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別院的前廳並不算很寬闊,但是很奢華,雅致精巧,充滿著金玉之氣。
韓漠來到前廳,就看到門前站著兩名青衣小廝,並非使團中人,顯然是來者隨從,那兩名小廝見到韓漠過來,都微微躬著身子行禮,看起來極是謙恭。
韓漠進了廳,只見廳內早有一人在等候,一身白色的錦衣,腰繫玉帶,頭挽道髻,插一根金色的簪子,腳踏青靴,倒也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那人見到韓漠進廳,急忙起身上前來,拱手笑道:「韓兄,咱們又見面了!」此人卻是昨夜剛剛見過的唐淑虎。
只不過今日的唐淑虎卻是連鬍鬚也刮了,穿戴整齊乾淨,比之昨夜在國舅府的樣貌,卻是改了不少,似乎想以此來表明對韓漠的尊敬。
韓漠想不到這麼快便再見這位風流才子,拱手還禮道:「原來是唐先生!」
唐淑虎立刻道:「韓兄,萬不可再以先生稱呼,折煞我也。」
韓漠呵呵一笑,也不矯情,道:「唐兄請坐!」請了唐淑虎在廳中坐下,這才問道:「唐兄是如何進了別院?這一路上,那可是有上京警備營的兵士封住道路的。」
唐淑虎哈哈笑道:「韓兄有所不知,在下雖然是輕狂書生,但是在朝廷中也掛了一個閒職,乃是太常寺少卿,管宗廟禮儀之事。只不過淑虎雖然是太常寺的官員,但是自從被封為太常寺少卿的第一天開始,就蒙聖上隆恩,允許不去太常寺辦差,可隨意出入,所以雖有太常寺少卿之名,卻無少卿之實。一直以來,世人並無太多人知道淑虎還是慶國官員,今日乃是打著太常寺少卿的旗號進來,好在途中的兵士給淑虎幾分薄面,才能冒昧進來!」
唐淑虎是何等人物,在慶國人的心中,未必比皇帝的威望低,恐怕一開口道出自己的身份,那些兵士便不敢阻攔。
「唐兄不喜歡做官?」韓漠笑問道。
此時早有人上茶來,韓漠請唐淑虎用茶,唐淑虎客氣一番,才道:「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淑虎若是真的進入官場,少不得與那幫官員混在一起。官場乃是最為混雜之地,滿池毒水,任何東西丟進去,都會被染黑。」他品了一口茶,姿勢很為優雅,輕輕放下茶杯,才歎道:「入了池子,便有了功名利祿之心,有了這樣的心思,便不可避免地阿諛逢迎做些違背本心之事……人,總是要留些自己的東西,活的瀟灑自如才是真的活著。爭名奪利,在淑虎看來,無非是一群行屍走肉而已!」
韓漠聞言,微微頷首,只覺得唐淑虎此言實在是大有道理。
官場本就是一灘充滿著毒藥的池子,一個乾乾淨淨地人進了池子裡,那便不可避免地染上池中的毒藥,帶有毒性。
「我們慶人自詡遍地皆名士,這些話無非是自欺欺人而已!」唐淑虎看著韓漠,輕歎道:「就如韓兄昨夜在宴會所言,所謂名士,不過是作些無病呻吟歌功頌德之句,實無可取之處。」
韓漠呵呵笑道:「唐兄不會還在在意韓某昨夜所言吧?」
韓漠昨夜在宴會之上,直指唐淑虎所作之詞大都是無病呻吟並無可取之處的。
唐淑虎搖頭道:「韓兄說笑了,淑虎不才,容人之量還是有的。」沉吟了一下,才道:「韓兄昨夜所作之詞,當真是振聾發聵,令淑虎茅塞頓開。這麼多年,淑虎的詩詞為人所傳,無非是所作詩詞不少都是因心而生,心無旁騖,更無名利之求之念,這才能偶作出幾首尚可之詩詞。這些詩詞放於魏晉之時,比之那時的名句雅頌,實在是不值一提。但是比之那些趨炎附勢附庸風雅之句,卻還是有幾分長處,所以才為人所推崇!」
韓漠見唐淑虎今日說話倒也是很為真誠,毫無那種自傲之態,反倒有幾分謙虛,對唐淑虎這樣的態度,韓漠還是比較滿意,所以微笑道:「唐兄,不瞞你說,昨夜之語,也不過是逞一時之氣,你切莫放在心上。韓漠在燕國之時,對於唐兄的才名,也早有耳聞,能夠才名遍天下,被世人所推崇,自不是徒有虛名之輩!」
唐淑虎哈哈一笑,道:「往日淑虎倒也自以為是,但是昨夜得聞韓兄那一首詞,才知道我那些所謂的才名,都是狗屁不通!」
韓漠也想不到蘇大神的一首詞,竟是讓這位風流才子如此震撼,只能笑道:「唐兄太謙虛了!」
唐淑虎搖頭歎道:「並非謙虛。高處不勝寒……如此佳句,淑虎根本沒有能力作出。昨夜離開,思前想後,淑虎深知要想達到如此境界,卻是有一樣東西不可或缺!」
「哦?」韓漠看著唐淑虎,雖然昨夜事先韓漠就想到這一首詞必定能夠帶來極大的震撼,但是終究還是沒有想到竟是連唐淑虎也被震撼至此。
「風骨!」唐淑虎歎道:「沒有風骨,實難出佳作。昨夜之事,淑虎是瞭然於胸,貴國包括韓兄在內的使臣,不卑不亢,有著燕國人的風骨,倒是讓淑虎很感慨啊。我慶國立國以來,以文治國,國內亦是文風蕩漾,本意也是想以禮儀教化子民,潔身自好,只可惜……!」這位大慶第一才子竟是表現出一絲無奈:「只可惜事如願違……附庸風雅之輩,遍及慶國上下,反倒是多出口是心非賣弄歪才之宵小……!」
韓漠微微皺眉,唐淑虎今日上府,突然大發感慨,與他那張揚不拘的性格大不吻合,總不會就因為一首詞,這位才子便會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如此掏心掏肺吧?
他瞧見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放著幾件禮物,頓時更是好奇,以唐淑虎的性情,絕不甘於給人送禮,他今日這般反常,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正在猜測唐淑虎的用意,卻見唐淑虎微微一笑,問道:「韓兄,有一事要請教,你可要不吝賜教!」
「好說!」韓漠笑道。
「不知韓兄師從哪位高人?」唐淑虎想了一下,終於問道。
韓漠一愣,隨即笑道:「唐兄,你還真是說對了,小的時候,還真有一位高夫子教我們唸書!」
「哦?」唐淑虎眼睛一亮,拱手道:「冒昧請教,不知尊師名諱如何稱呼?」
他見韓漠吟出那一首詞,必定是學識淵博,恐怕是師從哪位文道高人,所以這才動問。
韓漠想了想,才道:「倒也記得,姓高,名元,我們都喊他高夫子!」
「高元?」唐淑虎皺起眉頭,陷入沉思之中,想了半天,記憶中似乎沒有叫做高元的厲害人物,不由又問道:「不知尊師可還有其他的名諱?例如字號?」
韓漠搖頭道:「這還真是不知,當初也不好問,高夫子是我們族學裡的教書先生,教了我們半年,後來實在受不住,便離開了族學!」
唐淑虎忙問道:「實在受不住?那是為何?」
韓漠詭異一笑,道:「恐怕是覺得族學裡的兄弟們難以調教,所以……不堪忍受吧!」
如同每一個世家一樣,族中都會有專門的學堂,族中子弟到了年紀,都要入學接受教育。韓族的子弟,在學院之中,非但學武,只不過這幫子弟之中,總難免有些調皮搗蛋之輩,韓漠當初自然也是其中一員,看那高夫子古板嚴肅一本正經,所以經常惡作劇,氣的那位高夫子甩袖離開了族中學堂,事後韓漠還為此被大宗主韓正乾好一番教訓。
唐淑虎豈能不明韓漠話中意思,皺了皺眉頭,又問:「出了這位高夫子,韓兄還有其他高師沒有?」
「倒也不少,三天兩頭總是換著!」韓漠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悠然應道。
唐淑虎不死心問道:「那麼……令師之中,可有文采斐然之高人?」
「唐兄,你是不是想問我怎能做出那首《明月幾時有》?」韓漠放下茶杯問道:「你是想問我從哪位先生的門下得到這樣的感悟?」
唐淑虎拍手笑道:「正是如此了。」
韓漠搖頭歎道:「只怕要讓唐兄失望了。正如之前所說,詩詞這玩意,不過是趁興而發,教是教不來的。就像我昨夜回來之後,讀了一番《三國誌》,卻也有所感悟,趁興寫了一首詞……哎,這事兒說不準,有時候沒有靈感,三五個月只怕也作不出一首,但是若靈感來了,倒也是能夠自心中發出一些感悟!」
唐淑虎眼睛亮起來,拱手道:「卻不知韓兄昨夜還有何詩詞?」
「罷了罷了!」韓漠擺手笑道:「不值一提,還是不要讓唐兄見笑了!」
「請韓兄賜教!」唐淑虎誠懇道:「有幸得聽佳作,實乃萬幸!」
韓漠想了想,才道:「那就請唐兄賜教了!」站起身來,背負雙手,來回走了兩步,才緩緩吟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頓了頓,才繼續吟道:「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飛灰湮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間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
唐淑虎呆呆地看著韓漠,半晌過後,這位慶國第一才子長身而起,走到韓漠面前,恭敬一禮:「韓兄,請收我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