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明 正文 第二卷 京城風波惡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兩個只能留一個
    風兒輕拂,庭院內的臘梅枝條在輕輕搖曳,這個時節,臘梅自然是不開花的,光禿禿的枝條上,就連葉兒也沒有幾枚,沒什麼可看的。

    然而,那個人的視線卻一直落在那叢臘梅上,彷彿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鼻直口方,下頜三縷長髯,烏黑發亮。

    在楊瀾成親當日,他曾經出現在抱樸園的門口,並且,用一種懷恨的目光注視過楊瀾,似乎跟楊瀾有著血海深仇。

    一陣腳步聲從院門外傳來。

    進入院子後,那腳步聲放得低緩了,隨後,消失在那人身後。

    那人並未回頭,他依然盯著那叢臘梅,伸出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摩挲著臘梅的枝條,他緊緊地盯著那裡,似乎在感覺枝條表面的粗糙和起伏。

    「說吧,什麼情況?」

    那人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帶著一絲難以隱藏的疲態。

    「老爺,小的安排在那人府邸旁的細作回來了,說是宮內內侍帶著幾個錦衣衛將那人帶入宮中去了,似乎是皇上宣旨召見?」

    站在那人身後一個下人模樣的中年人躬著身,畢恭畢敬地答道。

    他也曾經出現在抱樸園地門口。當時。也如現在一般站在那人身後。聖上宣旨召見?不是直接讓東廠或是錦衣衛來拿人麼?」

    那人轉過頭。面上閃過一絲驚疑。事情地發展沒有按照他計劃中地那樣進行。這讓他有些不安。似乎有什麼東西無法控制。

    他那個僕人蹙了蹙眉。點了點頭。

    那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眉宇間多了一絲憂色。這時。他那個僕人說道。

    「老爺。謬大人前來拜訪。我已經把他帶到了中堂。奉上了熱茶!老爺。你看……」

    「嗯!」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

    「帶我前去會客!」

    說罷,兩人便一前一後離開了院子,一炷香的功夫。他們便出現在中院的大堂外,那個僕人留在了門外,那人逕自行了進去。

    不一會,廳內待客的婢女和下人們就魚貫地退了出來,中堂的門半開半掩,先前那個僕人站在門外,警惕地望著四周。

    屋內,那個人坐在主位上,謬昌期坐在客位。與他相對而坐。

    「這次,多虧魏大人提供訊息,我等方知那小賊與宮中內侍有親。兩人將這消息隱瞞不報,犯了欺君大罪,此次,那小賊必定不能翻身,說起來,還是要多謝大人幫忙啊!」

    謬昌期向那個魏大人拱了拱手,笑著說道。

    魏大人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縷微笑。

    「那個小賊被聖上宣旨召見,中午進宮去了!」

    「什麼?」

    謬昌期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站起來,往前行了兩步。盯著魏大人,大聲說道。

    「那小賊不是應該被錦衣衛帶走,抓入大牢的麼?欺君之罪!那可是欺君之罪啊!罪犯欺君,當誅九族啊!」

    頓了頓,謬昌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他搖搖頭,停下腳步,說道。

    「不行,我要立刻去面見聖上。懇請聖上治那小賊地欺君之罪!」

    說罷,他便要快步向外行去,這時,那個魏大人叫住了他。

    「謬大人,稍安勿躁!」

    謬昌期也只是一時衝動,表面上,他行事衝動,性情直爽,一副板蕩忠臣的模樣。其實。這只是他的某種偽裝,骨子裡。他並非海瑞那般的偏執狂,他還是會審時度勢的。

    所以,魏大人一喊住他,他便停下了腳步。

    面見聖上?

    哪裡有這麼容易,他只是翰林院一個小小的左諭德,萬曆帝才沒有閒情召見他呢!

    「十來個言官同時上疏,折子中地事情又是千真萬確,有著真憑實據,容不得那小賊抵賴,聖上召見那小賊,沒有第一時間派人將那小賊抓入大獄,應該是想當面問個清楚吧,畢竟,當初,是聖上欽點的狀元!」

    「希望是吧?」

    謬昌期點了點頭,坐回了原位。

    「不管怎樣,這次要多虧魏大人鼎力相助,不然,我們也查不出那小賊的底細來,內宮和外廷勾結,那是大忌,這次,那個小賊應該是難逃大劫了,我們拭目以待吧!」

    「哼!」

    魏大人冷哼了一聲,咬牙說道。

    「當初,小兒便是因為想要查探那小賊的底細和陰謀,這才偽裝潛入那間妓院,想要尋到那小賊和李進忠勾結的證據,不想,中了那人的圈套,不曉得那小賊使了什麼手段,讓小兒死得那樣難堪,使我魏家成為了士林中的笑談,我魏某人若是不能讓其家破人亡,小兒在九泉之下又怎能瞑目啊!」

    這個魏大人便是魏好古的親身父親魏爾剛,他剛從濟南府任上回京述職,進入吏部,擔任給事中一職。

    得知魏好古的死訊地時候,他還在濟南任上,最初,他也以為魏好古是因為縱慾過度,這才死於非命,所以,時常痛罵自己生了一個孽子。

    然而,當初被魏好古打發到淮揚,然後又輾轉來到了魏爾剛身邊的那個管事這時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因為,他跟在魏好古身邊好幾年,一直幫魏好古做一些見不得人地事情,他知道魏好古的為人性格,自制力極強,斷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

    於是,他向魏爾剛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並且,將魏好古和楊瀾的私人恩怨也道了出來,對此,魏爾剛將信將疑。

    魏爾剛回到京城後,便利用魏家的人手查探整件事。

    楊瀾給魏好古設下圈套然後將其剷除做得是天衣無縫。魏爾剛找不出楊瀾與魏好古死亡有關的任何證據,但是,證據雖然沒有,然而,通過一系列的查探,魏爾剛同意了那個管事的看法。那就是魏好古地死必有蹊蹺,絕對和楊瀾有關。

    於是,魏爾剛發動魏家所有的人力物力,秘密收集與楊瀾有關的所有信息。

    他做得非常巧妙,並沒有派人直接監視楊瀾,而是動員人力在京城,肅寧,保定幾個地方探聽與楊瀾有關的信息,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發現了楊瀾和宮中的李進忠太監是親屬關係,李進忠乃是當初肅寧縣那個浪蕩兒。楊瀾是他的外孫。

    他曉得楊瀾和謬昌期交惡,東林黨非常看不慣楊瀾,同時,吏部也卡著楊瀾地晉陞不給辦,於是,魏爾剛便把手頭上的證據交給了謬昌期。

    接下來,便有了大批言官同時上疏彈劾楊瀾的事情。

    這件事打了楊瀾一個措手不及,魏爾剛若是知道楊瀾心裡面在想什麼地話,他應該會感到得意。因為,直到現在,楊瀾都不曉得這暗箭究竟是何人射出的。

    魏朝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情呢?

    這是因為王安也參與了其中。

    謬昌期從魏爾剛那裡得到情報之後,他不敢自作主張,立刻和身後支持他的那個東林黨大佬商量,那個大佬讓他找上了楊漣。

    東林黨有許多言官,上疏彈劾楊瀾不成問題,但是,這些奏折能否通過司禮監轉遞到萬曆帝面前就有些問題了。

    以往。萬曆帝雖然躲在深宮,不理朝臣,但是,他有時候還是要翻閱一些奏折的,雖然不處理,但是,不表示他不關注。

    但是,到了最近一段時間,特別是薩爾滸大敗之後。萬曆帝便連奏折都不怎麼看了。基本上,都是那些奏折到了司禮監。也是交由內閣處理。

    謬昌期等人不知道方從哲會不會包庇楊瀾,畢竟,當初楊瀾可是靠向了方從哲,算是方從哲一黨。

    所以,他們覺得不能讓方從哲處理這些和楊瀾有關的奏折,他們務必要想出辦法,讓司禮監的人將這些奏折呈遞到萬曆帝面前。

    要想達到這個目地,便需要內侍的幫助了。

    隨著太子朱常洛地位的穩固,王安在宮中地地位越來越高了,權力也越來越大,就連司禮監地秉筆太監也仰他鼻息。

    楊漣和王安交好,於是,在楊漣的牽線下,王安也介入了這件事。

    當日,王安利用東廠地人將楊瀾抓入黑獄,想要暗中置楊瀾於死地,結果,楊瀾毫髮無損的出來了,他安排在東廠的那個人當了替罪羊,不得不亡命天涯,其他那些安排在東廠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都受到了上頭的警告,現在一個個循規蹈矩,有些事情也不好再為他去做了。

    以往,王安還只是因為治國理念上的不同,看不慣楊瀾,那麼,現在他就是對楊瀾恨之入骨了,畢竟,楊瀾讓他有了一些挫敗感。

    當他得知楊瀾和魏忠賢是外祖父和外孫地關係時,他更是惱羞成怒,覺得自己被魏忠賢背叛了。

    要知道,魏忠賢可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居然不曉得魏忠賢的外孫考取了狀元,這種背叛的感覺讓王安無法忍受。

    因為,魏忠賢介入過東廠黑獄暴亂一事,所以,王安認為楊瀾之所以能夠從東廠安然無恙地出來,魏忠賢肯定做了手腳。

    他覺得自己非常愚蠢,被魏忠賢擺了一道。

    在這種憤怒的情緒驅動下,王安介入了此事,在他的安排下,萬曆帝的案頭上便多了這些奏折,果不其然,瞧了這些奏折後,萬曆帝龍顏大怒。

    雖然,他沒有像王安,謬昌期等人期待的那樣直接派錦衣衛將楊瀾抓入大牢,而是召見楊瀾,給了他一個自辯的機會,但是,王安相信,最終皇帝還是會處置楊瀾和魏忠賢地,就算不殺了他們,也會將他們流放蠻夷之地。永世不得回歸。

    這會兒,王安躲在東宮自己的住所裡,正在等候底下人的回報,他希望能夠聽到自己希望聽到的好消息。

    「來人!把他的官帽脫下,官服剝了,帶入詔獄看管!」

    沉吟了一下。萬曆帝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一時間,他不知該怎樣處置楊瀾,以欺君之罪將他和魏忠賢殺了,然後流放他的全族?萬曆帝覺得這樣地處置太嚴苛了。

    祖孫之情,人皆有之,就算他是皇上,也擺脫不了。

    將心比心,萬曆帝認為魏忠賢和楊瀾的作為其情可憫,就這樣將兩人殺了。萬曆帝畢竟不是他地祖父嘉靖,心腸還沒有這麼堅硬,他做不出這樣地事情來。

    就這樣將楊瀾放了。讓他官復原職,或是繼續那個任命,讓他擔任朱由校的侍講?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地事情,不說,萬曆帝還沒有出那口被欺騙地戲,就憑楊瀾和魏忠賢的關係,這兩人便不能留在朱由校身邊,至少,兩個只能留一個。一個留下,另一個便要遠遠地貶出去。

    還是那句老話,內侍和外臣勾結,乃是當皇帝的大忌。

    萬曆帝絕對不會容忍這一點,這是他的底線,既然魏忠賢和楊瀾之間的血緣關係無法割捨,那麼,兩人中便只能留一個在朱由校身邊,或者。兩個都不留?

    萬曆帝還沒有想出解決的辦法,所以,他讓錦衣衛將楊瀾帶入詔獄看管,等他想到辦法時,然後在解決。

    兩個錦衣衛從殿下行了上來,一左一右往楊瀾走來。

    怎麼辦?

    反抗?

    還是順從?

    最終,楊瀾還是決定俯首就擒,只要不是當庭格殺,日後總有機會的。還沒有到狗急跳牆的時候。於是,他很認命地低下頭。跪伏在萬曆帝的面前。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鼓噪聲。

    兩個錦衣衛地腳步頓了頓,萬曆帝的臉色沉了下來,他陰著一張臉,注視著外面,視線中,朱由校慌慌張張地從殿外奔了進來。

    萬曆帝曾經吩咐外面的侍衛不要放任何人進來,所以,那些侍衛正慌張地跟在朱由校身後,想要攔住他。

    「夠了!由校進來,你們退下!」

    朱由校進入殿中以後,他放緩了步子,但是,還是很急切地行了過來,剛要跪下給萬曆帝磕頭,萬曆帝擺了擺手,有些不滿地說道。

    「由校,什麼事情讓你如此慌張?」

    朱由校抬起頭,額頭上還帶著汗珠,他那略顯稚嫩地聲音在殿上迴盪,最初,還有些怯生生的味道,到得後來,便流暢起來了。

    「皇爺爺,不知楊瀾和李進忠犯了何罪?皇爺爺要將他們抓起來!」

    萬曆帝的臉色更為陰沉了。

    「他們犯了欺君之罪,他們兩人明明是外祖父和外孫的關係,竟然隱匿不報,居心何在?難道,朕不該治他們的罪麼?」

    面對萬曆帝那張陰沉的臉,朱由校明顯有些害怕了,但是,他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皇爺爺,李進忠和楊瀾沒有隱瞞他們之間的關係,一開始,他們便告訴了孫兒,並沒有故意欺瞞孫兒,他們見不到皇爺爺,自然不可能告訴皇爺爺他們之間的關係,所以,他們沒有犯欺君之罪,要怪就怪孫兒,沒有早些將這件事告訴皇爺爺,讓皇爺爺您老人家知道!」

    「什麼?他們一早就告訴了你!」

    萬曆帝有些詫異了,要是朱由校一早就曉得楊瀾和魏忠賢的關係,那麼,楊瀾他們便不說存心欺瞞了,如此,也就不會存在什麼陰謀了!

    畢竟,朱由校曉得了他們地關係,要是覺得不妥,他可以選擇疏遠其中一人啊!

    只是,朱由校年幼,還不曉得內外勾結的厲害關係,這才沒有當一回事,如果,他有自己閱歷,恐怕早就採取行動了吧?

    「此話當真?」

    朱由校用力地點點頭,聲音帶著一些委屈。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啊!孫兒又怎敢欺瞞皇爺爺?」

    「嗯!」

    萬曆帝點了點頭。

    現在,事情又不一樣了,到底該如何處置楊瀾和魏忠賢呢?這是一個擺在萬曆帝面前的難題。

    瞧見那兩個錦衣衛像木頭一樣一左一右地杵在楊瀾身後,萬曆帝皺了皺眉,他揮揮手,把那兩人趕了下去。

    「楊瀾,起來說話!」

    萬曆帝有些不忍地瞧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楊瀾,讓他起身說話。

    「謝主隆恩!」

    楊瀾高呼了兩聲,艱難地站起身,跪在地上半個時辰對他來說只是小兒科,當然,這會兒,他要表現出很累的樣子。

    「由校,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他們!」

    萬曆帝指了指楊瀾,對朱由校說道。

    他想要考校一下朱由校的能力,讓朱由校明白內侍和外臣勾結的可怕,歷朝歷代的宦官禍是權臣擅權,基本上都是走地這樣一條路。

    朱由校眨巴了一下眼睛,說道。楊瀾和李進忠都沒有錯,為什麼要處置他們呢?一切保持原樣不好麼?」

    萬曆帝笑了笑,搖頭說道。

    「不管怎樣,這兩人是不能留在你身邊了,雖然,他們沒有錯,不過,他們自身的血緣和親屬關係就是一個錯!」

    朱由校有些不明白萬曆帝話裡的意思,他用懇切的目光瞧著萬曆帝。

    「皇爺爺,他們都是對孫兒真心好的人,讓他們留在孫兒身邊好不好?」

    萬曆帝搖了搖頭,但是,瞧見朱由校滿臉的失望,他又有些不忍,歎了歎氣,說道。

    「這兩人,你只能留一個在身邊,你選吧?」

    「啊!」

    朱由校臉上的失望之情絲毫未減,讓他二選一,這是一個讓他困難無比的決定,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楊瀾說話了。

    「臣懇請陛下,臣願意離開京師,削職為民,還望陛下恩准!」

    (慢慢調整狀態,暫時一天五千字更新,這五千字梧桐也是花了一個白日來寫地,心情低落,再加上感冒,很痛苦,但是,梧桐會堅持下去,希望大家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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