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卷 天下·君臨 第四十章 夜臨
    夜色漸漸深沉,這個時節到了晚上還是很涼,只是今夜時時爆起的煙花,給原本應該安靜的京城之夜添上了特殊的色彩。

    突然多出了很多人在晉央宮中,一部分加緊防衛,一部分連夜趕工修補被不明暗器毀損的木柱。瑞香站在門口安靜地看,眼色深沉平和,晉央宮中為今晚之事加點起的宮燈照射得一片光明如晝,映得他的臉色幾如白紙。

    老五不知什麼時候回了內室,出來時手上倒是拎了一個暖手爐,塞到瑞香手中,道:「裡面的小宮女說今晚涼,看王爺不太耐冷,叫我帶出來。」

    瑞香看著那暖手爐略微怔了怔,伸手過去接:「多謝。」手觸到溫暖的爐面,手腕晃上幾晃,一條彩色的絲線不經意間從袖口滑出,他看著又是怔了怔,將暖手爐抱在懷裡,道:「自從北疆回來之後,彷彿一直顛沛,從沒有安穩些的時候,以往日日不離手的暖手爐,也是許久沒有用了。」那些會給他準備暖手爐,從不用他自己擔心顧慮,總之……每天都會有暖手爐準備好了在手上,彷彿理所當然,從來如此,一直如此,將來也如此。

    人若有人相伴太久,習慣了什麼人在身邊的話,就很容易將那當作理所當然或者生就如此,而漸漸忘卻人原本就是一個人活著的,一個人來,也勢必一個人走。如果可以,信鈴便一直留在伊呂府上,聽風跟著連惟弦,或者……留在海府也可以,只是。能不進宮的話,就不要再進宮了。

    一路而來,哪怕是在北疆。或者從北疆回來,或者直到遇到明瑤長公主。直到知道一些事,直到長公主去世,他似乎永遠是被動的一方,永遠是等著對方作出反應才會有所反應。今日,也算是第一次的主動出擊。卻不知結果如何。煙花一直在爆,大概大理寺中也是一派的雞飛狗跳亂七八糟

    他想得入神,老五也不便插話,他身為侍衛,如今卻沒有事好做,又不知該說什麼,一時百無聊賴,抓耳撓腮,也不知過了多久。卻聽外面太監一聲通報:

    「皇上駕到-

    老五順勢睜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瑞香眉頭微微一皺。緩緩走了出去,跪下道:「兒臣恭迎父皇。」

    有他帶了頭。一宮地侍衛婢僕全都跪了下來齊呼萬歲。瑞香低著頭,眼見著明黃色的下擺漸漸近了。便有聲音道:「平身罷。」

    「父皇駕到,晉央宮中卻一片混亂,兒臣失儀。」

    鈞惠帝一路進入坐下,目光四下一掃,卻是一言不發。瑞香默默站在一旁,半晌終於發話。

    鈞惠帝聽了卻也像沒聽到,臉色依然平靜,微微閉了眼,彷彿什麼都沒放在眼內,引得底下的人都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半晌,才忽然道:

    「晉央宮中忽然有刺客,沒有傷到人罷?」

    「沒有。」瑞香趕緊答道,「只毀了兩根柱子,只是刺客逃得快,沒有來得及抓住。」

    惠帝隨口應了一聲,又過半晌,道,「你前些天在晉央宮中忙著放煙花,倒也很熱鬧。今日這煙花怎麼就跑到宮外去了?」「父皇說起,兒臣也覺得宮外那煙花很像晉央宮中前幾天使用地。」瑞香躬身答道,「那些煙花是在二皇兄進了大理寺後才由我接手。之前晉央宮中的侍衛總管張擎奉二皇兄之命,為父皇準備壽禮,其中有一項便是使用天下知名地煙匠人手制的各色煙花。二皇兄雖然身陷囹圄,但畢竟之前那一番孝心不能白費,原本二皇兄若是在的話,應當有計較,可是如今卻多有不便。是以兒臣向張總管問過二皇兄原本的意思之後,便著令張總管挑選出可靠之人,為免到時尷尬,就提前試驗煙花。父皇也知道,如今為春神祭之事,宮中多少還是有外人進入,煙花堆放之地雖然把守嚴密,但也不見得不會被人偷了空去。」

    「你的意思是宮中有內應?」鈞惠帝扶了扶額,問道。

    「既然有刺客潛入,而且來得如此無聲無息,宮中想來是有內應地。」瑞香淡淡道,「宮制煙花耀眼奪目,看得清楚,以之為號,也不奇怪。」

    「所以你認為,這幫賊人只是****了宮中的煙花?」鈞惠帝冷哼一聲道。

    瑞香面不改色,依舊是淡淡地回答:「正是。」「你倒是總能推得一乾二淨。」鈞惠帝冷笑出來,「不錯不錯,朕的兒子們都不錯,在這宮中長大的,從小勾心鬥角之事見得多了,誰有幾斤幾兩重心中多少都有個數。以你瑞香的行事,今日若當真有所動作,派出去的人也全部會在事後推得一乾二淨,或者便全部死了最好,到時就算有人懷疑,也抓不著現行,是不是?」老五在下面聽著話頭實在有些不對,正不知該當如何間,瑞香臉色不變,道:「任誰暗地做事,都要有個目的,父皇倒是說說看,我今日若是暗中安排了什麼,為的是何事?救二皇兄?我與他不見得有什麼兄弟情分,若是瑞香有爭皇位之心,更應該是巴不得二皇兄在大理寺呆上一輩子,我為何要煞費苦心救他?去大理寺鬧事?又有何好處,或者大理寺之中又有什麼值得我去偷來的?」

    「你定要說得明白麼?」鈞惠帝一甩袖管,吩咐陪侍地人全都下去,「早一任的大理寺卿陸常是什麼人用不著朕再仔細說明了罷?他既是那身份,大理寺中會不會藏有什麼有關那人的物事,可難說得很,你煞費苦心要幫地人,除了他還會有誰?這個宮中,仔細算來,也沒什麼人與你有情分,你若要幫,還會幫誰?」

    瑞香靜靜地聽,也不再說話。

    蝙蝠是一種暗夜中的動物。因為,據說地上地那一群不接受他,天上飛地那一群認為他不屬於他們。

    「朕便告訴你罷。」鈞惠帝呼了口氣,道,「朕來這裡,就是要看著你不做其他什麼小動作。大理寺那邊朕已加派人手,把守每一個出入口,一發現可疑人物立刻抓回,朕要那大理寺,一隻蒼蠅也飛不出來,就算飛出來了,也立刻被抓回去!」

    「大理寺之事,與我無干。」瑞香輕聲道,「無論是蒼蠅蚊子還是其他,都與我無干。父皇喜歡將它層層把守起來,也與我無干。若是父皇認為那個結果瑞香應該知道,到時來告知瑞香一聲便是。」「不用到時。朕在這裡和你一起等人過來稟報。」鈞惠帝向後靠在椅背上,「若是有人趁亂行事,動搖國家根本,朕絕不姑息!」

    「姑息?」瑞香頓了頓,道,「姑息的對象是本身不願意加以懲罰之人,兒臣……應該不在父皇會姑息地人裡面罷。」

    不等鈞惠帝回答,他又道:「自古帝王,最喜歡的永遠是自己最平庸的兒子。因為身在高位,對於自己的那張龍椅,已經在日積月累之中形成了極度的獨佔,無論是誰,哪怕是親生兒子也好,只要對他的皇位稍稍有威脅,就會在帝王忌諱的範圍之內,所以帝王能最放心,最喜歡的,永遠是自己最平庸無奇的兒子,就算對自己優秀的兒子關心,那也只是叫做欣賞,不叫喜歡。」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鈞惠帝:「那麼父皇您呢?對於您來說,當初是為了什麼才答應我的母親絕不殺我,或者,您答應的並非是我的母妃,而是我真正的母親,只是因為,您覺得您欠了她,所以不能殺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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