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夜色靜好,月光如水。
素手輕撥,清音彈畢,梁婷兒輕輕遞了一杯涼茶過去,微嗔道:「王爺,婷兒的新曲您都沒有用心聽呢!」
她柔媚的眼中帶了一絲絲涼意,仔細看去,並不像在笑。但當慕容蘇回頭的時候,她的笑容已經像是月色下盛放的薔薇,艷極。
慕容蘇穿了一襲淺色織錦的長袍,極素雅的紋樣,腰上卻綴了鮮亮的紅榴石,看起來別有韻致。梁婷兒彈琴的時候。他就一直望著窗外,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他接過了她遞來的茶,順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帶,將她攬進懷裡。梁婷兒一手撫弄著他的衣角,一邊輕聲歎道:「王爺若是擔心奚姐姐,何不派人去尋找?」
慕容蘇撫著她的長髮,道:「不用找了。」
梁婷兒自他懷中支起身來,柳眉籠著一層似嗔非嗔的嬌媚,咬著唇道:「可是……王爺人在我這裡,心卻在別處。婷兒不依。」
他的眼神掠過檻外半輪殘月,卻只是輕笑道:「你這曲子原是極好的,只是後一段的復調有些急了……我幫你改一改。」
說罷他拿過琴,指尖輕按,依著方纔的曲子重又彈了起來。
不用找了。因為他覺得,若是她沒有死,他可能無法下手去殺第二次。
即使是「可能」,他也不想去試。所以,她一定是死了。
曲調過半,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隱隱的呼喝,交錯著兵器的聲音和人的聲音,亂哄哄的一路直朝著西廂而來。
很快,金鐵交鳴的聲音就在耳邊。慕容蘇微微蹙眉,手指一頓,琴聲驟停。
下一刻,一陣寒風迅速的掠過他的身側。清光閃動,一柄長劍抵在他的胸口,離他的心臟只有幾寸的距離。
劍氣森然,他覺得心口的血液有一瞬間幾乎完全凝固了起來。
但是他卻笑了。那樣的微笑,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
他說:「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溫柔,也很穩定。身旁的梁婷兒卻臉色蒼白,好不容易才忍下了口中的驚呼,人卻倒退了兩步,手指拂上了琴弦,發出數聲錚琮。
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做妻子的用劍指著夫君的胸口,而被指的那個人居然還在笑。——那個拿劍的人,正是月影。
她還是穿著淡淡的紫色衣裳,臉色卻很蒼白。袖口和領口露出受傷處層層包裹的白絹。握劍的手掌上也有傷,長長的一道血痕,一直劃到手腕上。
碎心劍卻沒有一絲顫動,她的臉色也很冷淡,鎮定。只是眼中卻彷彿含著兩團熊熊的烈火,隱有燎原之勢。
身後的房門豁然間打開,滿臉驚訝的司徒星一步搶了進來,急道:「大夫人……奚姑娘,您要做什麼?請撤劍!」
月影不回答他,只是冷冷的看著慕容蘇,沉聲道:「你讓他們都退下。」
慕容蘇輕輕一笑,也不反駁,直接道:「司徒,你先出去。」
「王爺……」
「出去。」他略略提高了聲音。司徒星皺了皺眉,終於揮手撤退了身後的王府侍衛,但是並不走遠,數十人一出門便將這西廂精舍團團的圍了起來。
慕容蘇又偏了偏頭,輕聲道:「婷兒,你也出去。」
梁婷兒比司徒星聽話的多,立刻整了整衣裙轉身離開。走得很快。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爐中所焚的瑞腦香氣瀰漫不散,清涼微苦。他的眼神幽暗,迎著她的目光歎道:「你傷得很重吧……可好些了麼?」
「我還沒死,讓你失望了。」
她的聲音冷淡,帶著微微的嘲諷。
「怎麼會?」他眨了眨眼睛,「王妃能回來,我自然是很高興的。」
月影微微的仰了仰頭,淡淡道:「慕容蘇,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既然要殺我,當初何必和我立約?堂堂大酉的信王殿下,也會如此不守信用?。」
「這是兩回事。」
那一點微妙的喜悅已經隱去,他的嘴角又換上了莫測的笑容,不慌不忙道:「我的確和你立下三個條件,但我並沒有說過不殺你。我本就不是光明磊落的人。」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麼知道是我?」
「能在那段時間調開德儀門的內廷侍衛,還能讓殺手喬裝成宮女內監入宮的人,除了負責婚禮典儀的信王,還能有誰?」
「就算不是我,別人要做到這些也不難。」
「那張紙條用的是簡若塵的字跡和口吻。」她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知道我在宮裡,又知道簡若塵能約我出來的,除了遼陽公子本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如果那次他沒有在簡府出現,她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慕容蘇認識簡若塵。他沒有算到的,也只是那一步。
他一直在很認真地聽她說話,直到她說完,才微笑著搖了搖頭:「女孩子太聰明了可不好,男人會不喜歡的。」
月影的手腕輕輕一轉,劍尖抵上了他的咽喉,聲音平靜:「我現在就可以一劍殺了你。」
「你不會的。」慕容蘇慢慢的繞過鋒利的劍尖,走到她的身邊,道,「你是一個正直的人。我既沒有殺人也沒有放火,你下不去手。」
握劍的手終於很慢很慢的放了下來。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不好了,忍不住喘了口氣,退了一步靠在桌邊,輕輕的咳了兩聲,蹙眉思量接下去的言辭。
他自然也看出了她的傷沒好,卻站在原地言笑晏晏:「既然王妃沒有死,那本王該用什麼來獎賞你呢?」
「不如這樣吧,在你我的三個約定沒有完成之前,我不殺你,這樣好不好?」
他的話語很平靜,很篤定。似乎只要哪天他想動手了,她就一定活不了。月影忍不住冷笑:「如意侯雖然厲害,盡力一搏也未必就殺得了我。」
他挑了挑眉:「你知道阿蓮的身份?」
「我只是想不到信王殿下竟然會和白朔聯手。白朔對大酉虎視眈眈,狼子野心人盡皆知。對你來說,萬人之上的王位比江山社稷百姓安危還要重要嗎?」
「王位和江山……」
慕容蘇喃喃道,眼底一瞬間閃過一種嘲笑般的神情。他又笑起來,眼中卻沒有笑意,輕輕道:「這種事,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她忍不住皺眉:「你真的想做皇帝?」
「人總要有一點理想的對不對?」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笑容很優雅,眼神卻像是荒蕪的雪原,冰冷,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