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好麼,這樣你就多了個將我除掉的借口了不是麼。」拉茲格裡滋臉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口吻就像街坊鄰居在聊今天的菜價,他一邊說一邊邁步走進艙室,一屁股在光魔工匠老頭身邊的椅子坐下。
老頭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歎了口氣,用長者常用的那種說教口吻說道:「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建立足夠的信任,畢竟合作這東西,關鍵就在於互惠互利,不是麼?」
拉茲格裡滋的臉終於露出一丁點笑意,卻滿是嘲諷的意味,而老頭則當自己看不見。
無視了騎士團長那點不滿之後,十三人團中最接近大師寶座的人將目光投向一側的舷窗,口中的話語依然是最初那副長者說教的味道:「你應該知道的,你妻子的病是無法根治的,光魔技術是一門講求平衡的技術,注定要逝去的生命是無法被挽留很久的,為了讓她維持現在的狀態我已經竭盡全力了。當然,如果停止引導她的能力來干涉十字軍的思想,她的生命也許還能繼續延長,但是對於你來說,分別是必然的。」
拉茲格裡滋不說話,他一臉木然的盯著自己正對著的艙壁掛著的日曆,日曆有個顯眼的紅圈,騎士團長知道,那代表著艦隊抵達目的地伊特古拉的日期。
其實接下來老頭要說什麼拉茲格裡滋都知道。這老頭多半是搗鼓光魔技術入了魔,學究氣太濃,他根本就不懂得掌控人心地關鍵。每一次像這樣約見自己都只是強調拉茲格裡滋的妻子的病是多麼地無法逆轉,要避免最終會到來的結局的話,就只有依靠那早已失傳的神乎其神的古代技術。
《埃達抄本》,在老頭口中這本被反反覆覆地提到。
拉茲格裡滋覺得,沒準整個十字軍當中最渴望得到《埃達抄本》的正是這位金徽工匠本人。那些狂熱的宗教份子的強烈的慾望恐怕和這位枯槁的老人心中的執念相比也是不值一提地。
畢竟那狂熱的宗教信仰本身也是源自這位老人地執念。
一切都始於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當抱著奄奄一息的妻子,準備迎接已經無可避免的離別的自己遇到了老人的那一刻,自己地命運,妻子的命運,以及現在所有因為宗教狂熱而失去了自我失去了靈魂的十字軍戰士的命運,就開始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測試文字水印4。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自己是應該感激,還是應該詛咒?騎士團長自己並不知道。
但是有一點的是確定的。自己到現在還能握著妻子地手,還能托起她地臉蛋,而且那肌膚還帶著活物特有的實感,這都要歸功與眼前地老人。因此不管怎樣,拉茲格裡滋在心裡都抱著對這位老人的感激,這也正是直到現在拉茲格裡滋還聽從老人的命令的緣故——哪怕老人每一次試圖鞏固他們之間的「合作基礎」的嘗試都是如此的拙劣。
可拉茲格裡滋也時常會懷疑。這樣真的好麼?不能動不能說話的躺在大量光魔設備環繞的床,全身就像五花大綁似的扎滿了各種管線,就連呼吸時胸部的起伏都只有那麼細微的一丁點的妻子真的算是活著麼?有時候拉茲格裡滋總有種錯覺,覺得她似乎變成了那個巨大機器的一部分——那個給予十字軍信仰,可以說是十字軍真正的精神支柱的巨型機械的一部分。
而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拉茲格裡滋他自己的選擇,在那個夜晚所做的那個選擇。
那天晚在那間臨時投宿的旅店裡見過那名蒼老的金徽光魔工匠的瞬間。拉茲格裡滋立刻意識到。這位老者並非善類,而當這位老人為自己懷中的妻子做了初步檢查之後。在他眼中閃爍的那種狂熱的、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的光芒進一步證明了拉茲格裡滋的第一印象。那是被天才或者瘋子的眼中才會擁有的、火熱的光芒。
老人就用帶著這樣的光芒的雙瞳注視著拉茲格裡滋,枯槁的雙手緊緊的扣住這位悲痛的丈夫的肩膀,一遍緊似一遍的問道:「你在哪裡找到她的?你在哪裡找到她的?」
心之維利烏斯,拉茲格裡滋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妻子的血管裡流淌著如此強大如此珍貴的傾聽者的血脈,可是在得知妻子的真實身份之後,他再回想起之前和妻子共度的那些時光,卻驚訝的發覺,自己的妻子確實太過善解人意了。究竟是之前的自己被愛所蒙蔽,還是那時的自己受到了蠱惑,是這些年來一直困擾著拉茲格裡滋的問題,不過不管怎樣,那個時候的自己選擇了聽從老人的建議。
老人將用自己的技術保住拉茲格裡滋的妻子的命,相應的,他希望能夠適當的借用這名女子所擁有的能力。老人似乎在光魔工匠協會中負責開發精神戰用羽翼,結果卻一直不理想,而維利烏斯的能力沒準會帶來突破。
拉茲格裡滋同意了,至於他本人的去向——
明明還有兩個女兒正在家裡等著他回去,他卻因為不願意離開心愛的妻子而將她們捨棄了。
每當回想起這一點,拉茲格裡滋心裡總是會湧起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感情,他總是努力的回憶,當時的自己究竟用什麼理由說服自己放棄兩個女兒的呢?是「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為妻子治病」,還是「反正已經把她們托付給香吉士了」?拉茲格裡滋想不起來了,沒準當時他只是頭腦一熱,就這麼決定了也說不定。
偶爾拉茲格裡滋也會設想當初自己放棄了妻子,去和女兒們一起生活的場景,可往往這想像只能持續數秒,拉茲格裡滋的內心就會被忽然湧起的感傷和思念所吞沒。
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深愛的妻子變成了什麼都不會說不會做的植物,思念的女兒們不知道在何方——除了寂寞之外,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麼?——
她們倆現在在哪裡,過得怎麼樣?如果能重逢就好了……
是啊,如果能重逢就好了。治好了妻子的病之後,和兩名女兒重逢……
就在拉茲格裡滋這樣想的時候,他猛然發覺,老頭的例行說教已經接近了尾聲——這次來得比之前都要簡短呢,大概是《埃達抄本》即將入手的緣故?
「總之,這次的對手是強大的威士奇歐,所以光依靠不怕死的戰偶們恐怕無法完全克敵制勝,到時候就要仰仗你的騎士團了。」老頭以這話作為這番老生常談的結尾。
拉茲格裡滋點點頭,安裝在這艘旗艦的那台巨大機械——那台以自己的妻子為核心的機械能夠逐漸影響人的思維,十字軍的宗教狂熱正是來源於此,但是這種影響除了需要一個比較長期的過程之外,對那些和高階羽翼同契並且擁有比較高的精神強度的人的效果也要減色不少。所以全部由高階翔士組成的騎士團必須要由他這名身為幻翼的團長統領——這也是老頭如此看重他們二人之間的「合作」的原因。
得到肯定回答之後,老學究並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滿意的點頭回應,隨即揮手示意拉茲格裡滋可以走了。
騎士團團長站起身來,手擺到了門把手,可在臨出門之前,一向沉默寡言的騎士團團長閣下忽然停下了動作,扭頭看著老人,緩緩的卻鄭重的問道:「如果得到了埃達抄本,治好了我妻子的病,你會放我們自由?」
拉茲格裡滋當然不會相信將活生生的人稱為「戰偶」的人心中還有所謂的善意,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確認這個問題,哪怕是一個虛假的影也好。
「當然,」老人很乾脆的點了點頭,「我是個守信用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拉茲格裡滋真的想相信這個癡迷於光魔技術的老頭真的是那麼守信用——沒準他那些看似邪惡的做法僅僅是由於太過癡迷光魔技術罷了……
不過最終,拉茲格裡滋什麼都沒說,什麼表情也沒留下,就這樣擰開房門走了出去。
「結束了?」等在房門外的少女有些驚奇的問,「這麼快?」
「啊,結束了。」少女的搭檔像往常一樣冷冷的答道,可他隨即又補了一句,「就快結束了。」
少女斜眼看了搭檔一眼,隨即聳聳肩,應道:「是嘛,那就好。」
隨即兩人陷入了沉默,一前一後的在戰艦的走廊向騎士團團長的艙室走去。
而這艘戰艦此時此刻正引導著銀色十字軍那強大艦隊,向遠方那個酷似麵包圈的大陸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