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望了凌能麗一眼,心中升起一絲隱憂,歎了口氣道:「凌姑娘,請節哀順變。」
劉高峰也呆住了,江湖中傳說蔡風在泰山一戰中死去,卻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一時之間他竟接受不了。
凌能麗沒有回答,依然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
窗外,樹身微微有些嫩黃色,那是新生的葉芽,風仍寒,從呼嘯的風聲可以聽出,很靜,也不知是受了屋內的感染還是本身就很靜。
「他是怎麼死的?」凌能麗語調平靜至極,讓三子和劉高峰都感到驚訝,更有一些不安,他們寧可看到凌能麗將情緒發洩出來,哪怕是哭一場,可是凌能麗是那般冷靜,好像蔡風是一個與她毫無關係之人。
三子暗自歎了口氣,這個問題,他剛才已經講得極為詳細,包括山上的每一個細節,可是此刻凌能麗仍又問起,顯然是她剛才根本沒有聽進他說的話,那就是說,凌能麗只是此刻才自蔡風的死訊中恢復神志,才懂得思考。這的確不是一件什麼好事,但三子理解凌能麗的心情,如果死者換成凌能麗,相信蔡風也會有這般反應,因為他太瞭解蔡風了,於是三子將蔡風如何與葉虛決鬥,如何又出現了區陽,如何救哈鳳,如何墜入山谷,眾人尋找不到屍體,甚至連蔡風說自己已經出家的事也重新細細敘說了一遍。
凌能麗這才似乎認認真真地聽了進去,臉上的神情變化無常,聽完之後,半晌方道: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死了,對嗎?」
三子一呆,並未否認凌能麗的問話。
「那就是說他仍有可能活著,至少你們還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凌能麗再次重複著同一個意思,卻換了一種說法。
「是的,但山谷下有幾堆被野獸啃光的白骨,雖然這些白骨之中也許沒有阿風,但也不排除他葬身獸腹的可能。」三子不得不說得認真一些,也好斷絕凌能麗的念頭,正如蔡風的意思他不想因為他而害了別人一生。
凌能麗一呆,依然不死心地問道:「白骨就在他落入的山谷之下。」
「那倒也不是,是在十八盤附近的山谷下。」三子吸了口氣道。
「那是說在十八盤有人墜入山谷?」凌能麗依然十分平靜,可眸子裡卻滿懷希翼地問道。
「不錯!」三子沒有否認,他覺得沒有否認的必要。
凌能麗神色微喜,定定地望著三子問道:「他沒有留下什麼話嗎?」
「他有封信要我轉交給你!」三子想了想,還是決定將蔡風的信交給凌能麗,他知道凌能麗斷不了塵念,也只好讓她看看蔡風所留的信件。
凌能麗接信在手,迫不及待地拆開,可是在即將看到內容時,禁不住又有些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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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山青,一河微帶寒意的水,「嘩啦啦……」地流過,如一曲唱響的民謠,古老而又清新。
一縷飄渺的笛音如纏綿淒切的怨鳥在清啼,使林間河上蕩漾著絲絲縷縷的哀漠。
河畔,微顯青綠色的草地上,幾匹健馬悠然地啃著青草,最為神駿的一匹色調碳黑,如緞子一般光滑的黑毛泛著油亮的光澤,更找不出半根雜毛,那正是劉高峰送給蔡風的坐騎
烏龍寶馬。
河畔,一塊方石之上,蔡風靜靜地坐著,如一尊亙古靜立的雕像,一縷悠揚的笛音就是自他口中送出。
林中很靜,在笛音的繚繞中,也便更顯靜得可怕。
李寶和刑志遠遠地呆著,蔡風吩咐過,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擾,也許,他的確需要靜一靜。
李寶有些疑惑,他不明白為什麼蔡風竟會如此處理今日之事,更以假面目面對劉高峰諸人,甚至以假名字對劉高峰做出推脫,但李寶從笛音之中似乎聽出來了一些什麼,雖然他並不懂音律,可是這種將情感寄於音律之中的情調他卻懂。
「戰龍!」蔡風頓住音律,輕聲地呼道,他出了山洞並不想直呼田新球其名,在江湖中,見過田新球的人不多,但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人卻不少,他並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此,蔡風稱田新球為戰龍。
田新球很快出現在蔡風的身後,恭敬地道:「主人有何吩咐?」
「我要摘回鮮於修禮的人頭!」蔡風肯定地道。
「戰龍明白,我這就去!」田新球不假思索地道。
蔡風長長地吁了口氣,似乎大徹大悟,剛才他不僅僅是在想著今日之事,更在觀察自己體內毒蠱的情況,奇怪的是,今日經歷了如此長時間的殺戮,竟然未曾牽引出毒蠱的反噬,更未見萎縮的經脈抽搐之狀,甚至覺得氣脈順暢異常,這種狀態比之他最強橫之時更舒泰,在殺戮中,他並未用心去體會,而且心神完全陷入了一種悲傷欲絕的境地,腦海中更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
讓蔡風吃驚的還有另一件事,他竟然大開殺戒殺了那麼多人,這與他一向所修的無相禪有些違背,無相禪注重的是以善為本,除惡自然有必要,可也不能亂殺無辜,絕不主張多造殺孽,以仁心處世。
蔡風在這一點比蔡傷做得好,那也許是因為蔡風自小所處的環境與蔡傷不同,蔡傷雖然悟性極高,更是武道的天才,但是其殺心太重,奔戰於沙場,因此,蔡傷的無相禪真正步入化境還是在他退隱太行之後。在無相禪的潛移默化之中,蔡傷佛性漸深,殺性卻大減,因此,蔡傷根本就不輕易再出手,而此時的蔡傷與當年的蔡傷相比,卻是絕對不可同日而語。
蔡風自小到大,都受無相禪的洗禮,在無相神功漸深的過程中,他的性格雖保持著那種頑劣不羈的習性,但是性情卻極為淡默,對於繁華紅塵與名利地位根本毫不在意,反而嚮往那種山林清幽的生活。雖然他並不介意殺人,可事事都會為別人留下一條後路,不會將一件事情做絕,因此,在他的手中,許多本該死去的人,現在仍活得十分自在,可是,今日之舉卻是一氣亂殺,擋路者死,這種殺性之強絕對值得關注。
「難道是泰山一役中,我染上了區陽的魔性?」蔡風有些懷疑地自問道,可那是根本是不可能的,自己當時接引天地之氣,以天地浩然正氣擊潰了區陽那充滿魔意的殺招,自己有龐大無可匹敵的浩然正氣護體,已是百邪不侵之軀,若說是在那一刻被魔氣所侵,那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體內的異樣殺性又來自哪裡呢?」蔡風禁不住心中有些惑然,突地,腦中靈光一閃,他想到了一個讓他興奮莫名且激動無比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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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信,凌能麗愣了半晌,神色之間顯得有些慘淡。
三子和諸人也感到一陣淡淡的哀傷,可是卻無言相勸,有些事情是人無法勸說的,惟有讓她自己好好地清靜一下。
「老爺子準備今日出海!」三子突然道。
「啊!」劉高峰與凌能麗同時吃了一驚,凌能麗收拾了一下情懷,神惰有些落寞地問道:
「義父怎會出海呢?」
「老爺子早就想在海外尋找一片靜土,過著安定而平靜的生活,海鹽幫出海的船隊在海中間發現了一座極大的荒島,上面無人居住,那裡有山有林也有水,島上可以種地打漁,足夠容納數千人,早就有兄弟在島上開荒、整理,現在老爺子準備和夫人及胡家的人一齊移居到那座孤島,老爺子只想在那裡調節一下心情,如今元詡死了,夫人心中無法不悲傷,此次出海,老爺子就是要將他們送去安全之所,還有陽邑的一些兄弟,聽說,那裡還不止一座島呢,周圍有很多小島環繞,相隔都不是很遠,如果有足夠的人力,我們完全可以組成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園。」三子有些嚮往地道。
凌能麗神情依然極其落寞,劉高峰卻對海外充滿了嚮往,不過,看到水他就有些心慌,他也見過大海,那種氣勢,只讓他好幾天都未平復心神,對於水戰和坐船他是一點也不在行,如果讓他每天在一個四周都是水的島上生活,只怕會受不了,但聽三子說出那些美麗的小島,也禁不住問道:「那些島嶼距此遠不遠呢?」
「遠近都有,遠的坐船要兩三天才能達到,而且還要順風、否則只怕要五六天;而近的以老爺子的功力,幾乎可隔空凌渡而過。」三子認真地道。
劉高峰倒嚇了一跳,不再作聲,心忖近的還好,如果遠的要用那麼長時間方才到達目的地,他可真怕了,不由有些擔心地道:「這麼長時間,要是迷路了怎麼辦?」
「這個你別擔心,就像咱們獵人一樣,白天看太陽,晚上觀星星,都可以辨別方向,何況海鹽幫還有航船的高手,更有司南指引方向,怎會迷路呢?他們還繪了航海圖呢!」三子說到海外,可就顯得極有興致。(註:司南,乃是中國四大發明之一指南針的前身。)
劉高峰想想也是,暗中忖道:「這叫隔行如隔山,靠山稱強,靠海稱王,如果換了自己而不是海鹽幫的人,肯定會被水泡死,哪還敢出海?說起來倒很容易,但做起來就不行了!」
凌能麗似在想別的問題,對蔡傷出海的事全沒在意。
三子和劉高峰望了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全都立身而起,向外行去,或許,凌能麗需要的是一片靜謐空間,讓她靜靜地想想。
凌能麗對三子和劉高峰的離去看也沒看一眼,只是在三子行至門口正要反手帶上門時,她突然道:「三子,這信是不是阿風在泰山之戰前已經寫好了的?」
三子一愣,本來準備關上門,但卻只好回頭點點頭道:「不錯,我想也是,這是他在與葉虛交手之前讓我轉交給你們的。」
「還有誰有信?」凌能麗訝然地扭過頭來望著三子問道。
「劉姑娘、葉媚小姐及定芳小姐,阿風一共給我五封信,另一封卻是交給老爺子的。」
三子回答道。
凌能麗目泛奇光,突然一下子恢復了生機,歡喜地道:「阿風沒死,他沒有死!」
屋外的三子和劉高峰全都一愣,表情顯得有些怪異,三子有些擔心地問道:「凌姑娘,你沒事吧?」
「你才有事呢,阿風他一定沒有死!他只是故意躲著我們,不想與我們相見罷了!」凌能麗白了三子一眼,肯定地道。
三子和劉高峰對凌能麗的話一時摸不著頭腦,三人隔著門檻,兩個男的在屋外,一個女的在屋內,相互對視著,情景的確有些莫名其妙。
半晌,劉高峰和三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相視傻傻地笑了笑,又同時走了進屋,有些訝異地問道:「凌姑娘為何如此肯定?難道這封信有什麼不妥嗎?」
「不,我一直都不相信阿風真的死了,而且隱隱感覺到他就在我們身邊出現過,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何不出來與我們相見,所以一直都只當那是一個幻覺而己。當看到這封信時,顯然阿風是不想我為他掛懷什麼,雖然他狠下心來寫了這些,可我卻知道是因為他中了奇毒,那次我為他把脈,後來查了許多醫典,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收穫,可卻知道他肯定是中了一種奇毒,他以為自己活不長了,又想讓我不再為他傷心,因此寫了這封狠心的信來刺傷我,所以他才不敢與我們相見,躲著我們每一個人,不想讓我們為他擔心太多!」凌能麗有些激動地道,更多了幾許感傷和哀婉。
三子不禁也呆住了,他很瞭解蔡風,雖然沒見到那封信,但已經將信的內容猜了個大概,此刻經凌能麗證實,顯然自己並沒有猜錯,而他也不反對凌能麗的看法,因為那並非沒有道理,凌能麗對蔡風的瞭解之深不下於他。
想了想,三子深深吸了口氣,還是決定將達摩的話說出來,道:「其實,凌姑娘所猜沒錯,即使阿風在泰山一役沒死,他也不會有多長時日可活,最多只有一個月時間!」
「這是為什麼?」劉高峰驚問道,凌能麗的神色再次轉為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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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風的這個結論的確讓他欣喜莫名,那就是說他可以不死了!
沒有比這更讓此時的蔡風更激動、更歡喜了,當一個人從必死的痛苦之中找到了活路,那種感覺又豈是筆墨可以形容的?
「轟……嘩……」蔡風得意忘形之下,竟踢碎了坐下的大石頭,石屑墜落中發出一串清脆而悅耳的聲音,蔡風發現從來都沒有聽到過比這石子落水時更好聽的音律了。
李寶和刑志大驚,卻見蔡風狂喜之下,不住地倒翻觔斗,只翻得他們眼花繚亂,突然他們一驚,同時覺得身形一緊,被蔡風的雙手左右同時抱住,又一氣亂翻,只嚇得他們「哇哇……」亂叫,昏頭轉向,當他們嚇得快要昏迷之時,突然又覺身子一輕。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不死了,我可以好好地活著了!真是太高興了……」蔡風語無倫次地呼道,同時緊了緊懷中抱著的兩個大男人,再放開,又如猴子一般蹦了出去。
李寶和刑志被對方那一陣快翻早給嚇糊塗了,蔡風這麼一放手,二人全都「撲通撲通」
地歪倒於地。
蔡風一驚,停下身子,似乎一臉傻氣地問道:「怎麼全都倒了?」
「老……老爺子,我們……可受不了。」李寶苦著臉道。
蔡風禁不住大笑,伸手握了搔頭,不好意思地道:「全怪我得意忘形,待會兒請你們喝酒做為賠禮好了。」
李寶和刑志不明所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有些擔心地道:「小的不敢,怎敢怪老爺子呢?」
「不,現在你們就叫我公子,也不必稱什麼老爺子了!」蔡風頓時豪氣上湧地道。
「是,公子!」李寶和刑志相視望了一眼,有些訝然地道。
蔡風兩手橫抱於頭頂,仰首蒼穹,豪氣干雲地高呼道:「今日,就是我蔡風新生之日,從今日起,我一定不會辜負美好的生命!既然蒼天如此倦戀我,我就要代表蒼天,去澄清天下,安頓萬民,替天行道!……」
李寶和刑志大驚,望著豪氣沖天的蔡風,心中禁不住湧起了無限的敬意,蔡風在這一刻,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在不自覺中,氣勢隨著豪氣的激湧而瘋漲,更生出一股無可抗拒的霸者之氣,似乎天地與萬物全都緊緊握在他的手中,更有一種?睨天下的皇者之風,那是一股自骨子裡升起的氣勢。
李寶和刑志禁不住跪了下來,虔誠至極地跪拜在蔡風的身前,這似是對自然的一種崇拜,對強者的一種信仰,更為蔡風那豪氣干雲的話語激得熱血沸騰,更恨不得立刻握起兵刃替天行道。
這種改變,只怕連蔡風也沒有想到,不過蔡風知道自己死不了,那是真真切切的。泰山之巔,接引天地浩然之正氣,並不只是殺敵,更將他的體質重新塑造強化了一遍。
天地浩然正氣本是萬邪剋星,在天地浩然正氣入體之時,那股聚斂天地之靈性的正氣,擴充了蔡風的每一道經脈,並在其中膨脹、流動。蔡風本來萎縮的經脈遭到這股浩然正氣的充斥,立刻又恢復生機和活力,本來潛藏的毒質更無所遁形,在無窮無盡、龐大無匹的正氣逼壓下,沒有任何毒質可以再與之相抗,竟全部化為煙灰逸出體外,而那毒蠱也是生命,一種邪惡的寄生生命。在蔡風與天地融為一體時,他所代表的即是天地之間正氣所存,那無情卻有靈性的浩然正氣只會摧毀一切存在於其中的邪惡生命,雷電交纏之中,毒蠱竟化為無形,更沒有任何生命可言。因為當時的蔡風已通悟佛心,達到佛之極境大圓滿,其本身沒有任何雜念,否則只怕連蔡風自己也可能化為飛灰。而毒蠱卻沒有佛心相護,豈能倖存?因此,在蔡風使出「滄海無量」最高境界時,他就已經是一個新的自己了,無論是肌理抑或經脈,都超出人的想像,成了比毒人之身更強的自然之體。
而蔡風自身更是在不知不覺中吸納了冰魄寒光刀中兩代域外高人的佛門另一派至高禪勁,使他的功力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境界,甚至連冰魄寒光刀上的邪靈之血也全被浩然正氣噬滅,但有一點只怕是任何人也沒有估計到的事情卻發生在蔡風身上。
那就是蔡風吸納的域外佛門至高禪勁「龍象禪勁」與他體內的無相禪勁及道家的太乙罡氣,三大正道極致勁氣竟在天地浩然正氣的接引和衝撞之下完完全全地融為一體,組成一股融合中外佛道三股力量而成的異樣真氣,再非龍象禪勁,也非無相禪勁,更非太乙天罡,這是一股只屬於蔡風,而天下獨一無二的先天正氣!
而這股先天正氣,具有中土佛家的善,域外佛門的大歡喜、大圓滿,更有道家的清靜,聚而成之則化成了天地威霸氣勁,天乃皇者之象,地乃帝者之象,蔡風也因此不能再以三界之中的善來評其邪魔佛之別,可以說,他的思想已形成一個獨立主體,就像是他自身便構成了一個獨立異於這個實體世界的世界。他既是天,也是地,又是自己,而他在得知自己不會死之時,性情也豁然而開,豪氣應天而生,再不受無相禪小思想之限,而成縱觀天下、俯瞰蒼生的大氣候。
這一刻,蔡風徹徹底底地改變了其思想和性情,這也許才是他真實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