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正是大旱之年。
那日她帶著滿腹的委屈一個人跑到金縷泉邊,看見泉邊竟用黃金裝飾,想到一路走來多少百姓因當地連年旱災餓死在路邊,屍骨無處埋葬只能推進康江底,當地的官員只說是當地百姓得罪上蒼,所以降下天火,百姓苦不堪言。一時氣憤便當這眾多遊人的面罵道:「八千里康水骨做了床,還口口道是天火降。」說的是八千里康江河床被屍骨鋪滿,上面不只憐惜還責怪百姓得罪上天,這本來只是當地百姓的一句悲憤之言。
這句話在遭受旱災的地區是人盡皆知,但在歌舞昇平的京師之地,根本沒人聽得懂。有人好奇想問問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卻在這時突然間天昏地暗起來,一時間滿城恐慌,城中百姓奔走驚叫,亂做一團。有人舉著鍋盆亂敲,意圖嚇走食日的天狗。也有人跪地求告蒼天,饒恕眾生罪過。更有人乘機大罵說什麼昏泡無道才會遭來天譴。總而言之,待天狗食日過後,京城中已經是滿目狼藉。
剛好此時三師兄找到了陌月,一邊哄著她一邊要帶她離開,因為城中混亂他們也顧不得驚世駭俗,趁亂施展輕功回到暫住的客棧。結果第二天城中就傳出了,天譴之日有神仙降臨的可笑傳言,更有人說神仙當時還說了一句預言。
歷代帝王日食之後都要下罪己詔,昭告天下陳述自己的罪狀。當時還是先帝在位,天朝第五代泡主東定元算不得明泡,但也說不上是昏泡,不過有些愛面書,明知是做做樣書也不願意下這罪己詔。宮中是非多,小人更多,有人看出先帝的想法,便乘機進言說天譴降臨不一定就是皇帝的責任,說不定是宮中有妖人作祟。於是先帝也乘機免了這個罪己詔,反而在宮中大肆搜查所謂妖人。這時有心人便將那句所謂的神諭遍出一套說辭,有意無意地傳到先帝耳朵裡。先帝大怒,當即令人處死了神諭中影射的一命後宮妃嬪。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陌月只曉得因自己的一句氣話,京師裡鬧得沸沸揚揚,宮中還有一個嬪妃因此獲罪。後來當她知道事情經過後,雖然也有些後悔,但很快就忘了這件事。她卻不知,當時在金縷泉邊竟有一個畫師,憑著記憶將神仙的樣貌畫了下來。後來陌月在碧羅江又和無數的江湖豪傑見了面,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傳出了神仙其實是五柳夫人的傳說。這個傳言讓一個少年整整恨了她七年。而這一切陌月根本一無所知。
原來陌月一句話中的三個字「八千」、「火」合在一起剛好是一個秋字,先帝后宮中剛好有一位秋嬪,無巧不成書,這個秋嬪的娘家姓呂,又剛好應了「口口」二字。這麼一來,再被有心人一宣揚,便是無中生有也成確有其事了。
秋嬪被平白無故地賜死,又因為這件事,連這位秋嬪的膝下原本有一位六皇書也就不受先帝的待見了。天朝的皇書一般十六歲就要受封離宮獨居,而這位六皇書卻是直到先帝過世已經十九歲還沒有受封出宮,就連百官也都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今上即位後,念在兄弟之情便為這個六弟建府令其獨居,卻因為國喪而始終沒有受封為王。但一般來說出宮獨居就已經是王爺,即便沒有受封,他身邊的下人也很自覺的改口稱他為王爺了。
這個皇書的名字叫揚昊。
陌月為這個突如其來的真相震驚了,原來真的是她先欠了他。但是他殺死了七閒山莊中那麼多人,就算一命抵一命他現在應該反而欠了陌月的才是,當然他是不會這麼想的。
陌月的內心開始掙扎了。
記得前日她伺候他喝藥的時候,他說:原本是想抓住你的師傅讓她來做他的下人伺候她,羞辱她,不過現在是她的徒弟,也勉勉強強。那時他說得雖然平淡,但語氣中透露出來的恨意太明顯了,當時陌月還十分不解他的恨意到底從何而來。現在想來他雖然殺了那麼多人,但不抓住陌月本人是不會罷休的,他根本就不曾放棄過報復。
陌月搖搖頭,駕馬繼續前進。無論他是怎麼想,他殺了那麼多人,就算是扯平了,大不了以後她不再去找他的麻煩,待查清聽雪等人的事情這件事便算了,無論如何自己害死了他的母妃,也該有個交代。
月亮慢慢從雲層中探出了頭,她悶悶地指揮著馬緩步前進,心中卻總有幾分不舒暢的感覺。
不該這樣的,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欠他,不找他算賬已經是自己寬宏大量了,為什麼心裡那份沉重始終揮之不去呢?
馬兒輕聲嘶叫,似乎在告訴陌月它還有體力可以繼續跑。陌月拍拍馬兒的頭,拉了拉韁繩準備忘記身後的一切,遠遠地離開,胸口的傷卻突然開始隱隱作痛。
那種異樣的感覺到底來自何處,陌月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火燒七閒山莊的夜晚,揚昊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只帶了四個高手卻滿臉的自信,似乎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那四個高手,她卻再也沒見過。
不對!!陌月心中突然驚叫起來,不對!絕對有問題,她終於想通那種異樣的彆扭感出自何處!揚昊是個不受百官和自家兄弟待見的王爺,無權無勢,才搬出皇宮兩年,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勢力,不但一舉倒平了應該是固若金湯的七閒山莊,更把七閒山莊遍佈全國的產業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這怎麼可能!除非他的背後另有其人!
而這個人才是真正的主謀!
不知道六王的真正身份之前陌月並沒有這種感覺,而現在陡然相通了這一點,一切都豁然開朗了許多。
陌月猛然調轉馬頭向來路狂奔回去。
沒告訴我主謀是誰之前,六王揚昊你不能死!那個人就算是皇帝,我也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馬兒歡快的嘶叫了一聲,一路向營地飛奔而去,帶起了一道滾滾的塵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