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看著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怪物,
但她終究還是鎮定下來,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朝慕容蘇扔了過去,道:「信王殿下想必認識這個吧?」
那是一枚玄鐵令牌,一面刻著水麒麟,一面是「子欲登臨」四個字。
慕容蘇的臉色變了變,卻又立刻道:「你怎麼會有刺客身上的令牌?不怕我叫人來抓你麼?」
她微微一哂:「怎麼,那些刺客不是你派去的嗎?」
她的神情雖然萎頓,眼神卻很安靜鎮定。慕容蘇和她靜靜的對視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收起了笑容,道:「這是子陵王的令牌。」
月影道:「雖然刺客身上有子陵王的令牌,但是青公主不是他們殺的。」
「不錯,青公主是我派人殺的。」
似乎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承認,月影愣了愣,又道:「你讓如意侯殺青公主之前,究竟知不知道還有別的人也要殺她。」
「不知道。」
他的確是不知道。他殺青公主,是為了阻止裕德帝和巨澤結盟。如今朝中皇帝與太后兩方勢力互相牽制,任何一方坐大都對他的計劃不利。如意侯本就是他的舊識,這次南下也為此事而來,因此兩人一拍即合。班雎蓮的武功天下難遇敵手,區區一個青公主自然不在話下,特意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刺殺,是為震懾,經此一役,大酉和巨澤之間,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再聯姻。
他當然也想到過子陵王沈夜勳。但慕容蘇不以為子陵王會蠢到選擇在婚禮大典行刺青公主,是以一直未有防範。
直到那兩個黑衣人出現,赴死,並留下了「子欲登臨」的令牌。他才突然明白,原來這其中還有更周詳的一步棋,青公主死,嫁禍子陵王,白王因而發兵圍剿,獨攬大權。
幸而如此,那些黑衣死士反倒成了如意侯的替罪羊,真正的兇手根本就無人過問。若不是因為如意侯要殺月影,絕不會有人察覺殺死青公主的並非那些黑衣人。
慕容蘇看了一眼月影緊緊扣住桌沿的手,微微笑了一聲:「現在知道了也是一樣的。至少我知道,子陵王要倒霉了。」
他的語氣散漫:「沒想到白王年輕輕,倒是很有手段。不知道這一招偷龍轉鳳裡,皇兄又知道了多少呢?」
月影明白他的意思。如意侯一行人改裝入宮是為了掩藏行跡,反之,那三個黑衣人白天穿了夜行衣就是為了惹人注意。在這其中為白王的死士提供便利的,也只有皇帝了。
只不過按照實際情形來說,皇帝未必是真的希望青公主死,多半只是答應和白王聯手製造一個可以剿滅子陵王的理由。誰知道白王單方面不守信用,想把青公主這個重要的籌碼殺了了事。
月影目光一凝,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今晚找你是另外有事。」
慕容蘇退回到琴邊施施然坐了下來,雙手一撥,清音頓起。他問道:「說的是,我本來以為王妃無論如何不會回來了……什麼事?」
「從此撤銷你我的約定。」
「我不殺你,這樣也不行嗎?」
「我不相信你。」
他輕輕一笑:「沒有我的休書,你要怎麼走?只要我向皇上參上一本說王妃與人私逃,就算是奚將軍恐怕也要頭疼。」
她一怔,氣息為之一滯:「慕容蘇,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是你丈夫,你可以叫我王爺或者相公。但請不要直呼其名。」
他還是笑得很溫柔,語氣卻一點也不溫柔。眼裡閃著一種危險的光芒,近乎凌厲了。
她一口氣順不上來,連連咳了好幾聲,幾乎直不起腰來。
慕容蘇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撥弦的手卻停了下來,用力的按住琴弦。半晌,突然淡淡道:「我現在要提出第二個要求,王妃請好好的聽著。」
「王妃既然武藝卓絕,那請你負責本王的安危,直到……」他的手指徒然一鬆,琴聲驟響,「……本王提出第三個要求為止。」
他打定主意不讓她走!
月影只覺得喉頭一甜,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紫血。雙手卻緊緊抓住胸口衣襟,連指節都發白起來。
「如果我……不答應呢?」
他靜靜的看著她,琴音的余聲裊裊不絕:「王妃自然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去找餘下的佛眼砂,但找到的是不是一堆齏粉,本王就不敢保證了。」
她看著他,止不住的鮮血從唇邊湧出來。原本就傷勢未癒,體內餘毒未清,此刻又兼心神激盪,終於不能,眼前一黑,軟軟的倒在地上。
慕容蘇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慢慢的站了起來,可還沒朝她跨出一步,窗外卻突然閃過一個人影,兩三步便躍到她的身邊,伸出手臂將她扶起來靠在胸口,手指一輪拍打,掌心抵住她背後大穴,將內力緩緩度入。
白衣如雪,清冷如劍的男子。是顏嘯雲。
慕容蘇的唇邊升起了一絲幽微的笑意,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他淡淡道:「這位是持劍山莊的顏公子吧,私闖王府的罪名有多大,你可知道?」
顏嘯雲伸出手輕輕拭去懷中女子唇角的血跡,對他的話似乎置若罔聞,只是低頭沉聲道:「你偷偷跑出來,蕭漠生氣了。」
她一口氣還沒有回上來,只是閉著眼睛幾不可聞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時候,西廂精舍的門被外頭的司徒星用力撞了開來,只聽他急道:「王爺,有人闖……」話還沒有說完,一眼看到抱著月影的顏嘯雲,頓時愣住了,吶吶開口道:「顏公子……」
顏嘯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並不答話。他只是小心的抱著月影,站起身低聲道:「我們回去了好不好?」
「你可以走,她不能。」
開口的是慕容蘇。他的神色很平靜,笑容雖然收斂了幾分,但看起來並不凶,只是散發著拒人千里的氣息。
顏嘯雲終於抬起頭來看他,眼前穿著華貴流雲緞長袍的男子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紀,有著細緻清秀的五官,但眼神裡卻有一種隱晦的殘忍乖戾。
這就是月影的丈夫。看著她受傷痛苦卻依舊面不改色的男人。
他迎著他的目光,傲然冷笑:「你攔不住我。」
「顏莊主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少主卻誘拐皇室宗親的家眷私逃。傳揚出去對你們持劍山莊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顏嘯雲眼角抽緊,冷聲道:「你在威脅我?」
「只是提醒你。奚月影現在還是我的妻子。」
顏嘯雲尚未開口,月影卻突然動了動,伸出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襟,示意他聽她說話。
他依言低頭,月影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句。白衣男子的雙眉越鎖越緊,終於沉聲打斷她:「不行。」
「嘯雲……」
「這次的傷不比以前,你絕對不能待在這種人的身邊。」
「這是我的……事,你……你不要……插手……」
慕容蘇靜靜的看著兩人爭執,直到顏嘯雲最終皺著眉慢慢的放下手臂,這才起身走過去,淡淡道:「顏公子請回吧,請恕本王不送了。」
顏嘯雲並不理他,伸手將月影臉頰邊散落的長髮輕輕的攏到耳後,低低的說了一句什麼,別人都聽不清楚。
慕容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司徒,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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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嘯雲走了,因為他知道月影的脾氣,固執起來就像一頭牛。
司徒星則去找大夫。顏嘯雲一走他就拿著慕容蘇的手令去找太醫院的院正。聽說月影的醫生是江湖上有名的「銷金妙手「蕭漠,可慕容蘇卻不確定這個怪人是不是肯踏進信王府救人。
空了好幾天的東上屋,此刻只剩下兩個人,對窗照蠟。
月影一直沒有醒,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了。她的唇角血跡宛然,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英氣的眉微蹙著,再不復往常的健康和冷峭。
慕容蘇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她,看了很久,眼色諱莫如深。
他還記得那個白衣男子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唇角,擦拭血跡的手竟有微微的顫抖——那樣狂傲的一個男人,那個時侯心裡卻在害怕。
慕容蘇看著她失去血色的唇,手指忍不住覆上去,落在同樣的地方。肌膚冰涼,讓人忍不住想要給與溫暖。
曾幾何時,他也會這樣只為了某人的一顰一笑,就能放棄所有。
他為什麼一定要留下她?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他嫉妒她擁有的愛,嫉妒到想要摧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