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昏暗的光亮在緩緩搖蕩,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巷子內迴盪,人影朦朧,時而細長,時而巨大,被燈火照映,在巷子兩旁的壁上搖曳。
范進緊跟在拿著燈籠的楊凌身後,腳步矯健得一點也不像五十來歲的人,在疾走的同時,時不時回頭瞧上楊瀾一眼,生怕楊瀾腳步慢下來,拖慢步伐,見楊瀾若是跟在身後,便不時催促前面的楊凌再加快一點步伐。
巷子的盡頭便是一條能容四輛馬車並排行駛的黃土大道,沿著大道往前行百餘步,便是會試地點所在,貢院。
貢院在北京城東南隅,原本是元朝的禮部舊址,永樂十三年(1415年)改為貢院,當時,因為朝廷財政困難,連京城的城牆和皇宮都沒有建立,貢院便用木板和蘆葦搭乘簡易的考房,周圍是用荊棘編織而成的圍牆。
萬曆之前,貢院的建築還是草蓆木板結構,且又實行「鎖院貢試」制度,最怕著火,雖然嚴加防範,百多年來,著火的事情卻也層出不窮,最嚴重的一次,明天順七年(1463年)二月貢院大火,監察御史焦顯鎖上貢院大門,不許人員進出,致使七十多名舉人葬身火海。
到了萬曆朝,擔任首輔的張居正決定對貢院進行改建和擴修,重建工作在萬曆二年(1574年)三月展開,在萬曆三年(1575年)九月告竣。
擴建後的貢院增加了面積,方圓達一百六十多丈,將房舍改為了磚石結構。
重建的貢院,外面有荊棘牆,門朝南向,門前立有三道門坊,左邊的門坊稱為「虞門」,右邊的稱為「周俊」,中間的稱「天下文明坊」。內有兩道重門,左右各一,以備稽查。再進去又是一道龍門,穿過龍門甬道,則是明遠樓。在貢院四角各有樓相望,作為瞭望監察所用。
從東往西有號捨七十區,每區有七十間,乃是磚石結構的瓦房,可以避風雨,防火燭。
再往北走,中間位公堂,公堂以東有一間監察室,再往東有三間用來密封試卷和供應補給的房間。公堂對面有兩間房,乃是用來抄錄試卷所用。公堂後面是燕喜堂,從東往西有十多間房舍,用來供書吏,工匠休息所用。其後則為會經堂,有二三十間房舍東西相連,乃是同考官們的住所。
雖然,並未進入過京師的貢院,通過陳光,侯國光等人的打探,楊瀾已經將貢院的構圖牢記於心了,之所以記得貢院的地形,並非為徇私舞弊做準備,這只是出於他的習慣而已,無論去哪兒,若是有機會的話,楊瀾都會事先瞭解那個地方的地形構造和大概環境。
很多時候都用不上,然而,誰又能肯定,永遠不會派上用場呢?
正因為在各個方面都已經準備停當,楊瀾才會這樣不溫不火,一派雲淡風輕,像范進這樣焦急上火,患得患失的,進入考場就算有十分本事,恐怕也只能發揮出七分來。
三人剛剛走出小巷,這時,迎面奔來一人,擋在了他們身前。
那人身形巨胖,行進間,便如一座小山移來,楊凌停下了腳步,范進見楊凌停下腳步,心中一急,一把將楊凌推開,埋著頭就要往前闖,若不是他收腳收得快,險些撞到那人身上。
「你這廝好沒有道理,擋人去路作甚?」
心情焦急的范進一改往日畏畏縮縮的作態,指著那擋路之人高聲喝道,當然,若沒有楊瀾與他一起,恐怕他的態度又是另一種選擇了。
對面那胖子笑了笑,沒有理會范進的質問,他向一旁招了招手,兩個下人模樣的人打著燈籠奔了過來。
范進有些不耐,可是那人身形巨大,擋在巷子口,讓人無法進出,再是不耐,他也只能等候,於是,他讓到了一旁,讓楊瀾走到了前面來,雖然,不知道這胖子有何目的,讓楊瀾和他打交道總比他自己親身上陣為好。
「兩位,可是參加會試的舉子?」
楊瀾點了點頭。
「請問這位兄台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
那個胖子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他長著一張忠厚老實的臉,肥肉在臉上層層疊疊,笑起來便擠成了一團,眼睛瞇成了縫,讓人瞧見,可喜得很,不知不覺便信賴了那傢伙幾分。
「既然兩位是參加會試的舉子,小人斗膽耽擱兩位文曲星少許工夫,放心,雖然耽擱了些許時間,兩位絕對會覺得值得!」
楊瀾笑了笑,說道。
「兄台,長話短說吧!」
「好!」
那胖子向楊瀾翹起了大拇指,笑道。
「既然兄台如此乾脆,在下也不再繞圈子了,在下有一條明路指給兩位老爺,保管兩位今科能夠金榜題名!」
「此話當真?」
不待楊瀾答話,范進急急說道,半途插上了一腳。
「絕無虛言!」
那胖子轉身面向范進,斬釘截鐵地說道,那張臉,說不出的誠懇。
這時,他的兩個下人已經趕了過來,一人提著燈籠,一人手裡則捧著卷軸之類的東西,很大一捆。
「兩位!」
那胖子壓低了聲音,他向四周望了望,然後神神秘秘地對楊瀾和范進說道。
「我這裡有本科的試題,現在距離進場的截止時間還有兩個多時辰,若是兩位得了試題,必定能寫出一篇好文章來,若是怕時間來不及,在下這裡還有現成的答卷,絕對合主考官的胃口,兩位,還需要在下將話說明嗎?」
「真的?先拿來看看!」
范進聞言大喜,向前行了兩步,眼睛發綠,死死地盯在胖子的隨從手中捧著的那堆卷軸,伸手便抓了過去。
「且慢!」
那胖子橫移了一步,擋住了范進,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微笑。
「這位老爺,這試卷和考題來之不易,在下費了不少工夫和金錢,老爺若是想要,能否打發一點銀兩給在下,就算是給在下一點跑路費吧!」
「這?」
范進有些猶疑,他回頭望向楊瀾,對他來說,他自然是想要用銀錢買對方的試題的,只是,這樣重大的事情,需要楊瀾來做決定。
「呵呵!」
楊瀾雙手抱在胸前,笑著說道。
「這位兄台,為了防止科場舞弊,這試題保護得是何等嚴密,兄台又是通過什麼門路搞到手的?你要我等如何才能相信呢?」
那個胖子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就在范進臉上盡顯失望時,他終於有所決斷,咬了咬牙說道。
「我看兩位都不是那種多嘴的人,我就告訴兩位吧,不過,千萬不要外傳,事情若是洩露出去,在下這條命到算不了什麼?兩位大人的前途要緊啊!」
停頓片刻,他將手放在嘴邊,就這樣擋著小聲地說道。
「我有個表弟在今科主考官韓廣韓大人身邊當差,乃是韓大人最為信任的小廝,韓大人在進貢院之前就知曉了他要擔任主考官的消息,那幾日,他一直躲在書房內,不許閒人進出,只讓我表弟在一旁幫他磨墨鋪紙,他寫了不少文章,有些留下了,有些則焚燒了,我的表弟為人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將這些文章盡數記了下來,若不是他家老母重病,急需銀錢請大夫看病,我等也不會冒著這殺頭的風險來做這事啊!所以,兩位若是買了試卷,從中有所得益,還望不要外傳啊!」
那胖子這番話說得是繪聲繪色,臉上也是七情上面,范進也是個事母至孝的人,聽了他這番話,恨不得將兜裡的錢都掏出來,既能幫人,又對自己有所助益,何樂而不為呢?
聽了胖子這一番話,楊瀾幾乎笑出聲來。
這騙局如此拙劣,不過,後世的某些騙局,比這胖子設下的還要拙劣,還不是騙了不少的人,為什麼?原因無他,只因一個貪字罷了!只要你被自己貪婪的慾望迷惑了眼睛,就算是再聰明的人也會上當,何況范進乎!
瞧見楊瀾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那胖子臉上雖然神色不變,心裡卻七上八下地打著鼓。對面這人看上去非常精明,恐怕不好騙啊!先前他躲在巷子裡,瞧見范進急匆匆地行來,一看就是個好目標,卻沒有料到在對方後面跟著楊瀾這號人物。若是知道,他便不現身了,就在剛才,他已經騙了好幾個舉子,弄了一筆橫財,若是被楊瀾識破,鬧到官府那裡去,那就糟糕透頂了!
眼珠子在眼眶裡瘋狂地打著轉,胖子已經打好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的主意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天籟般的聲音。
「這位兄台,這考題和試卷共需多少銀錢?」
胖子險些抬起手來撫摸自己的耳朵,問話之人並非范進,而是楊瀾,這讓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他以為搞砸的時候,峰迴路轉,又迎來了生機,胖子的心中就像春天一般,百花齊放,發出了愉悅的聲音。
「這位公子如此直爽,在下也不漫天要價,百兩紋銀如何?要知道」
就在胖子準備替楊瀾和范進權衡買與不買的利害關係時,楊瀾打斷了他的話。
「十兩銀子!不二價,賣就賣,不賣就讓路!」
「哦!」
滿腔的話被打斷在腹中,胖子神色頗為尷尬,范進則驚奇地望了楊瀾一眼,轉而用懇切地目光望向胖子,生怕聽到拒絕的話。
「這?」
胖子顯得極其為難,不過,很快他便有了決斷。
「十兩就十兩,在下就當交兄台這位朋友了,祝願兄台能夠高中會元!」
「我說的是兩份十兩!」
楊瀾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胖子臉色再次陰晴不定,不過,沒有多做考慮,他仍然點頭同意了,於是,楊瀾花費了十兩銀子,從胖子那裡買來了兩份試卷。
銀貨兩訖之後,那胖子極其迅速地消失了,他身形雖然巨大,動作卻靈活得很,一眨眼,就不知所蹤。
「走吧!」
楊瀾輕聲說道。
「走?」
范進有些疑惑地望著楊瀾,他正準備找個地方研究一下那人給的試卷呢!他向楊瀾揚了揚手中的試卷,問道。
「這個怎麼辦?」
「怎麼辦?」
楊瀾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道。
「燒了唄!」
「燒了?」
范進大驚失色,不相信自己聽見的說話。
「騙子弄出來的玩意,不燒了還能做什麼?莫非你真信了他的話?這樣的話,我就不打攪你了,只是,若是因為這個進不了場,或是進了場發現試題不對,到時可怪不得我!」
「既然知道是騙子,鳳梧,你為何還要出錢呢?」
「嘿嘿!」
楊瀾笑了笑,對著胖子消失的方向,也就是現在楊凌正匆匆行去的方向,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對這個胖子很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