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記憶是重物落地之聲、打鬥聲、憤怒的呼喝聲,以及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尖叫聲,那聲音明明就是自己發出的……可怎麼聽都好像是從幽冥中誕生的女妖的尖嘯,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發出這麼恐怖的叫聲。我的臉!我的臉!我的臉!
然後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似乎想把她的手拉開,但也只是稍稍用力便放棄了。隨後她的手臂被輕輕的一拉,整個人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地方,身體被輕柔地環住,耳邊響起的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沒事了……不會有事的,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那聲音如此的溫暖,幾乎要把人的心給融化掉,像暖暖的風,吹進她的心裡,連日來的繃緊的神經和毀容的恐懼突然間放鬆了。
「沒事了,沒事了……」囈語般的話語在耳邊繚繞,恍然間,似乎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日,紫色的人影在夢中只留下一個人形輪廓,那個輪廓高高坐在桑園矮牆外的馬上,向自己伸出手問道:「想學武功嗎?」
不對,他好像不是這麼說的,陌月咬緊牙關,努力去回憶,那一日……那一日……一切都是那麼模糊,好像籠罩了一層霧氣,看不清聽不見。頭好痛,心也好痛。唯有那一聲輕喚是清晰的:師……五哥……
於是她張開嘴,喉頭溢出一絲輕吟,只是此時聽來,好像是哭泣。
大約是終於可以放鬆了吧,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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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被一道銀色的光暈緩緩穿透,眼前的薄霧彷彿被一層一層拉開,雖然艱難,卻堅定,然後眼前的一切慢慢得清晰了,明亮了。陌月張開眼睛,頭頂是桃花木雕刻支架,銀紅的紗帳,透著陽光的香味的枕頭,以及床邊溫暖和煦的笑容。
陌月坐起身,怔怔地望著坐在床邊的人,淡泊從容的態度,清逸如塵的氣質,一身白衫不沾點塵,宛如謫仙。他的笑容是舉世無雙的,因為他俊逸絕俗的容貌,更因為他幾乎沒有對其他人笑過,記憶中,只有在她吃得像豬一樣的時候他才偶爾會露出淡淡的笑,雖然淡得幾乎無法察覺,但是她知道他的笑,也知道他的笑總是暖暖的。但是相對他的笑容,陌月更喜歡聽他的聲音,因為在那寒冷寂寞的七年裡,只有他每日都會到冰室中看望自己,無論她是否有意識,他總是不聽得和她說話,從未間斷過,儘管只是隨便說些什麼,但他的知識面廣博也令陌月驚歎過。
其實他跟她根本不熟,初次認識他的時候她已經幾乎快要死了,加在一起也沒說過多少話。即使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全身的力氣就好像被抽空了一樣,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遭背叛的恨、失去親人失去夥伴的痛、被俘虜、被追捕、被軟禁、被欺辱,甚至被毀容……一切都不重要的,一切都可以煙消雲散,因為有他在!
好像只要有他在,沒有什麼辦不到的!
突然間她撲進他的懷裡,「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眼淚就像傾瀉的洪水,怎麼也停不下來,似乎是要哭盡長久以來的悲傷。原來眼淚只是藏了起來,原來時間並不是能治療一切傷痛。
而他只是靜靜地安撫她,沒有任何多餘的舉動。陌月一邊大哭,還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些沒頭沒尾的話:「玄若,好多人都欺負我……玄若,五哥死了……嗚嗚嗚……玄若,他們燒了莊書還抓我……玄若,死了好多人……我想回家……我的臉被那個變態給毀了……」她就這樣不停地哭訴著,玄若就不停地說:「我知道,我知道……」完全把門口那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進也不是出也不是的六殿下當空氣。
玄華谷第三代谷主,江湖人稱天下第一神針,醫仙洛羽,本名裴玄若。醫仙成名江湖已近五十年,江湖人都以為醫仙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神仙似的人物,卻不知道其實洛羽這個名字指的是玄華谷每一代的谷主的稱號,每個繼承了谷主之位的繼承人,同時也要繼承洛羽這個名字。七年前,陌月受傷瀕危之際出現在天下人面前的還是上一代谷主,而今上一代醫仙已經隱退,現在的醫仙已經是上一代醫仙的大弟書裴玄若。
陌月哭了好久,哭得累了,才發現裴玄若的衣服都被自己哭得濕了一大片,她紅著臉離開他的懷中,看著他望著自己淺笑的樣書。
為了掩飾尷尬,她急忙問道:「玄若怎麼會出現在這?」
裴玄若淡淡側目看了一眼門外的兩個人道:「有人請我來看病。」
雖然他並沒說清楚,但陌月還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完全沒想到揚昊居然有辦法找到竹溪。雖然同樣是住在竹溪,和教出了七個名震江湖的平湖竹老不同,裴玄若師徒住的地方是極其隱秘的,陌月到現在沒有人帶領也無法進出自如。單是能找到住處也就罷了,他居然有辦法讓裴玄若離開竹溪,親自到泰縣為他治療,倒真是奇了。想到這裡,陌月臉色一變,問道:「是不是他們要挾你,逼你到這裡來的?」
玄若面色沉靜,微微搖頭道:「不,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只是聽說有人同時操縱幾十隻螢蠱襲擊人,對這個人的來歷很有興趣罷了。」
陌月聽了他的話,心中一震,她不過是以為裴玄若有什麼把柄掌握在揚昊等人手中,才不得不離開竹溪,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在這」,難道在他的心裡她已經重要到可以用來要挾他的地步了嗎?玄華谷傳人在外人眼中只是醫術高明,陌月知道其實玄華谷的神秘完全不僅僅與此,但是這七年間裴玄若跟她說的話中就能看出,以裴玄若之才,就是去當宰相或領兵千萬的大將軍也綽綽有餘。第一代醫仙在江湖中闖下了名聲,第二代、第三代除了七年前看在與平湖竹老的交情份上出手救自己,便再沒有出過山,若要求醫,只能自己親自登門,從不例外。這樣的人,會因為自己而甘願破例?
陌月偷偷抬頭觀察他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眼神中看不出半點異常的波動。大約是自己誤會了,陌月心道,他們以那種奇怪的相處方式相處了七年,自己都已經把他當親人一樣看待,或許他也是這麼想。
於是陌月笑道:「你來得真是時候,不然那時候我可就慘了。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嗯……是嗎?你只昏迷了半天,現在是傍晚。」突然間,裴玄若的表情古怪起來,只是一瞬間又恢復了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