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眼砂 崢嶸 第二十九章 坐看雲起聲色黯(二)
    月影緊緊的盯著那雙凝碧的眼睛,眼中有冰冷的火焰一瞬竄高,彷彿一隻渾身戒備的小獸,伺機而撲。

    「如意侯?」

    「我的名字叫班雎蓮。」

    班雎蓮很好心的提醒她,又好奇的挑了挑眉,「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月影看著他比女子還要美貌的臉,心中徒然有靈光乍現,他此時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她略略退後一步,冷笑道:「如意侯深夜暗闖持劍山莊,比起前次喬裝入宮,越發的有膽識了。」

    班雎蓮沒想到她見了他居然不是一劍刺來,反倒還有閒心聊天,忍不住一愣,復又道:「我會這麼冒險,都是為了你……嗯,月、影?」

    他慢慢的念出月影的名字,漢語並不是很純熟,卻帶了一絲滿足的笑意,語氣裡也聽不出纏綿溫軟的愛意,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月影皺了皺眉:「你特地來找我?」

    她還是沒發火,顯然也沒有要喊人的意思。班雎蓮這才輕輕的自黑暗中踱出,雲紋暗花的團錦長袍,純黑大毛領子襯出一張絕艷的臉。這次他是做男子打扮,卻益發顯得蹁躚若天人下凡。

    他笑道:「我是顏陌的座上嘉賓啊,只不過為了你才提前來此。明天的壽宴,你是不能去的。」

    「為什麼?莫非是席上有變?」她的語聲淡淡,眼中卻幽芒微閃。

    她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慕容蘇孤身一人到紫霞關來到底能有什麼作為,但現在她明白了。如意侯不在碧石城卻在這裡,這就是他的憑恃!

    「不管有沒有變,你都是不能去的。」他揚起一抹詭譎的笑意,「月影,你要跟我回白朔。」

    「憑什麼?」她的手慢慢的探向腰畔的碎心劍,道,「你會來這裡是和慕容蘇商量好的吧?中原有句話叫做『朋友妻不可戲』,你們蠻夷之人看來是不能理解了的。」

    聽到月影口中的「蠻夷」二字,斑雎蓮非但沒有生氣,反倒若有所思的笑起來:「這件事,是王爺答應了的——我們合作,他把你送給我。」

    這句話緩慢的鑽進月影耳中,仿若巨雷震響,竟生生的將她定住了,以至於陰寒之氣直撲面門才讓她驚醒過來。手中劍猝然一擋,祭水寒冰掌的寒氣溯逆而上,叫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幽藍的天幕下,斑雎蓮纖細的手掌散發出詭異的藍芒,他輕輕一笑:「月影如此失態,是知道了真相傷心麼?」

    月影收斂了心神,手中長劍遞出如風,冷笑道:「胡說八道。」

    斑雎蓮旋身接下一劍,繼續笑道:「王爺這樣的男子雖然討人喜歡,卻最是薄情的。月影為他傷心,不值得。」

    「你給我閉嘴!」

    月影心神激盪,神色間很不耐煩,「落蓮劍法」施展開來也帶了幾分急躁,飄逸之氣盡去。斑雎蓮看在眼中,笑意越發深幽,揮袖又擋開一劍,祭水寒冰掌掌勢一凝,半途突然變招,手掌成爪,袖中逸出一層淡淡白霧,無聲無息的朝月影襲來。

    她的劍法本就大亂,眼中氤氳的也不知道是驚怒還是傷情,竟沒有避過那一片白霧,片刻之後只覺得手腳酸麻綿軟,一陣天暈地轉,眼前一黑便朝前倒去。

    斑雎蓮左袖輕揮,捲住她手中的碎心劍,右手將她牢牢的摟住。月色下,但見她雙眉微蹙,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自語道:

    「我說這話雖然是為了亂你心神,可你真的為了他方寸大亂又讓我不高興,真是好奇怪啊……」

    尾音裊裊的消失在重重的屋舍陰影中,黑色的身影有如飛鳥投林。只是他離去時並沒有留意,懷中本已經昏迷的女子睫尖輕微的一顫,旋即又靜覆如蝶。

    ×××××

    斑雎蓮帶著月影悄悄的穿過持劍山莊,莊中早已有被買通的接應之人,因此一路之上並沒有遇到阻攔。直到莊後一處山坡麓地,兩個身穿白朔胡服的男子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恭恭敬敬的行禮,其中一個,正是青公主遇刺那日跟隨在他身邊的「小五」。

    兩人見他懷中抱著的女子,正欲上來接手,斑雎蓮輕輕的搖了搖頭,身形一閃,沒入聳立的亂石之後,一瞬間就消失了蹤影。

    天地之間只剩冷月遍灑,再無半個人影。

    看似天衣無縫的岩石之後竟有一道石縫,往前走是一條狹窄的通道,穿過了整座山坡,直通關外到白朔邊境。

    這條通道雖不寬闊,但結構堅固,四壁鑲有銅燈,顯然並不是一朝建成。

    通道的出口在一座小小的莊園裡。白朔多為遊牧民族,所建房屋比起大酉要簡陋的多,但屋中的陳設卻異常華美,地上鋪滿瑰麗的織毯,燃著刻有四季花卉的牛油蠟燭,室中一張臥榻,鋪著珍貴的羊皮褥,黑色大毛的臥毯一直垂落到地上。

    斑雎蓮將懷中的女子輕輕放在榻上,隨即坐在了她身邊。

    他清湛的眼裡有種純真的欣喜,就像終於拿到了一件心愛的玩具,纖秀的手指一點點的劃過月影的臉,最後停在了她的嘴唇上。

    停頓片刻,他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囊,小心的拈出一顆潔白的丸藥納入口中,隨後俯下身子,以口相就,舌尖撬開她的牙關,將那顆丸藥徐徐的送了進去。

    他的手掌繞到她的頸後輕輕一托,丸藥順著喉嚨滑入。嘴唇卻似有眷戀,在她唇上摩挲停留了片刻,這才起身,出手點了她週身幾處大穴。

    直到這一切做完,斑雎蓮依舊是那般清澈的表情,望著她,以白朔的語言輕輕說道:「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就是我的了。」

    他推門而去,直到腳步聲消失,榻上的女子眼睫微動,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漆黑的房頂,清冷的眼中蘊著莫名的羞憤,唇上殘留的那一絲冰涼柔軟,彷彿一條毒蛇纏在心頭,若不是方才勉力強忍,她幾乎就要功虧一簣。

    但她心中更多的則是驚異——她假裝中計被斑雎蓮帶走,本想著與其猜測明日之事,不如趁機深入虎穴,找機會反客為主。卻不想白朔竟然已經在山中打出一條密道直通持劍山莊,就連莊中都有他們的人……明天根本就是敵暗我明,斑雎蓮如有所圖,完全出其不意,甕中捉鱉!

    室中溫暖,她額上卻已有冷汗滲出,只有一夜時間,她一定要想辦法回去!

    當時她在斑雎蓮面前是故意失手被擒,因此那片毒霧襲來的時候早已閉住呼吸。方才穴道被封的時候,也已經運氣閉穴。雖然現在還不能動彈,但只要花幾個時辰調息,便可以自行解除。

    但是那顆白色的丸藥入口即化,如今根本吐不出來了。月影試著運氣,內息和經脈中都不曾有中毒的跡象,她也暫時不去理會,專心衝開穴關——

    但心中終有一絲紛亂,如一線微風吹皺池水,不能平復。

    那時侯,她的失態雖然是順勢而下的假裝,但最初聽到哪句話時的震驚卻是真的。

    她明明知道那個男人可以利用任何人,算計任何人,可是聽到那句「他把你送給我」的時候,心裡卻依舊被悲憤、不解、冷笑、酸澀和說不上來的倦意填滿,如此措手不及。

    原來對他來說,她只是這樣一種存在!

    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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