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日,是袁崇煥離開京城的日子,也是明軍薩爾滸大敗的消息在京師官場快速傳播的日子,在京城外的十里亭,楊瀾和一干人等為袁崇煥送行。
辰時時分。
此時,破曉時分出現在東邊天際的紅雲已經蕩然無存,原本露出了半個腦袋的太陽也不見了蹤影,細雨如織,從天而降,遮蓋了天幕,雨點落在大樹上,青草上,泥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就像春蠶吐絲一般。
或許是因為這雨,離別的氣氛有些淒涼。
人人交替上前和袁崇煥說著告別的話,只是簡短的說幾句,很多話在昨夜的告別酒宴上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今日,唯有作詩一首,為其壯行。
袁崇煥的心情非常低落,雖然,他一向不愛將自己的情緒袒露在外,在這一刻,在這細雨霏霏的晚春時節,在這充滿了離情別意的十里長亭,在他臉上,卻滿是盡力想要掩飾卻怎麼也掩飾不好的黯然之色。
這一切,與三年前他離開京師南遊的心情並無差別。
那一年,他會試不曾中式,落第而還,也是在這十里亭,當時,與他揮淚而別的另有其人,那時,他口佔了一首詩。
「遇主人多易,逢時我獨難。八千憐客路,三十尚儒冠。出谷鶯偏媚,還枝鳥亦安。故園泉石好,歸去把漁竿。」
今天。身邊地人吟誦著送別詩為其送行,此情此景,不知怎地,讓他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如今的他,好像並非外放為官。仍然是落榜歸家一般。
讓他心情低落的原因有三。
第一,他雖然會試中式。然而在殿試時,他所做的策論卻無法入閱卷官的法眼。因此被打入了末等,他得到的只是一個賜同進士出身,同進士,如夫人,都是被人笑話地料啊!
躊躇滿志而來。失意傷懷而去。
這便是如今的袁崇煥心情地真實寫照。
第二,在離京前夕。他聽到了遼東戰事的結果,在薩爾滸一役,分四路進剿地八萬多明軍被後金蠻夷各路擊破,大敗而歸,文臣武將傷亡三百餘人,兵丁傷亡四萬餘人,簡直是萬曆朝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奇恥大辱啊!
一直以來,當年投筆從戎的班超便是袁崇煥的心中偶像,他自己的心願便是為大明戎守四方。掃平四方蠻夷。打造一個大大地帝國,所以。聽到薩爾滸一戰失敗的消息,心情也就更加糟糕了。
第三,身為同進士,不可避免就要被吏部外放為官,他原本想進入兵部任職地願望也就落了個空,雖然,在江日彩大人的幫忙下,他得以前往福建邵武當知縣,一個同進士出身的人,能成為一縣之尊,卻也算是破格,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羨慕他,然而,他們不知道,袁崇煥的目光始終是在北地,而非南方。=小說首發==
知縣非他所願,若是不能入兵部任職,他寧願到山海關當一小吏。】
楊瀾自然不知道袁崇煥此時心中所想,但是,袁崇煥臉上的那抹黯然卻明明白白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對於袁崇煥此人,後世褒貶不一,先是將他抬得高高的,與岳飛等愛國名將相提並論;然後,又將其貶得低低的,直斥其為賣國賊;來到這個時代之後,與其有了接觸的機會,楊瀾自然要好好與他接觸,看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所以,他才會故意接近袁崇煥,成為其在京地好友之一,這次袁崇煥離京,他也特意請了半天假,來為其送行。
或許是為了平添幾分離愁,出了城之後,天氣陡變,竟然下了細雨,只見天地之間,一片迷濛,平原,遠山,樹木,荒草如同被一張細網套住一般,又像是被一縷縷地霧氣繚繞,視線之中,格外淒迷。
細雨,離愁……
於是,眾人詩興大發,紛紛口占一句,以表離情。
楊瀾一直站在最後,然而,終究還是輪到他上前和袁崇煥道別了。
這個狀元公不擅詩詞,早就在士子們中間傳開了,當初,他中瞭解元之後,在鹿鳴宴上的一番話成為了眾人取笑他地話柄,不管楊瀾說得有多麼的義正言辭,一個讀書人,不會作詩,不會寫詞,這還能算是讀書人嗎?
楊瀾在祝無雙身處的菊樓所做的那首詩,嗯,準確地說,他抄襲的那首詩在熟識的人中間,只有兩個人知道。方文是一個不喜歡說長道短的人,自然不會大肆宣揚,偏偏那陣馮銓又和楊瀾疏遠了,他當然不會將自己和楊瀾一起去青樓的事情講給大家聽,所以,在眾人的印象中,這個狀元郎仍然是個不通詩文的窮酸書生。
當楊瀾向前和袁崇煥道別時,人群中便有人起哄,他們呼籲楊瀾作詩一首,為袁崇煥壯行,真是的目的很簡單,無非是想看楊瀾的笑話罷了!
入了官場,讀書人之間的詩詞唱和乃是雅事,若你不通詩文,不僅要受到眾人的鄙視,而且,也無法融入以讀書人為主的官場交際網中去。
因此,楊瀾斷不能在這個時候掃了眾人之興,若真掃了他們的興,日後,若是有了什麼交際應酬,這些人便不會邀請他參加了。
官場上,若是失去了人脈,就算這路並沒有走到盡頭,也會難行得很。
對於楊瀾,袁崇煥的心情也頗為複雜。
對方年僅十八,自己卻已經三十好幾了,對方高中狀元。自己卻只是同進士出身,對方入了翰林,日後入閣輔政也是大有希望,自己則被貶向了偏遠之地,理想似乎更為遙不可及了。
這叫他如何不感慨啊!
然而,一方面他又有些佩服楊瀾。\是地,從來自視極高的他對這個十八歲的狀元的確感到由衷的佩服。
往日。兩人也曾經暢談過,無論談到什麼。軍事,治政,海事,財政,這個狀元郎都會說出極其新穎的見解。那些見解往往是前人沒有想到地,有些太過新奇。不知道能否實行;有的在袁崇煥看來,似是而非,簡直是大謬;然而,也有些見解在袁崇煥地認知中,卻是一定能夠實行的。
只憑這些談話,袁崇煥自然不可能對楊瀾崇拜得五體投地,惟其馬首是瞻,但是,在袁崇煥地內心深處,在他那顆驕傲的心臟的某一個地方。他的確是將楊瀾當成了一個人物。一個他無法輕視的人物。
袁崇煥也聽過楊瀾不擅詩詞地傳言,他不知道這個傳言是真是假。不過,在他和楊瀾的交流過程中,他地確未曾聽過楊瀾吟詩作賦,面對眾人的起哄,他面帶微笑,沉默地等候著,是的,他也想確認一下那個傳言是否真實。
楊瀾笑了笑,緩緩踱到長亭外,細雨飄落,籠罩在他身上,他雙手負在身後,平視著遠方起伏的溝壑坡地,目光悠遠,它的盡頭便是官道的盡頭。
不一會,他朗聲吟誦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自然,這又是一首抄襲之作,出處乃民國李叔同寫的一首歌詞,而非出自楊瀾的原創,對現在的楊瀾來說,只要能夠為我所用,抄襲又何妨?抄啊抄的!慢慢就習慣了!
何況,讀書人之間這也算抄嗎?
借鑒而已!
一曲吟罷,眾人一片沉默,這詞地殺傷力太大了,意境深遠,離愁綿綿,除了沉默人們只能沉默。
然而,終究還是有不識趣地人前來挑刺。
「狀元郎,這首詞的詞牌出自何處?怎地聽來如此陌生?」
楊瀾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什麼詞牌名?他一無所知,自然不曉得該怎樣回答。不過,在其他人眼中,這是他胸懷寬廣的體現,不想自己的回答讓提問之人難堪。
「呵呵,不管這首詞有沒有詞牌,就憑這首堪比柳三變雨霖鈴的上佳之作,就算為此新增一個詞牌名,又有何妨?」袁崇煥站了出來,從中打了圓場。
然後,他轉過身對楊瀾抱拳說道。
「鳳梧賢弟,士林傳你不擅詩詞,此曲一出,謠言當絕。賢弟文才武略,為兄望塵莫及,此番入了翰林,日後,還望賢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莫要像魏世兄那樣青春得意,放蕩形骸啊!愚兄雖然處在江湖之遠,卻也不會妄自菲薄,必定會做出一番事業來!到時候,我們京城再聚,希望不會在席上感歎華年易逝,一事無成啊!」
說出這番話時,袁崇煥神情誠懇,語出至誠。
楊瀾自然微笑面對,拱拳作揖,沉默不語。
袁崇煥轉身面向眾人,他向大家做了個羅圈揖,朗聲說道。
「本來,袁某應該向各位作詩一別,然而,有鳳梧賢弟珠玉在前,袁某便不獻醜了,就此在這裡和大家別過了,來日,若能重逢,當痛飲三大杯!」
說罷,他轉身奔出長亭,解下拴在柱子上的馬韁繩,翻身上馬,急急而去,消失在一片煙雨淒迷之中。
袁崇煥離開後,眾人便結伴回城,一路上,不時有人湊到楊瀾身前,這裡面有同在翰林院做事的同僚,有在六部做事的同科進士,也有被打入末等,不日便會和袁崇煥一般離開京城的同年。
暗地裡,楊瀾讓侯國光,阿牛,單赤眉,朱小夭等人查探京城大小官員的底細,瞭解他的詳細背景,為人處事的性格,以及大小**,然後,特地編撰成冊,以備日後所用。
這是一項極其龐大的工程,雖然,他手底下的那些地痞,騙子,殺手出身的傢伙對於打探消息很有一套,要想將全京城的大小官員的資料都網羅在手,卻非易事,也不是在短時期便可以完成的。
所以,楊瀾讓那些傢伙先行打探了京城大員們的資料,只需粗疏地瞭解一下即可,等人手增多的時候,再做進一步的查探。
不過,對於自己在翰林院的同僚,以及當初兩百多名會試中式的同年,楊瀾有讓侯國光他們努力查探,為此,一本名冊已經初步成型了,是的,那本冊子上的資料還很簡陋,估計錯誤的地方也很多,但是,在楊瀾看來,以目前的人力物力財力,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因為有這個名冊的關係,楊瀾雖然不像周延儒,方文那樣有過目不忘之能,然而,他卻也能將此刻蜂擁著湊到他身邊來的人與他們的姓名對上號來,不管靠上前來的是誰?他都能喊出對方的姓名,以及名號,甚至,能就對方感興趣的話題說上幾句,讓其滿意而歸。
回到城裡之後,眾人便分道揚鑣,四散而去。
離開後,在這些人中間,除了極少部分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對楊瀾並不外感冒,其他的人都對這位年輕的狀元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原來,傳言不可信,這狀元郎不僅詩詞了得,人也謙遜得很,值得一交啊!
楊瀾堅信,只要自己一步一步慢慢來,就算不能改變那些大佬們對自己的看法,那些底層的中青年官員終歸會接受自己,畢竟,比起那些官場老油子來說,這些年輕人的心中尚有幾分熱血,幾分還未被現實的殘酷變冷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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