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御膳房。
魏忠賢背著手,昂首從廚房內行了出來,每一天,他都會來御膳房瞧瞧,皇太孫有著自己的小灶,這小灶便該魏忠賢負責,在食物的新鮮,安全,味道方面,魏忠賢從不會有絲毫的怠慢,故而,他每天的巡視並非例行公事,而是在確保皇太孫的膳食不會出問題。
雖然,他的神態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不同,就連姿態也是一模一樣,雙手負在身後,腦袋稍稍後仰,腳下邁著八字步,不過,要是你對他非常熟悉的話,還是能在他的眉宇間,尋到一絲煩憂。
魏忠賢的確很煩躁。
就在昨日,在他的安排下,皇太孫朱由校帶著幾個侍衛秘密出宮前往巧奪天工與楊瀾會面,在回宮途中,遇見了刺客襲擊。
這是何等的大事啊!
不管是太子朱由校,還是不理政事的萬曆皇帝,自然都會怒不可遏,就算為了皇室的威嚴,不會明目張膽,大張旗鼓地追查這件事情,也會暗中派人查探,找出這次刺殺的幕後人物來。
首當其衝,便是要找出洩露皇太孫行蹤的人!
要找出這個人,自然要找出所有知道皇太孫行蹤的傢伙,秘密安排皇太孫出宮的魏忠賢自然也逃不過干係。
對此,魏忠賢自然非常擔憂,若是被聖上和太子知道真相,不僅他現在這個職位恐怕會不保,說不定性命堪憂啊!
幸好,皇太孫朱由校是一個非常講義氣的人,他坦誠所有的出宮事宜都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底下的那些人只是奉命行事罷了,不得不聽從他的號令,為此,他願意承擔一切責罰,希望祖父。父親不要遷怒於那些下人。
如此。魏忠賢才暫時擺脫了干係。還能像往常一樣巡視御膳房。
可是。他相信這件事情不會就這樣了結。聖上和太子雖然不是什麼暴虐之人。也不會聽從朱由校一面之辭。便不再暗中調查他們。
皇太孫身邊。所有和他走得比較近地內侍。宮女。侍衛都會是被調查地對象。沒有人可以例外。
不曉得什麼時候便會有侍衛。或是東廠地番子上門把自己帶走吧?
像我們這樣地人。生與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間。或許。這便是我們最終地命運吧?無論怎麼做。你都無法擺脫!
一絲多愁善感從魏忠賢腦海中閃現而過。
他甩甩頭,把這種情緒甩了開去,無論如何。他魏忠賢也要活下去,不管面對什麼,他都會努力掙扎著活下去,絕不輕言放棄。
「李公公!李公公……」
在御膳房外面院子的一個角落,一個小太監不停地向魏忠賢招手,輕聲喚道。
魏忠賢循聲望去,這個小太監他認識,御膳房每天都要派太監到宮外去置辦食料,這個小太監便是其中一項工作的負責人。他之所以能得到這個位置,乃是魏忠賢幫的忙,說起來,他也算是魏忠賢的嫡系親信。
因為,時常要靠這小太監幫他打探消息,所以,一般情況下,魏忠賢都不會和這個小太監顯得很親密,這小太監也曉得其中的道理。在公開場合下,很少主動和魏忠賢接觸,兩個人就像是陌生人一般。
然而,現在這個小太監卻一反常態,竟然在公開場合向自己打招呼,並且,神情顯得有些焦急,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
魏忠賢在心中一邊琢磨著,一邊向那小太監緩緩行去。
院子裡還有別地太監。他們有的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有的人則顯得很無聊,三兩聚在一起聊天。自然有人將目光放在魏忠賢和那個小太監身上。
到了那個小太監身邊,魏忠賢一本正經地問道。
「什麼事?」
那個小太監也聰明,他向魏忠賢施了一個禮,然後向他訴說採辦時發生的一些事情,希望魏忠賢能夠利用他的權位和能力解決這些問題。
在說話之際,他暗中將一個小紙團遞給了魏忠賢。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做完之後,魏忠賢自然拍著胸口說自己一定幫他解決,讓他好好做事,隨後,他快速離開了,步履之間,明顯比往常匆忙。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夕陽收起了最後一絲光暈,向大地的另一邊跌落下去。
黑獄內,自然是感覺不到這一點的,無論是白晝,還是黑夜,黑獄總是一成不變,幽暗的走廊,潮濕地監房,掛在牆壁上的油燈終年發射出黯淡的光芒。
第六層黑獄地監房已經被全部打開了。
楊瀾沒有監房的鑰匙,不過,監房的門鎖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沒有挑戰性了,作為一個殺手,卻能夠打開世界上最複雜的電子鎖,在這一點上,一般的大賊也無法和楊瀾相比,除了電子鎖,那種純粹排除高科技,只是用手工而製成的機關密鎖,同樣不在楊瀾話下,為了練習這個開鎖的秘技,他曾經將大江南北好幾個有名的開鎖大盜抓起來,囚禁在密室之中,直到那幾個傢伙將他們所有的本事都吐出來之後,楊瀾才放了他們。
只是憑借空手,他便能將東廠黑獄所有監房地門鎖打開,何況,他被抓進來的時候,那些東廠番子以為他只是一個文弱書生,連身都沒有搜便把他關進了監房,他們又怎麼想得到,堂堂狀元郎身上居然像那些江洋大盜一樣帶著這麼多零碎的小工具呢?
只用了一根小小的繡花針,楊瀾便輕易打開了監牢的門鎖,突然衝出來,將那群番子打得屁滾尿流,若不是他將番子的頭目放出去,那群人一個也走不了。
眼下,那群番子被楊瀾讓人用繩索捆在一起,就像市場上牽豬一樣把他們牽到了第六層黑獄的入口處。
當初,在和這些番子動手的時候,楊瀾手下很有分寸。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用靈巧的手法卸掉了那些傢伙地手腳關節,讓他們無法動彈,就連那個被他扔到鐵門上,然後被他的首領放棄救援地傢伙,也只是筋骨受傷罷了。沒有傷到內臟。
之所以如此,楊瀾自然是有著他自己的考量。
現在,這些番子便派上了用場,他們成為了擋箭牌,橫在了外面大隊東廠番子和裡面這些被楊瀾放出來的囚犯之間,番子們要想衝進來,就必須將這些同伴解救出去,或是乾脆殺光。
若是解救,囚犯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如此,番子們肯定會付出一定的傷亡,還要耗費大量時間才能將同伴們救出。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下令剷除?
白癡首領才會下達這樣的命令,東廠地番子雖然行事狠辣,出手無情,不過,內部之間地聯繫還是非常緊密,若非必要,他們不會悍然放棄同伴,畢竟,壞人也是有感情。有想法地。
所以,局面一時間便僵持了下來,番子們進不來,囚犯也出不去。
時間拖下去,對番子們來說,自然是有利的,因為囚犯們畢竟要吃東西,他們沒有時間和番子們耗下去。
然而,這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黑獄暴動地事情不會驚動到上面,能夠在主管大人胡選大檔頭的控制下解決,要是這事情驚動上面,驚動了廠公,甚至驚動了內廷,傳到了皇上耳邊,那事情就大條了。
首先,負責監管黑獄的胡選便要解釋為什麼監獄會發生暴動,之後。自然要解釋為什麼沒有文書。便將狀元郎楊瀾關入了黑獄,還是和那些江洋大盜們關在一起!
將楊瀾送進黑獄的乃是於承恩檔頭。這件事情,胡選曉得,不過他沒有參與,而是默認了於承恩的所作所為。
因為,於承恩地後台是王安,王公公。
王安王公公雖然沒有提督東廠,並且,現在也不在司禮監任職,然而,他在宮中的權勢卻不一般,很簡單,因為情況越來越明朗了,天子的身體越來越差,到最後,一定是太子朱常洛登基,作為太子身邊地心腹大太監,王安一定會執掌司禮監,然後提督東廠。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現任的廠公才沒有將心思花在東廠上面,因為,他做得再好,也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所以,他一門心思都是花在弄錢上面,等王安上台,他下位之後,自然有銀錢防身。
所以,底下那些檔頭們和王安牽扯在一起,暗中有所勾當,他就算知道,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但是,事情如果鬧大了,還是很麻煩。
畢竟,聽說那個狀元郎深得聖上,皇太孫的喜歡,這次,於承恩檔頭負責秘密偵察皇太孫遇刺一事,他將這事情和楊瀾牽扯到一起,卻也有著一定的道理,畢竟,皇太孫出宮是和楊瀾在一起,但是,按照日常程序,他應該將楊瀾帶到東廠詢問,不應該直接關入黑獄,在這裡,於承恩耍了個花招,故意在程序上搞了個小差錯,將楊瀾關在了黑獄,當然,黑獄的條件不好,要是狀元郎的身體弱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也是他運氣不好了,怪不得任何人身上。
但是,如果事情鬧大了,傳到了上面那些人耳中,該怎麼解釋狀元郎為什麼會出現在越獄的人群中呢?
胡選坐在太師椅上,目無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那些手下都恭謹地站在兩旁,等待著他下決定。
還真是惱火啊!
「把那個逃出來的傢伙喊過來!」半晌,胡選終於發話了,於是先前被楊瀾大發慈悲放出來地小檔頭屁顛屁顛地奔了過來,先前,他正在和其他小隊的人訴說自己的英勇事跡,他是如何奮力廝殺,才從大隊暴動的囚犯中逃了出來,帶來了裡面的具體情報。
「那人叫你傳話說什麼?」
面對胡選的詢問,那個小檔頭滿臉媚笑,躬身說道。
「他說他要和夠份量的人談談!」
「談談?」
胡選活動了一下頸子,瞧見那傢伙還在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既然他要談談,那就談談吧!」
說罷,胡選對著那個小檔頭說道。
「一會,你進去,告訴那人,說是我要和他談談!」
「啊!」
那個傢伙傻了眼。好不容易屁滾尿流地滾出來,現在又要進入那個虎狼窩,去見那個讓他晚上一想起便會做惡夢的人。
這如何是好啊!
「怎麼?不願意?」
胡選大馬金刀地坐在太師椅上,瞇著眼睛盯著那個傢伙,殺氣凜然。
「哪裡!」
那傢伙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他朝胡選抱拳說道。
「能夠為大人效勞,是小地榮幸,小的必定不辱使命!」
然而,當他真正朝監牢裡面行去。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空空的甬道上迴響,他的身子卻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若不是強行控制。說不定便會癱軟在地,大小便失禁了!
紫禁城。
華燈初上。
魏忠賢在皇太孫朱由校的寢宮外來回走動,以往,他是可以自由進出地,就算不經過侍衛活著內侍的通報自行進去,朱由校也不會怪責他,然而,今天晚上,他卻不能進入皇太孫的寢宮。
現在。朱由校是在寢宮內,但是能見什麼人,還是不能見什麼人,卻由不得他了。
發生遇刺事件後,回到宮中,朱由校便被禁足了,他只能待在自己地宮室裡面,不管是學習還是別地一些什麼,他都必須待在寢宮裡面。
他身邊服侍的內侍。宮女全都換了,換上了一批直接來自東宮地內侍和宮女,這些人,魏忠賢雖然認識的人不少,不過,只和很少人才有交情。
然而,就算有交情,這會也管不了事了!
一個太監搖著拂塵從寢宮內疾步行了出來,魏忠賢瞧見他。面露喜色。急急地迎了上去,那個太監望著魏忠賢。搖了搖頭。
魏忠賢頹然地停下腳步,臉上的喜色蕩然無存。
那個太監來到魏忠賢身旁,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大魏,古公公是個很難說話地人,他說了,太子有令,皇太孫閉門讀書期間,不許見任何人,小弟雖然在古公公面前講了不少好話,但是……」
說罷,他輕輕搖搖頭。
一絲失望從魏忠賢臉上掠過,不過,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沒有讓那個太監看見,他笑著往那太監手中塞了一些東西過去。
「麻煩馮公公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這如何是好?」
那個太監面露難色,假意退讓。
「事情沒有辦成,不能讓大魏你見到皇太孫,小的怎麼能收魏哥你的錢呢?」
不過,最終他自然還是將那些銀錢收入了懷中,然後,志得意滿地回去了,魏忠賢則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無法見到皇太孫,也就無法將楊瀾被抓地事情告知皇太孫,這該如何是好呢?
作為內侍,在宮中混了三十年,魏忠賢自然曉得東廠那些傢伙的厲害,楊瀾被那些番子帶走,現在多半過得很艱難,進了東廠,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啊!
的確,魏忠賢交遊廣闊,雖然,他和東廠的一些檔頭也認識,並且和其中的一些人還稱兄道弟,但是,他不敢去求那些人救楊瀾,他害怕暴露自己和楊瀾之間的關係。
若是讓太子,或者皇上知曉了楊瀾和自己的關係,曉得他們是外祖父和外孫的關係,他們最討厭什麼?最討厭的自然是朝堂地大臣和宮中有權位的內侍勾引在一起,萬曆帝年輕的時候,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當時,張居正在朝堂上,馮保在內宮,兩人相互為盟友,皇帝不過是他們手中的擺設罷了。
所以,他最討厭的便是外臣和內侍的勾結。
在萬曆的後期,凡是和外臣勾連甚密的內侍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萬曆信任地只是那些一心為了他,不懼外臣的指責,努力幫他收稅的那群人。
若是讓萬曆知曉了魏忠賢和楊瀾的關係,楊瀾這次恐怕真的出不了黑獄了,說不定,魏忠賢還要去與他為伴。
畢竟,昨天,皇太孫正好經歷了一次刺殺,萬曆正好在發雷霆大怒啊!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背後借這件事整楊瀾,但是,可以想像得到,必定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不然也動用不了東廠的人。
既然,自己不能出面解救楊瀾,給對方以可乘之機,那麼,就只能將這消息通知朱由校了,魏忠賢相信,朱由校若是曉得了楊瀾被東廠帶走的消息,肯定會不依不饒,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或許,能夠將楊瀾從獄中救出來啊!
時間啊!
時間很緊迫!
楊瀾多在獄中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只是,現在魏忠賢見不到朱由校,他急得像熱鍋上地螞蟻團團轉,不知該如何是好!
莫非真要鋌而走險,自己親自出面,托人去救楊瀾?
那是下下策啊!
只能在萬不得已地時候去做!
就在魏忠賢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個途徑!
他重重地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下,順手抽了自己一耳光,嘴裡小聲嘀咕著,我他媽地還真是傻啊!若是通過那個人,多半能夠將消息傳遞到皇太孫那裡吧?
(魏忠賢究竟會通過什麼途徑將消息傳遞到朱由校手上呢?胡選和楊瀾談判的結果怎樣?還請大家月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