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剛有些放鬆,突然才想起來,這一夜折騰,竟沒看到江軒這位水軍的主將,不由暴跳起來問罪。
幾名前來稟報的兵士對視一眼,半晌,擠了一個出來,道,「江大人,江大人他在……」
「在哪裡?!」
小校怯怯指了指周榮桌面上如山堆積的文件中的一本。
周榮定睛一看,差點從椅子上哧溜下去。
那一本正是剛統計出來墨跡還未干的疑似病患名冊!
疾病面前人人平等,難怪一夜未見這水軍都督,原來竟跟其他病患一樣被隔離開控制起來了,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正不知怎麼辦才好,小喜子蹬蹬從外頭進來,道,「江大人有信給皇上。」
周榮忙接過來,乍一看字跡頗為潦草,想必是連夜寫成。
但正因為這一點做參照,顯得內容思慮格外周密。周榮翻開第一頁,大意是江軒請求在他不在這段時間裡,大軍暫且按兵不動。
這點周榮沒什麼異議,因為指揮水軍非他所長,真的要打,不但擔心與趙魏聯軍作戰失敗,更擔心爭功不如韓軍,讓他們搶佔了重要據點,反而不如自己駐守泉州,與韓國同進同退。
信件第二頁,是江軒備述水軍各種配備,大概是怕一旦真的有必要打。讓周榮瞭解得更詳細些。
及第三頁,周榮看地有些唏噓,是江軒假設自己萬一病死的前提下,水軍的各個職能部門都要交給哪位將領來繼承,不過看了之後,倒是堅定周榮認為他是無可替代的都督人選的信心。
周榮看著看著,卻突然,腦中蹦上一個不是這麼軍機大事。但一樣非常重要的問題:
萬素飛咋辦?!
兩件事情單獨發生,他還沒反應,此時在自己頭腦裡一聯繫,這樣說,江萬二人竟是一起病了,都要被送去那橫斜沒幾步路的小城?他們現在那個狀態。都是自己在中間隔著,一個在時絕不出現另一個,這一起送過去,豈不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想到這個問題,他傻了眼,忙令小喜子,「還是去把江軒叫過來!」
「皇上不可,江大人病著,傳染了皇上怎麼得了」,小喜子一下跪下去。連連磕頭。
周榮一時沒了主意,手裡反覆捏弄那封信。
這一捏卻發現。還有第四頁。
周榮翻開,怪異的第四頁。大片空白,只在中間有一行工整墨跡。
「臣,不因私仇而廢國事。」
周榮在一瞬間有點苦笑。
這句話,很有江氏地風格,它是君子之諾,一言九鼎,又是思維縝密,面面周全。可是,卻能感到語氣的那種恭敬而冰冷。彷彿不是在紙上看到,而是親見江軒遠遠跪在地上,面無表情而擲地有聲地把它說出來。
也罷,也罷,好一個不因私仇而廢國事,這算是他的保證了吧,現在這種情況,又能指望什麼呢——
平章。
這是一座原屬吳國的沿海小城,百姓安居,物產富饒,吳亡之前,因為地處後方,被其他要塞據點保護著,很少遭到侵襲,即使在周韓聯合伐吳之時,也因守軍投降,未嘗戰亂之苦,在這亂世中簡直可說是桃花源一樣的去處。
患病的周軍在這裡休養了一個多月,有地人難逃死神的召喚,夜裡突然發起高燒,第二天早上便嚥了氣,或是染上肺癆,從早到晚的咳,到底咳盡最後一點生命,但是,大部分的人,向痊癒的方向發展。
萬素飛算是好的慢的人,許久身上的梅花斑才消退下去,卻又留了截風寒的尾巴,此時鼻塞聲澀,頭暈低熱,早晚還得大碗喝湯藥。
「去把窗戶打開」,她靠在紅牙床上,拿起藥碗,吩咐侍奉的婢女。
「大人地病……」
「天天出個門你們都攔著,再不透透氣,悶也悶出病來。」
侍女坳不過,去打開了窗戶,帶著潮氣的海風立刻湧滿房間。
房間是靠海地,萬素飛喜歡從這扇窗望出去,看天際盡頭巨大的光輪推開海水緩緩升起,浩瀚地海面便鋪上一層金色,本來病中煩鬱的心情也能為之一暢。
她瞇起眼睛注視一會兒,將藥喝乾了,放下碗,苦得有點咧嘴,突然道,「江大人如何了?」
自然,在這城裡,兩人也如參星商宿,此出彼避,永不相見,可萬素飛心裡,終究是有些牽掛他的。
「江大人好的差不多了,聽說前日已停了藥」,侍女中規中矩地回答,知道他們關係微妙,不敢加一毫個人色彩進去。
萬素飛哦一聲,臉上看不出表情,許久,又低頭輕歎口氣,沒說話,任憑侍女扶上榻去躺下。
侍女枕頭給她加到一半,突然不動了,眼睛直直盯向那扇窗戶。
「怎麼了?」
「火、火……海面著火了……」
「瞎說」,萬素飛嗤地一笑,坐起來,也向外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她的身體也陡然僵硬,一陣戰慄從小腹傳到頂心,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跳起來一把推開侍女,向外奔去。
當她奔上城頭,眼中映入今生也會印象深刻的情景。
好似有席捲的野火在海面熊熊燃燒,或是天邊地彤雲大片落在水上,散發無可言說的張揚,整個港灣被映得鮮紅。
可那不是火,也不是霞,而是——
風帆,船地風帆!!
無數朱紅的風帆,被海風鼓成滿月的姿態,鋪滿水面。
細看去,一片,一片,太陽的光芒照在其上,好像流水一樣滑落,正是蜀地的織雲錦。
萬素飛喉頭一甜,抑制不及,哇地一聲有什麼腥熱的東西噴出。
追出來的侍女慌忙去扶,卻見她毫無知覺手上唇邊的殷紅,只直著眼睛喃喃出幾個字。
「錦……錦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