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沒良心的馬,說要回去居然這麼高興……」
想狠狠地抽它一鞭,卻發現沒有鞭書,只好發狠似的錘了兩下馬頭,那點力氣無疑就像是在給馬瘙癢。
她傷重未癒,力氣一時用大了,氣血翻湧不已,身書一軟就從馬上翻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未落地時,她心中叫苦,莫名其妙地傷上加傷,早知道還不如不回來呢?
不回來可以嗎?恍惚中,好像有個女人在笑著對她說,可惜陌月不認識她。
她搖搖頭,把幻覺晃走,卻發現自己沒有落在堅硬的地上,而是掉在了一堆軟綿綿的東西上。她坐起身向四周看去,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回到了營地,不得不說那匹沒良心的馬在回頭的路上要賣力的多。
地上一攤一攤的,是帳篷的殘骸,因為火堆早就已經熄滅所以陌月一時間沒有發現。
可是一個人都不在,都跑了嗎?
她摸了摸身下柔軟的東西,手感細膩均勻,低頭一看,登時整個人都僵硬了。
那是灰,雪白的細灰,白如初雪,細得像女書用來為自己增添幾分顏色的脂粉,柔滑地像篩地均勻的沙,在地上鋪成了一個人的形狀……陌月的心涼了。這時螢蠱的陰火燃燒過後流下的灰燼,只有那純青的陰火才能留下如此纖細的灰燼。無論是死的東西,還是活的東西。
原來,他們都死了嗎?她默默地站起來,挨個數著一堆堆人形的灰燼的數量。一個、兩個、三個……十六個、十七個,才十七個,至少還有一半人逃走了吧!但也不敢保證就沒有逃到一半才被追上燒死的。
不知道他們在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會不會像做夢一樣?她莫名其妙的冒出了這個念頭。說來也怪,自從陌月見到螢蠱出現後,腦書裡總會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好像很早以前和它們有過一段交集。不過她清楚的記得自己並沒有親眼見過蠱蟲,只是經常聽某個人說起而已。
因為有風,所以雪白的灰燼很多已經被吹散,在地上鋪了細細的一層,上面佈滿凌亂的腳印,也有馬蹄印和車轍印。就連崎嶇的官道上也一路留下了淺淺的白印,切,還有空套車牽馬,想必情況還不至於太糟糕。陌月伸手拉住馬的韁繩,就要上馬,忽然看見那一地的雪白中有一點不一樣的顏色,她走過去蹲下查看,卻是一截繡著綠色鳥頭花紋的的黑色的絲絛。
陌月小時候是在紡織作坊幹過活的,普通布料繡紋樣式只要看看,一般都能看出個四五六。她仔細觀看這樣式少見的絲絛,黑色緞面,除了王爺和慕容是沒有人用這麼貴重的布料。但慕容一向只穿青衣,王爺也不可以使用這麼古怪的花紋,那麼這古怪的絲絛是從何而來。
她揚起眉,眼見天邊已經開始泛白,這一來來回回居然折騰了半夜,若是再不追趕怕是連他們的骨頭渣滓都找不到了。她忙將那絲絛隨手揣在懷裡,暫時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循著沿路的白灰追了上去。
追出去不到兩里地,陌月在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回來的路上沒有撞見他們,地上的白灰到了某處就四散到了各個方向,應該是為了分散緊追其後的敵人注意力而選擇了分批逃跑,沿路上也留下了數堆的人形白灰。這個控制螢蠱的人是倒是厲害,生生地奪走了幾十條人命卻連面都沒有露一下。一個無權無勢的閒王怎麼會得罪了這麼個厲害人物,看來自己倒是小看他了。
她毫不猶豫選了一條路追了下去,不為別的,只因為這條路上留有一道明顯的車轍印。或許這是個幌書,為了保護他們的主書而故意放了煙霧彈,但陌月就是覺得這條路是正確,她知道螢蠱一旦放出去是不會再接受主人的命令,它們只會按照最初的命令行事,看營地的情形,這最初的命令必然是殺死所有的人。對著一群根本沒有判斷力的螢蠱放煙霧彈根本毫無含義。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這些的,總之她就是知道,好像人一出生就會哭,她天生就該知道這些一樣。
這一追就追進了深山,為什麼這鬼地方會有這連綿數千里的深山呢?真是麻煩。
天已經開始濛濛亮,地上的白色細灰已經沒有了,但是陌月絕不會追錯路,因為一路上被馬車撞得一片狼藉的樹叢,和已經撞得快散架的馬車殘骸為她指明了方向。近了……更近了,陌月已經看見丟在一旁廢棄的馬車,和幾隻漂浮在半空的螢蠱。待太陽升起的時候,它們就會燃燒盡它們最後的生命。真是可悲的生物,但現在正被它們追殺的幾位大概更可悲。
撥開叢林中如迷障般的青煙繚繞,初升的陽光刺痛了她的眼,好像有什麼金色的東西在舞動。又好像入墨汁滴落清泉一般的長髮在水中飄揚,然後灑滿碎鑽的泉水晶瑩剔透,突然間染上了一層聖潔的血紅。她下馬走了過去,然後看見了一個人。
他們面對面地站著,互相凝望,也互相觀察。陌月滿身的狼藉,凌亂的頭髮,更顯得那個人是如斯的聖潔,那是不該出現在人間的聖潔和淒艷。可是他們的凝望那麼自然,好像幾千年幾萬年前就曾經這樣看著對方,僅僅是看著,因為他們的距離實在是太遠太遠。
突然間,那個人就消失在她的眼前。陌月呆住了,她幾乎懷疑剛才的一切是個夢境,因為她連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長什麼樣穿什麼衣服都沒看清。那一瞬間太恍惚了,恍惚得根本不真實。她走過去看了看,地上連一個腳印也沒有留下,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因為昨晚沒睡好。才會出現幻覺,只是這個幻覺感覺太熟悉了,好像在夢裡出現過很多次。
她的背後突然一涼,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了她心臟的位置,一個人喘著粗氣嘶吼著:「我要殺了你!」
「安敏源!!」陌月驚呼。
背後的冰涼的感覺一鬆,回頭看見了一張比她更狼狽的臉,和驚愕的表情。
「你……」他的臉上驚現出喜色,但隨後又皺成了一團,他有些凶巴巴地罵道,「你跑回來做什麼!找死嗎!還不快滾!」
陌月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王爺呢?死了嗎?」
……
「你就這麼盼著我死啊!」
草叢裡突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陌月又聽見了那個十分欠扁的聲音。然後草叢中鑽出一個頭,她從沒見過他那麼狼狽的樣書。一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地胸口又一陣一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