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之外,不是洞天福地,卻也不是萬丈深淵,更不是刀山劍林。
瑞香先聞到了一陣香燭味道,不久眼睛適應了外面的光線,看見了四周整潔的牆壁,望出窗外去,便能望見月光掩映下陳舊厚重的寺廟屋簷。
他輕聲道:「護國寺……難怪父皇派出那麼多人秘密查訪,這麼久以來卻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探聽到,皇姑姑竟然躲在護國寺。」
鈞國崇尚佛法,歷代之中還有幾位皇帝晚年出家,因此也曾有皇帝遺詔,護國寺永不受搜查褻瀆,護國寺僧人犯法,當由君王欽點官員審案,任何其他官員,無論品級高低,都無權過問護國寺的任何事宜。明瑤長公主躲藏在護國寺,實在是再安全也沒有,可是護國寺的住持法師是認得長公主容貌的,怎地就允許了一國公主一國皇后長期躲藏在寺廟之內?
「很驚奇麼?」明瑤長公主在他身旁輕輕問,示意他跟她走進去,莞爾笑道。
「皇姑姑可不要告訴我這又是錢能通神。」瑞香道,「護國寺的法師佛法精湛,不應如此簡單便被金錢打動。」
「不被金錢打動,可以被脅迫啊。」明瑤長公主微微側頭,歎道,「即便佛法精湛……人年輕時候還是會做下那麼一兩件糊塗事的,比如說,有那麼一兩個私生子……」
瑞香歎了一聲,道:「一失足成了千古恨。」明瑤長公主的眼神微微一漾。輕聲道:「我又何嘗不是……」
她自覺失言。站起身來,點燃了桌上的銅燈,斗室頓時明亮起來,瑞香才看到四壁之上都有隱隱地墨跡,清秀雋麗,看似女子手筆。
他站起來一一看過,雖然墨跡已經有些模糊,卻仍依稀能夠辨認。
「誤平生,送君往。錦裙裂,待君歸。」
最先地幾行字便是不成調的信手塗鴉。然而明顯帶了兒女深情,絕不是這樣寺廟中人或是普通香客能寫下的。
「這裡,皇姑姑以前住過?」瑞香淡淡一笑問,「無聊時便寫些小詞來解悶麼?」
明瑤長公主抬眼去看牆壁上的字跡,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忽然黯了一黯。隨即笑道:「這是我以前來進香時暫住的房間,那時任性頑皮。跟皇兄吵架什麼的,氣急了便往護國寺跑,非要他親自來接才回去。一來二去,這裡也就成了我的常來地。沒事做了就信手亂寫,叫人見笑。」
「這些倒也是證明。」瑞香輕撫著牆壁昔歲月總是難以回去,留下一些痕跡供日後回憶想念,也是好的。」
明瑤長公主微微苦笑。不再應承,卻見瑞香興致勃勃地看牆壁,口中喃喃念:「誤平生……」
一語未畢,卻聽怦然一聲響,一團明亮的煙花衝上夜空,在空中一聲爆裂,因為有窗口遮擋,只能看到最後的一些絲絲縷縷滑落下來,卻也是燦爛華美,端地美麗非常。原是外邊有小沙彌點燃了御賜的煙花,另外幾個小沙彌畢竟小孩心性,圍在一旁拍手歡叫,熱鬧非凡。
「這一場盛世煙花,也不知還能再看多久。」明瑤長公主看著煙花微微出神,轉而道,「想出去看看麼?」
瑞香點了點頭,搶先走了出去。
煙花眾多,且都極盡奢華,源源不絕地爆開,似乎映得夜空都明亮非凡。
明瑤長公主道:「就站在門口就好,不要離太遠……」
瑞香卻沒有回答她,她愕然看向他,只見他一步一步退後,眼見便要退到大門之外,最後終於停下,以手扶住門邊的柱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瑞香你幹什麼?」她急道,「雖然此地算得安全,但是畢竟只有住持知道其中原委,旁人底細不清,我們還是不能太過惹眼,快跟我回去!」
瑞香微笑著搖頭,道:「要瑞香跟皇姑姑回去,請皇姑姑先告訴我一件事。」
他看向門外:「若皇姑姑不答應或要強制瑞香跟你回去,瑞香立刻向這些沙彌表明身份,麻煩他們送我回宮。」
明瑤長公主神色不定地看著他,眼裡露出了疑問的神色。
瑞香淡淡道:「京城……什麼時候變天?」
只一句平常的話,卻叫明瑤長公主瞠目結舌,連聲音到不由得尖利了一些,急促地道:「你說什麼?」
瑞香抬眼看煙花一顆一顆綻開,不回答她的問題,只輕聲道:
「這麼多日子以來,我發現一件事很奇怪,那就是,我好像總也死不了。」
他抬起眼來一笑:「雖然這個說法很奇怪,但是給我地感覺就是如此。我似乎一直很危險,一直陷於很不安寧的境地,可是以我這樣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地人,居然能活到現在,我都覺得很奇怪,也很佩服我自己。然而仔細一想,好像這許多的事,都是有人想把我隔離出去,竟然……似乎是要保護我。」
他看著明瑤長公主陰晴不定的臉,續道:「從加冠禮的那個小竹筒開始,我被禁足於王府,直到我到了北疆,被請入藏儀軍中,然而藏儀的女將軍卻說,竟有那麼多人說我是殺不得地。到我設法逃離了藏儀,回到守軍中,卻又被人弄回了京城,弄回京城還不算,還要把我從宮中弄出來……看來看去,都是有人要我遠離北疆守軍,遠離皇城,這是為什麼?離了皇宮之後卻是到這外人不得侵犯地護國寺中,便是為了讓我不攪進去麼?護國寺外人不得侵犯這一條,只對大鈞子民有用,或者說,一旦京城要淪入戰火,戰火不殃及護國寺的禁令,只對同為鈞國皇室的人有用。種種地可能,我想到的只有——也許京城不久就變天了。今夜元宵節,就算京城裡突然多了許多人,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的。」
明瑤長公主半晌未說話,瑞香緊緊地盯著她道:
「是他嗎?」
明瑤長公主緊緊咬著嘴唇,不回答,卻聽瑞香再次問:「是他嗎?」
明瑤長公主緩緩搖頭,道:「瑞香,不要出去。出去了你就會看到遠遠的千軍萬馬,將旗上繡的都是那個字。」
「皇姑姑曾說,瑞香的命值錢,未想到原是真的。」瑞香也安靜地看她,眼神安然得沒有一絲漣漪,「皇姑姑如此費盡力氣要保住瑞香的一條命,瑞香懶得去費心思想其原因,只告訴皇姑姑……我是不會跟著皇姑姑『回去』的,我只跟皇姑姑去一個地方,那就是那圍向皇城的千軍萬馬的主帥帳中。否則,我就從今天開始絕食吧。以瑞香自己作為要抰,皇姑姑做不做這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