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赤眉站在雨中,大雨將他全身淋得透濕,他的髮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散了,浸滿了雨水的頭髮順著腦袋垂下,緊貼在身上。
雨水極其的冰冷,它的來處,那黑暗的高空,應該是極寒的所在。
然而,單赤眉並沒有感覺到寒冷,相反,他全身發熱,面孔一陣陣發燙,就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
如果說,在半柱香之前,他還只是想起了自己初次上陣的情形,還有勇氣來克服那種恐懼,那麼,此刻,現在的他彷彿已經再次置身在了過往的那個殺場,和那個時候的他相比沒有半點不同,都是被恐懼所壓垮的弱者。
「殺了他!殺了他!」
單赤眉的嘴唇蠕動著,依稀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然而,他卻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在他身前,七零八落地躺倒著十來個人,先前,他們都是生龍活虎的壯漢來著,現在,卻只能無助地躺在雨水和污泥之中,有人在小聲呻吟,身子也在微微動彈,有人卻一動不動,悄無聲息。
楊瀾站在單赤眉的面前,大約十來步的地方。
雨水同樣將他淋得全身濕透,他的頭髮同樣垂了下來,耷拉在身上,然而,在楊瀾身上,卻一點也看不出狼狽的意思。
他筆直地站在雨中,站在黑暗裡,那姿態,就像是站在廟堂之上一言興邦一言滅國的權臣,又或是正在檢閱千軍萬馬即將出征的將軍,那姿態,說不出的驕傲,面對著這樣的一個人,單赤眉覺得自己在對方眼中就像地上的爛泥一般卑賤。
「啊!」
單赤眉仰天長嘯,發出一聲怒吼,他終於邁開了步子,向楊瀾急衝而去,他臉上充滿了決絕,就像一個正衝向如蝗箭雨的士兵,壓在他身上的恐懼在這一刻徹底轉化成了絕望,他之所以衝向楊瀾,與其說是想要殺掉對方,倒不如說是想要自殺。
妖魔!
對方一定是妖魔,不如此,就不能解釋發生在眼前的這些事情,十多個與自己生死與共的兄弟,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對付好幾個壯漢,然而,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們被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殺了,就像宰豬殺羊一般容易。
妖魔是無法戰勝的!
是的,對面這人是他所無法戰勝的!
「啊!」
單赤眉一邊奔跑,一邊連聲怪叫,他將雙手高高舉起,將長刀舉過頭頂,身前,空門盡露,楊瀾只要將劍往前輕輕一送,便能送他歸西。
楊瀾並沒有這樣做,而是輕輕往一旁閃去,單赤眉收不住勢子,踉蹌著從楊瀾身側奔過,他發出一聲怪叫,用力將長刀劈下,劈在了風雨中。
楊瀾揮動手臂,用長劍的劍脊在單赤眉背上輕輕一敲,單赤眉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撲在了一個水窪中。
他嘴裡發出嗚咽之聲,努力挪動四肢,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原本可以簡單做到的事情,在此時做起來,卻極其的吃力。
楊瀾沒有上前結束他的痛苦,而是站在原地,朝門廊下的張落喊道。
「張落,過來!」
「是!」
張落興奮地應了一聲,舉著火把跑進了雨中,這時,大雨已經轉變為了小雨,火把上的火光雖然黯淡了下來,卻仍然頑強地跳躍著,並未熄滅。
「張落,你來,擊倒他!」
楊瀾指了指已經從地上爬起來,身子卻搖搖欲墜顯得極其狼狽的單赤眉,隨後,接過了張落手中的火把。
「我!」
張落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楊瀾點了點頭。
「是!」
張落用力地點點頭,他臉上的神情充滿了興奮,雙眼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單赤眉,透著些許的緊張與不安。
楊瀾剛才輕描淡寫地解決了那群黑衣殺手,這讓張落神情振奮,他渴望著上陣殺敵,潛意識地認為自己也能像楊瀾一樣輕易將那些人殺掉,然而,當楊瀾真的讓他面對敵人,與其一對一的廝殺時,他仍然免不了會感到緊張。
不過,初生牛犢終究是初生牛犢,他並不怕單赤眉這只病虎。
張落很快調整好了心情,他按照楊瀾當初教導的那樣踏著有節奏的步伐,不緊不慢地向單赤眉逼近,握刀的手最初還在顫抖,隨著一步步靠近對手,刀鋒漸漸穩定了下來,不再上下抖動,或左右搖晃。
單赤眉在風雨中顫抖,雙目中充斥著憤怒和沮喪,什麼時候,他單某人會淪落到如此地步,讓一個小屁孩來欺負,屈辱感讓他全身發抖。
殺掉他!
他惡狠狠地對自己說道。
然而,殺掉了這小屁孩又有何用,那個人只要一出手,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條。
死亡!
許久以前,他便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走上了這條路,最終,便會有路死溝埋的一天,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若是面對這一時刻,一定會極其從容,然而,現在,當死亡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時,他才知道,要接受它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想到這,單赤眉便失去了鬥志。
反正都是死,死在小屁孩手中又如何?
他笑了起來,笑聲慘烈,充滿了絕望,他搖搖晃晃地迎向張落,長刀雖然依舊握在手中,然而,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卻在一根接一根地慢慢放鬆。
「吼!」
計算好距離和步點,張落低吼一聲,刀光一閃,斜斜向單赤眉劈去。
「噹!」
單赤眉舉起長刀,很輕易地就架住了張落這一刀,張落畢竟經驗不足,出刀不留後力,刀鋒的軌跡很容易被單赤眉看穿。
然而,單赤眉因為心無鬥志,他這一刀便軟弱無力,兩人的刀鋒在半空中相擊,隨著一聲清脆的輕響,單赤眉手中的刀脫手而出,飛入了黑暗中,張落的刀在空中頓了頓,隨後繼續落了下來。
單赤眉嘴邊浮現出一絲微笑,他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黑暗中傳來了一聲低吼。
「停!」
張落的刀落在了單赤眉肩上,他雖然聽從了號令,然而,因為掌握不好力度大小,他這一刀還是砍傷了單赤眉,刀鋒入肩略有一分。
鮮血從傷口滲出,隨即被雨水沖走,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