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妃身死的案子以一團混亂開始,同樣以一塌糊塗結束。
萬素飛去找了周榮,說了她的所有猜想和分析。
但最終那些還只是猜想和分析而已。
采芝的哥哥翻供,說他是熬刑不過才承認與昭儀有私,而那包墮胎藥,是他準備給宮外一個女人的,因為小事得罪了某位公公,而被誣賴了這麼一下子。
為了證實清白,他一頭撞在了柱子上,臨死前高呼「別冤枉了我妹子!」
采芝則從來沒承認過為哥哥和昭儀牽線,但自知就算沒這碼事,作為昭儀的貼身侍女,昭儀在她面前活生生被人殺死,她是很難不給個交代的。掖幽庭的板子幫助她完成了這個交代:外傷摧體,惡氣攻心,很快便不治身亡。
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這段私情的真假再無人確切知曉,因此在許多心中猜測紛紛。
周榮傾向於是假的,畢竟人家都求死以證清白了——更重要的,誰也不喜歡綠帽子給坐實了不是?
萬素飛持中立態度,如果是真的,那兩條命換九族,咋說都還划得來,如果是假的,那也只能歎息一聲您二位確實倒霉。
不過是真是假從結果上來看都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經過萬素飛的分析,目標轉向了沈德妃。
德妃呼天喊地地大叫冤枉,說從來不曾教唆傻子去動手殺人。
教唆這東西,就更無據可查了。
以大家對德妃的瞭解,認真說「你去把郭凝玉肚子剖開」,可能她確實沒做過,但殿內的幾名宮人證實,平素有意無意地擠兌下那肚子裡的孩子,德妃是有的。
也許她是隨口說說,傻子就當真了?
也許只是也許。
不能還一個清白,又沒有證據實判有罪,皇上卻會因為此事心中有結,她的日子再不會好過了,沈蘭亭想到這些,就撕扯頭髮追悔莫及,當初是鬼迷哪門子心竅,把個傻子老接過來的?
所以,在等到宣判之前,她瘋了。
最後的最後,這件事情沒有得到任何實際的判定,原因之一,是真相查不出來,原因之二,是真相並沒有那麼重要。
於是結局是這樣的:消息在盡量小的範圍內封鎖了,放出去的話是昭儀娘娘由於流產,母子俱亡;宮女采芝自責未曾盡職,自裁謝罪;沈德妃偶染小恙,迷失心智,移居別院靜養;安陽長公主則被加強看護,徹底軟禁在紫雲宮;再敢有議論此事者,斬立決。
皇家的臉面,在這一堆屍骨上,喜笑顏開。
宮裡做了好幾場法事,郭凝玉原來的地方被封起來了,連原來同住在玉華宮的妃嬪都遷去了其他宮裡,層層疊疊的封條都是畫了符的大紅紙,可還是有膽小的宮女,入了夜寧可繞道也決不從那裡經過。
萬素飛不怪周榮,你讓他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可她心裡確實堵得慌。
雖然她與郭妃沈妃俱無深交,但這樣一場血雨腥風,這樣幾處淒涼下場,連個真相、連個說法都沒有……
路過玉華宮的時候,她不由駐足遠望,微風過來,一些未貼緊的條子紛亂舞動,黑暗中好像女人的頭髮一樣。
突然「喵」地一聲,發自她的腳下,低下頭,對上一雙碧綠的眼珠,活活把萬素飛嚇了一跳。
細看時,卻是一隻黑貓,又淒厲地叫了一聲,一瞬間跳起,淹沒入暗夜去了。
萬素飛想起來,這是樂美人的貓,當時被劉婉兒解開鏈條,一下好像老虎歸山,鑽到御花園裡就不見了,樂美人找了許久沒找到,也就算了。
如今,物是人非,這畜牲倒出來了麼?萬素飛苦笑一下。
然而,那笑容突然凝固,一雙手不自覺地捂上嘴巴,才壓回去差點發出的驚呼。
居、然、是這樣!!
她提起袍角,以最高速度向重華宮、現在曲念瑤的住處、衝去……
「我找陳弄珠,單獨說話!」冰冷的
冷的眼,看得曲念瑤都一個哆嗦。
「素飛,你這是……弄珠哪裡得罪你了,看我的面子……」,念瑤笑臉上來,絮絮道。
「她沒有得罪我,我也不會傷她,你叫她出來便是。」
念瑤遲遲疑疑,退了出去,留下素飛和弄珠兩人在房間裡。
素飛看著對面的女子,身量比自己略矮,小而有些發黃的眼珠,臉型從顴骨處向下尖得很突兀,要不是肌膚尚算白嫩,幾乎劃不到姿色平庸那一類去。但她的神色,是謙恭而平靜的,彷彿對自己的激動前來毫無反應。
「奴婢陳弄珠拜見萬侍郎,不知侍郎有何吩咐」,她還見了禮,舉止十分得體。
萬素飛卻忍不住低聲發怒,「你自己做的毒事,還要我來吩咐麼?」
「奴婢愚鈍,還望侍郎提點。」
「提點?」萬素飛冷笑,「那便提點一句,殺了郭凝玉、讓整個宮裡血雨腥風的,是一個人,這個人現在還在宮裡,好好活著,你說她是誰呢。」
「哦?」弄珠不動聲色,「奴婢閉塞,想不到是誰這樣膽大包天。」
「膽大包天?」素飛感慨一聲,「倒真是膽大包天,當著所有人的面設局,而讓所有人想不到她。」
「侍郎說笑了,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事情。」
萬素飛卻不理她,自顧自說下去,「設這個局的時候,她並不保證計劃一定成功,但是,就算失敗了,也沒有關係……因為那不會給她帶了任何損失。」
「因為,這個局只需要一句話,一句誰也聽不出錯處的話」,飛一字一頓地說下去,「也就是說,這是一場不、敗、之、賭……」
「奧?是什麼話呢?」弄珠終於也直起身來,平視著萬素飛笑道。
「『昭儀娘娘肚子裡有個小孩子,婉兒明白了嗎?』」
陳弄珠臉色微微一白,但旋即恢復常態,「喲,怎麼好像是奴婢說的話麼?侍郎不提,奴婢都有點忘了——這話哪裡不對了?」
「哪裡都對」,萬素飛狠狠看著她,「不過,搭上一個把一切東西都『放出來』的傻子,就不對了……」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素飛壓低了聲音卻掩飾不了激動,「殺害一個宮妃的動機,是想要剖開她的肚子,把裡面的胎兒『放出來』!!」
「陳弄珠,你真狠……」
弄珠的臉色灰白半晌,突然,卻呵呵笑起來了,「侍郎這是怎麼說的,皇上不是說了麼,昭儀娘娘是死於小產。」
萬素飛倒一愣神,因為這個發現太驚人,她直接來找弄珠,然而,這時她發現,即使她握有真相,又怎麼樣呢?
郭凝玉不會活過來,沈蘭亭不會突然好轉,而且大概,相信劉婉兒是出於自身怪僻殺人,比相信她是受人教唆會讓周榮更加痛苦,最重要的——陳弄珠是曲念瑤的人,一旦牽扯,哪裡還分得那麼清楚……
真相,很多時候果然不是那麼重要的。
於是她沉默許久,也笑了,「是哦,倒是我忘了呢。昭儀娘娘死於小產。」
投鼠忌器……這一仗,她承認,自己敗了。
她轉身出門,在門口的時候,突然又轉回來,「陳弄珠,我也不是良善之輩,不過還是提醒你,凡事別作太絕。下次再讓我抓住,怕就不是這麼輕易的了。」
「侍郎教導得是」,陳弄珠再次垂頭下拜,恭順非常。
但萬素飛一出門去,她立刻一個站立不穩,後坐在地上,冷汗從脖子上熱辣辣地流下來。
這樣的局,她都能看破!
現在,自己和她還沒有什麼大的利益衝突。
可是某一天,如果有了呢?
既生瑜,何生亮?
弄珠的指甲掐上房間裡一株鳳仙花,咯地一聲,整個花莖折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