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堅持的東西,然而,有時候,這種堅持對他們來說非常的痛苦,在外界的壓力下,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放棄。
不過,有些人卻選擇了繼續下去,不管面對怎樣的高壓,他們絕不畏縮,甚至以生命和自由去抗爭,堅守這種在其他人眼中或許極為虛無縹緲,毫無意義的東西。
在一些人看來,他們是大無畏的鬥士,然而,在更多人眼中,他們只是偏執狂罷了!
方文便是這樣的一個偏執狂。
身為翰林院的庶吉士,他竟然被囚禁了,囚禁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生父親方從理,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偏執到要娶一名妓女做正妻。
一個堂堂正正的榜眼,翰林院庶吉士,未來的內閣大學士,竟然要娶一名妓女做正妻,還真是天方夜譚啊!
好吧,我們承認她是賣藝不賣身的名妓,承認她有著許多才子都沒有的才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很多達官貴人,風流名士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而,妓女終究是妓女,要讓京城大族方家接受這樣一個出身的女子做方文的正妻,絕無可能。
不過,方文是方家的千里駒,就算身為方文的父親,方從理還是要照顧兒子的感受的!
他退了一步,允許方文娶祝無雙為妾,不過祝無雙要進門,必須等方文娶妻之後,方文的妻子,務必要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自從方文中了榜眼,進入翰林院之後,京城那些大戶人家所聘用的媒婆幾乎把方家的門檻都踏平了,面對如此多的目標,方從理及其夫人簡直挑花了眼睛,仍然難以決斷。出了這檔事之後,方從理決定快刀斬亂麻,盡快為方文尋一門妻子。
然而,方從理雖然做出了讓步,方文卻一點不念他的好,仍然堅持讓祝無雙為正妻。說是要明媒正娶,用大紅花轎將其迎進門,他振振有詞,這是他當初的承諾,他不會對無雙姑娘失言!
無雙姑娘!
喊得多麼親熱啊!
不過是個妓女罷了!
方從理見自己地退讓沒有換來方文地讓步。那個倔強小子依然一意孤行。惱羞成怒之下。他只好動用了父親地威嚴。將方文軟禁在他地那間院子裡。讓親信看守。不許其出院門一步。每日地飲食。都是派人送進去。
方從理擱下了一句話。說是方文什麼時候屈服。他就什麼時候放他出來。若是一輩子不屈服。那就一輩子待在院子內。他就當沒有生他這個兒子。
隨後。他派人向翰林院請假。說是方文突患重病。需要臥床修養。特地請假半月。有方從哲地面子。這假自然很快便應許了。
面對父親的高壓,方文沒有絲毫的屈服,還好,被軟禁在自己屋中時,他沒有很狗血地用絕食或上吊之類地招數來抗議,而是雲淡風輕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彈彈琴。吹吹簫,畫畫畫,寫寫字,看看書,偶爾寫兩首相思之詩來寄托自己對祝無雙的思念。
在方文心中,這樣的生活乃是一種考驗,考驗他對祝無雙的愛究竟有多深,如果,他能通過這磨練。那麼。待來日他與無雙重聚的時候,這段不好的經歷便能成為美好的記憶。成為兩人間閨房調笑時的話題。
方文雖然天資聰穎,有著過目不忘之能,對於經義一點便透,且有著自己獨特地看法,然而,從這點可以看出,在生活中,在情感上,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一個無法救藥的浪漫主義者,他這樣性格地人,在翰林院抄抄書,寫寫字,吟吟詩,這才是最好的歸宿,若是身處漩渦一般的官場,日後怎麼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面對兒子的不屈服,方從理便和他耗上了,無論如何,方家也不能讓一個妓女進門做正妻,他有時候真的不明白自己這個兒子腦袋的構造,這麼簡單的問題,為什麼就想不明白呢?就算那個無雙姑娘不能成為正妻,讓她當小妾,日後,你只要對她好一點,多在她房裡待一下不就行了!
男人嘛,總是要三妻四妾的,寵哪個小妾,是你地自由啊!
方從理原本想就這樣和方文耗下去,他不相信,自己不能壓服對方,兒子,難道倔得過老子,這還有天理沒得!
天理這東西,還真是沒得的!
方從哲曉得方從理將方文囚禁在家中,他沒有擅自干涉,父親教訓兒子,天經地義,那方文的確也不爭氣,堂堂榜眼,竟然娶妓女為妻,方從理還答應讓那妓女做方文的妾室,若自己是方文的父親,就連這點也不會同意。
這孩子,關一關他,磨磨他的性子也好!
然而,當趙興邦說方文和楊瀾有交情之後,方從哲終於干涉起弟弟的決定來,他把方從理叫到自己屋中,讓他將方文放出來。
「兄長,為何如此?」
方從理滿臉驚訝。
實際上,作為一個閒人,他才不在乎方文娶的妻子是大家閨秀,還是青樓妓女,只要兒子高興就好,他之所以強烈反對,其實是站在方從哲的立場上思考地,堂堂首輔大人的侄子,娶了一個妓女為妻,這豈不是官場的笑柄。
所以,當他聽到方從哲說將方文放出來,並且同意方文娶那青樓妓女為妻時,方從理震驚了,震驚得一時無語。
「你們兩父子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文兒的前途要緊,現在已經入了翰林,卻一直不去做事,難免讓其他人有話說!」
「可是,他若是娶了妓女為妻,不就成了眾人的笑柄,我們方家也會成為城中笑談,日後,他的前途依舊不妙啊!」
雖然。對於大哥的決定,方從理從來都是舉雙手贊成,不過,在這時,他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誰說准許他娶那女子為妻?」
方從哲鼓起眼睛瞪著自己的弟弟。
「大哥不是要將那小子放出來麼?這不就是同意了他地要求?」
「哼!」
方從哲冷哼了一聲,瞧著自己地弟弟。搖頭說道。
「從理啊!你還真是實誠,你做事情為什麼就不用用腦子呢?你這樣將文兒關起來,就能解決問題了,越是這樣,他就越堅持,你又不是不知道文兒的性格,只要他有了決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對他強硬。毫無用處啊!」
「兄長,那該怎麼辦呢?若是將他放出來,他地氣焰不是更加囂張。日後,說不定就連兄長您的話,他都聽不入耳了!」
「你啊!你!」
方從哲指著方從理的額頭,虛點了兩下,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
「這個婚姻大事乃是雙方面的事情,你為什麼只是單單從文兒這邊下手呢?是的!文兒願意用大紅花轎娶那女子過門,可是,若那女子不嫁呢?莫非以文兒地性格,他還能強娶不成?」
方從理笑了笑。說道。
「兄長此言大謬,我家文兒乃是千里駒,二十歲的榜眼,家世尊貴,前途似錦,那妓女不要說嫁給文兒為妻,就算是給文兒為奴為婢,恐怕也是求之不得啊!她又怎麼會捨得不嫁呢?」
「愚蠢!」
方從哲瞪著方從理,大喝了一聲。
方從理一臉無辜地瞧著方從哲。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
「她想嫁?難道就能嫁不成?她想嫁?你可以用一個辦法,讓她不想嫁啊!一個青樓妓女,就算薄有名聲,就算她交遊廣闊,難道我堂堂方家,還沒有辦法讓她改變決定,若是她反對嫁給文兒,那時,文兒還能做什麼?就算是一時傷心失意。過段時間。不就好了!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莫非還能痛苦一輩子?」
「啊!」
方從理張大了嘴巴。隨後,臉上的迷惑散盡,他連連點頭,笑著說道。
「兄長一眼,點醒了夢中人啊!我為什麼就沒有想到這點呢?」
說罷,他重重地給自己的腦袋來了一巴掌。
「還真是個榆木腦袋啊!兄長不愧是首輔大人,這樣的招數都能想出來!」
方從哲沒好氣地瞧了方從理一眼,如此簡單的解決辦法,這個弟弟都想不出來,只一味和兒子鬥氣,他說他自己是榆木腦袋,這話說得還真是貼切啊!
隨後,方從哲親自去了方文的小院,將守衛喝退,解除了方文的囚禁。
對於方從哲的舉動,方文一點也不領情,這個伯父在他心目中地地位比自己的父親重了一些,畢竟,當他小的時候,方從哲正閒居在家,他從小地啟蒙教育方從哲並未假手他人,而是親力親為,對方從哲,他有一種天然的敬畏。
「伯父,小侄有句不好聽的話說在前頭,那祝無雙姑娘小侄是非娶不可,當初,小侄承諾若是殿試中了一甲,便娶其為妻,伯父,你也不想小侄成為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吧!」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正坐在方文小院內的一張石桌旁,頭上搭著一個棚架,上面爬滿了長春籐,綠意盎然。
「呵呵!」
方從哲笑了笑。
「最近才知道你們父子在鬥氣,從理竟然將你軟禁了起來,這樣可不好,你才入翰林院,便請假不去,那些上司,還有同僚會認為你這新科榜眼仗著家族勢力,不屑做事!」
方文原想說自己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不過,他很明智地沒有出聲,而是沉默著,聆聽方從哲說話。
「你喜歡那女子,這無可厚非,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若是喜歡做的事情無法去做,喜歡的人無法娶回來。地確是一大憾事啊!作為伯父的自然不願意看到你日後有什麼憾事難以介懷!」
方從哲臉上帶著微笑,陽光透過綠蔭照射在他臉上,斑斑點點,給人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我已經教訓了爾父,這就把你放出來,明日。照常去翰林院辦公,我已經派人給你銷了假,至於,娶妻一事嘛!……」
說到這裡,方從哲沉默了下來。
「伯父,文兒非無雙姑娘不娶,還望伯父體諒!」
方文急了,猛地站起身來,急切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嗯!」
方從哲抬頭望了他一眼。然後,用力地點點頭。
「這件事,我就替爾父做主了。若那女子願意,伯父同意你娶那女子為妻!」
方從哲答應得如此痛快,在欣喜的同時,方文也感到了疑惑,他雖然情商不高,卻聰明得很,對於自己這個伯父的性情卻也清楚,說實話,在這件事上。他不認為自己地父親是最大的障礙,在他心目中,他這個伯父才應該是他娶青樓女子為妻這件事最強有力的反對者。如今,伯父竟然一反常態地同意了他地請求,方文有些不明白了。
他試探著問道。
「無雙寄居青樓,若是嫁入我方家,不知對伯父可有影響?」
「影響?」
方從哲反問了一句。
「有什麼影響,我方從哲早就是千夫所指的大奸佞,侄子娶青樓女子為妻雖然荒唐。卻又算得了什麼?反正,老夫已經自身難保了,到時,影響再大又何足掛齒!」
「伯父,何出此言!」
聽到方從哲說他自身難保,方文忙出聲問道。
於是,方從哲便把這段時間朝堂上的爭鬥將方文一一道來,然後,他提到了那封信。提到了楊瀾。最後拐彎抹角地詢問起方文和楊瀾地關係來。
這時,方文才恍然大悟。
為何伯父同意自己迎娶無雙進門。原來是有事相求啊!
怎麼辦呢?
以方文的脾性,自然不願意低聲下氣地去求人,從小到大,他就不知道求人是什麼滋味,然而,這一次,就算不為了無雙,為了伯父的身家性命,他也要屈身求一下人了!
於是,方文便和方從哲達成了協議。
方文從楊瀾那裡將那封信拿回來,方從哲便許他迎娶祝無雙過門,明媒正娶,八抬大轎,並且,宴客四方。
方文也知道事情緊急,於是,當天下午,在和方從哲交談之後,他便急匆匆地出了門,趕往翰林院,拜訪楊瀾。
然而,楊瀾此時卻不在翰林院中,他下午告了個假,回家去了。
於是,他又趕到楊瀾在北京的寓所,不巧,楊瀾恰好不在,負責看門的張落也認識方文,他告訴方文,說楊瀾去了巧奪天工的店舖了。
之後,方文又急匆匆地趕往巧奪天工。
巧奪天工在市集之中,馬車無法進去,方文只好帶著隨從下馬不行而入,到得店門前,只見人潮洶湧,穿著各式各樣家丁服裝地下人們候在店門口,將店門擠得是水洩不通。
大家自然認識方家下人地專門服飾,有著方家的威風,方文才得以擠進店中,店面上地夥計問了他的來意後,派人向後方傳訊,隨後,有人便將方文帶入店中,繞過幾個迴廊,經過幾個庭院,來到了店舖的後院。
趕了這麼久地路,方文那副翩翩公子的風度已經無法保持了,瞧上去頗有些狼狽,當他出現在楊瀾面前時,楊瀾差點沒有將他認出來。
後院內的陳設比較凌亂,到處都是木匠工具,以及未完成的木工作品,院子內除了楊瀾之外,還有兩個人。
一個少年穿著一件單衣,正埋頭苦幹,用墨線在一塊木板上勾畫著什麼,一個老者站在他身旁,神態恭謹地對那少年小聲地說著話。
瞧見有外人在此,方文臉上露出了難色。
楊瀾瞧見了,他笑著說道。
「方世兄難得來此,有失遠迎,恕罪則個!」
方文笑了笑,這笑容並不怎麼自然,說到底,他不擅長於說這些客套話。
「鳳梧賢弟,言重了!」
「嗯!屋內雜亂不堪,不是待客之道,方世兄,隨我到這邊來!」
說罷,楊瀾領著方文往院子旁的廳子行去,那裡,已經有下人上前,將兩碗清茶擺放在廳內的桌面上。
就在這時,那個少年抬起了頭,夕照落在他的側臉上,臉上的茸毛漾起了一層金光,方文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那兒。
他不由停下了腳步,滿臉驚駭。
那少年正是皇太孫,未來地大明皇帝朱由校。
這個時候的朱由校,哪裡有半天皇室中人的尊貴,滿臉汗水,頭髮上沾有一些木屑,他正在聆聽面前那個老者的說話,不時點頭稱是,和一個普通的木匠學徒沒有什麼差別。
早知道朱由校迷戀木工,然而,迷戀到這個程度,卻猜想不到!
早知道朱由校和楊瀾關係不錯,但是,不錯到這個程度,卻無法估量!
方文驚愕了片刻,隨後恢復如常,他本就有著狂生的氣度,既然,朱由校並未瞧著他,楊瀾也沒有將朱由校介紹給自己,他便視若無睹,施施然隨楊瀾步入那個廳子,不過,在他臉上仍然帶著一絲憂色。
他在擔憂,這楊瀾會不會已經將那封信交給了朱由校,若是朱由校已經看了那封信,這會兒,還能要得回來麼?
若是不能完成伯父交付的這個任務,伯父也許會黯然離職,自己,以及整個方家,也會要受到牽連,如此,自己也許一輩子都莫要奢望能迎娶無雙姑娘了!
一定要將那封信拿回來。
坐下之後,方文在心中對自己如此說道,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堅決地想去做一件事情!
(月票,各位看著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