、喜宴滿桌,這一次婚禮與她的第一次相比,卻樸素了不知多少倍,甚至由於與慶功宴的撞車,連出席地賓客只有幾個自己的老部下,到了有點寒酸的地步。
於是他走過去,逕自摟上她的肩,帶三分酒意地輕聲道,「今天委屈你了……以後,我會讓你要什麼有什麼的……」
素飛本來神思呆滯,聽到這句話,耳朵卻一立,說不上有什麼地方彆扭。
但她還未及深想,一旁喜娘已經上來阻止,「都督!婚禮的規矩,堂還沒拜,您不能跟新娘子說話的!」
陸濤雙眼一瞪,本好似要發作般容貌,但轉瞬又笑起來,「好好,那就趕快拜堂吧。」
於是司儀牽起兩人,引到恰當的位置,高聲唱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喜娘攙扶之下,萬素飛緩緩彎下膝蓋,她知道,身旁就是要共度一生的男子,可心裡,竟好像沒什麼感覺,說不上討厭,可也說不上愛,彷彿一生的力氣早耗盡了,剩下地只有永久的麻木。
「夫妻對拜……」,司儀高闊地聲音再次響起,素飛正要機械地第三次彎下腰去,耳中卻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朕沒醉!朕沒醉!!」,尖銳的呼聲帶著鼻音喘息,伴著一路眾人勸阻、桌椅碰撞、布帛撕裂地聲音,浩蕩湧進這間本就擁擠地屋子。
喜帕的縫隙中,萬素飛看見,明黃地下擺,赤玉的雲履跌跌撞撞衝到自己面前,一時不由有點傻眼。
他要做什麼?自己怎麼辦?陸濤的臉色應該很難看吧?,這些思緒嗡地爆發到腦子裡來,讓她心提到喉嚨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然而突然,他停住了,踉蹌幾下,才算站穩。
喜帕的邊緣截到他腰間,萬素飛看不到他的臉,但她知道,他面對著她,正面站著,極大的酒氣衝擊著她的嗅覺,。
他手中是滿滿一尊酒,清亮亮地在杯中瀲灩。
然後那雙手抬起來了,抬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她只能看到,他的前襟不斷被打濕,小腹在輕微振動。
然後再放下,他把杯口衝著她,裡面空空如也。
再然後,他向後木棒般直直倒了下去,咚地一聲,卻原來,早已爛醉如泥……
一群驚慌失措的「皇上保重」立即一擁而上。
萬素飛看著這一切,喜帕下的表情無可形容。
自始自終,他沒有對她說一句話。
他來幹什麼的?給她看一個杯子底?
一團哄亂中,只有她立在那裡,像個局外人……
不過,小小騷動如同世上許多事情一樣,打擾了過程,卻不會改變結果,平息之後,一對新人到底被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