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些。」裡迦蜷縮著身子,坐在別館樓梯的拐角,少女那單薄的半身斜靠著樓梯的扶手,秀麗的長髮如瀑布一般灑在樓梯,少女躲在黑暗中低聲自語道,「明明想說的不是這些……」
「那麼,把真正想說的話再去跟提娜迦說一遍不就好了?」爽朗的嗓音從少女背後傳來,語氣裡雖然帶點滿不在乎味道,卻非常奇怪的不會讓人產生這話語是隨興所至的感覺,這大概要歸功於說話人的口吻中透出的那種認真的腔調。
裡迦回過頭,看見杏正沿著階梯向她身邊走來,羽翼少女身後依稀可以看見亦步亦趨的短髮人類女孩的身影。
來到裡迦身邊之後,杏用習慣性的動作輕輕將掛在胸前的那一小束頭髮撥到背後,隨即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的看著裡迦的臉龐,她對稍微有些不知所措的裡迦亮出開朗的笑容,繼續用和頭一句話差不多的口吻勸說道:「有時候事情其實很簡單,只要面對面的說清楚就好了。你會產生那樣的猜想,多半也是因為你們兩姐妹交流太少的緣故!」
不知道為什麼,杏的後一句話讓裡迦的表情一下子變臭了,她「哼」了一聲就轉過臉去,賞了杏一個後腦勺。杏似乎已經料到了裡迦的這種反應,所以她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嘀咕道:「前路漫漫啊……」
可就在這時候裡迦忽然開口了:「剛剛那些並不是我的臆測。羨慕自由傭兵,憧憬自由傭兵的生活,還有想要擁有自己的羽翼這些,統統都是姐姐的真實想法哦!我並沒有說錯。」
「哈……」杏看起來對裡迦會如此確定這點感到十分地困惑,「但是……怎麼說呢,雖然我和你姐姐的接觸還不多啦。但是我覺得提娜迦應該是個很直率很善良的人啊,腹黑什麼的看起來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麼……所以我想她為你著想的心思一定是發自內心的,當然我沒有辦法像你說得那麼肯定啦,但是我想提娜迦是絕對不會覺得如果沒有你就好了……哪怕有,那也僅僅是一瞬間閃過的念頭罷了。」
裡迦背對著杏,雙手抱著彎起的大腿,肩膀縮得比剛剛更窄了。
少女的背影讓站在她身後地杏垂下眉梢,緊緊抿起的嘴角透著些許的哀傷,似乎還帶有那麼一絲同病相憐的味道。
「那是。」縮成一小團的裡迦忽然開口了,那輕柔的嗓音給人一種易碎品的感覺,似乎稍有風吹草動就能將少女的話語徹底地抹消,「那是我的想法。」
杏似乎早就料到少女會這樣說,口直心快的她很少見的沒有立刻開口,只是靜靜的等著少女繼續說下去,瓊則站在她身邊,一臉溫柔的注視著少女的背影。
「如果沒有我就好了。這個想法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如果沒有我就好了。那樣地話束縛姐姐的事物就不存在了,她就能夠干自己想幹地事情,過自己憧憬的生活了。」裡迦地聲音漸漸帶了哭腔,她的肩膀也隨之微微顫抖著,「每一次看見姐姐用憧憬的目光看著那些自由傭兵叔叔的和他們的羽翼的時候,我總是會想,乾脆讓我死掉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那麼努力的為我治病呢?為什麼呢?明明只要沒有我。姐姐所希望地一切都能夠美夢成真啊!」
杏溫柔地看著裡迦的背影,她剛要開口。卻冷不防地被身邊的瓊搶了先。
「那個,裡迦。你聽我說哦。」瓊臉帶著溫婉的笑容,她邁最後兩級台階,在裡迦身邊坐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姐妹,姐姐很能幹很能幹,妹妹卻總是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幹不好。總是要姐姐擔心,要姐姐分出精神來照顧她。久而久之。妹妹就想,如果自己死掉了的話,姐姐就自由了。所以妹妹就趁著姐姐不注意,在房間裡把自己吊起來了。但是因為妹妹實在是太過笨手笨腳了,就連自殺這種事情都做不好。救下妹妹之後姐姐滿面怒容……」
「不要再說了,瓊!」杏一臉慌張的伸手抓住瓊的肩膀,試圖制止自己的妹妹。
可是一向給人沒有主見的感覺的瓊依然自顧自的訴說著,絲毫沒有理會杏的阻止,對於妹妹難得的固執,杏最終只好放棄了制止的打算,抱起雙手板著面孔站在瓊的身後,卻將目光投向別的地方。
「妹妹非常非常的抱歉,她對姐姐說真對不起,又給姐姐添麻煩了一直一直都是這樣,要姐姐擔心下次的時候,會注意要利索點的,那樣姐姐就解放了。正當妹妹說著這些的時候,臉部傳來疼痛打斷了妹妹的話語。她驚訝的抬起頭,抬頭的時候還想著如果這一巴掌能讓姐姐解氣就好了,可她卻被面前的景象驚呆了。記憶裡從來沒露出過懦弱表情的姐姐,不管面對多麼艱難多麼困難重重的未來都堅強得像鋼鐵一樣的姐姐,竟然正在哭泣。
「不管什麼樣的未來,不一起去的話就沒有意義為什麼你就是不懂呢?沒有你的未來我一點都不想要啊!」瓊看著樓梯轉角的窗戶,臉是溢滿了幸福色彩的笑容,她目光穿過窗框,投向窗外那下層空域那特有的沒有星光的夜空,只有信風道那微弱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微微變換。裡迦看看瓊的面容,又轉過頭將目光投向杏,她訝異的發現杏正擰著眉頭,嘴巴看似不悅的緊緊抿起,可她臉頰那明顯得不得了的緋紅已經將她自己給出賣了。杏的嘴巴無聲的一開一合,似乎在念叨著些什麼,而她支在胸前的右手正不斷地玩弄著自己額前那束被白色流蘇緞帶束起的頭髮。
「後來,那個妹妹終於想明白了,」瓊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盯著裡迦的臉龐,「雖然她自己只是只鴿子,光是跟著身為老鷹的姐姐的腳步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還總是拖老鷹的後腿,但是,如果就因為這樣就自說自話的否定了自己的存在,那麼對一直都竭盡全力照顧著自己地老鷹來說,那不是太狡猾了麼?所以鴿子能做的,只有飛得快一點。再快一點,然後期望著有一天能夠不再拖後腿,不是麼?」
瓊說完之後,樓梯拐角的三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最後是裡迦最先打破了沉默:「為什麼不直接說我,非得要繞那麼個彎子呢?」
「因為直接用我的話,還是會不好意思嘛。」瓊瞇起眼睛有些自嘲的笑著,她的笑容最初讓裡迦有些愕然,可隨即裡迦臉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這時候兩人背後傳來杏的歎氣聲:「總之。還是先去和提娜迦道個歉,然後姐妹倆好好地聊一聊,對?畢竟在治好病之後,你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裡迦稍稍沉默了一小會,才輕輕點了點頭。
三名少女從樓梯拐角離開之後,比在她們所在的拐角高半層樓的走廊與樓道結合處,多菲雷亞靠著走廊的牆壁,安靜的聽著三名少女離開的腳步聲。
「老鷹和鴿子……嗎?」孤單的佇立在黑暗中的少女輕聲呢喃著,她稍稍咬了咬自己地嘴唇。「鴿子又怎麼可能追得老鷹呢?」
儘管這樣說著,少女還是不由自主的開始期待。那麼努力地追趕著的自己,是否稍微得到了一點點地關注呢?多菲雷亞輕輕搖了搖頭。一直看著前方,一直有著自己的目標的兩名姐姐,她們的眼睛大概從來沒有在自己身停留過哪怕多一秒。
而且……
不自覺的就有想哭的衝動,多菲雷亞總有種想要衝過去對裡迦她們大喊的衝動——你至少還可以跟姐姐吵架,還可以吃到姐姐親手做地料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麼?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只能呆在下層空域地這個陰暗的角落。什麼都做不到。
多菲雷亞感到自己地雙腳漸漸的失去力量。她的身體順著牆壁一點一點的滑下,最終癱坐在冰冷的地板。
明明已經是夏天了。為什麼地板還會如此冰冷的呢?——
吶,夏亞,你不是說我只要做好現在的我能做的事情就好了麼,那你來告訴我啊,現在的我到底能做什麼呢,告訴我啊!
多菲雷亞蜷縮起雙腳,用雙臂緊緊的抱住,然後彎起背脊將臉埋到兩膝之間——
菲娜姐,卡雷姐,你們在幹什麼呢?你們現在在哪裡啊?
就在多菲雷亞在黑暗中輕聲呼喚的同時,菲娜正從似乎要吞噬一切的黑暗中醒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房間的天花板,菲娜盯著那塊天花板看了好半天都沒有從恍惚中解脫出來——
這裡是哪裡?
各種感覺一點一點的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隨著手腳漸漸的有了觸感,菲娜猛然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堆稻草,嗅覺的回歸則讓菲娜發覺自己所在的房間裡瀰漫著一股難聞的異味。
不,準確的說這並不能被稱為房間,而應該叫做囚室才對,因為除了菲娜右手邊有一面木質的牆壁之外,「房間」的另外三面都是木質的柵欄,正對著牆壁的那一面柵欄外面是過道,另外兩面柵欄那邊都擠滿了衣衫襤褸的人們,幾乎堵塞了菲娜的鼻孔的那種異味正是從這些像沙丁魚罐頭一般擠在一起的人們的身發出的。
菲娜的大腦開始飛速的運轉起來,在布裡多瓦皇家當中所受的種種訓練這個時候開始發揮它們的作用。
就在菲娜對目前的狀況剛有了一丁點概念的時候,柵欄外的過道走過一名扛著大刀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的壯漢,壯漢一看見菲娜在稻草堆坐起來了,立刻露出一副驚訝的模樣,隨即他擰頭對過道另一邊的什麼人大喊:「告訴老大!銀髮的妞醒了!」
很快被稱為「老大」的男人就出現在菲娜的囚室之外。
簡短的交談之後,菲娜瞭解到現在自己身處下層空域的販奴船這個事實,幸運的跌落在下層空域某個無人浮游島的自己被恰好路過的販奴船救起,然後被當做奴隸關進了船底的囚室當中。
大概掌握了自己的處境之後,菲娜忽然想到了那名對自己至關重要的少女,想到了那在最後時刻才找到的最重要的事物。
「不必擔心,你的羽翼沒事。」似乎猜到了菲娜的心思,販奴船的老大如此說道,「之前的戰鬥很激烈,那名少女似乎為了保護你而拼盡了全力,現在她正在休眠之中,我們的船匠正在照看她,而且他認為只要找到高明的銀徽完全可以修復,只不過記憶可能會有些許的缺失。」
就在菲娜稍稍鬆了口氣的同時,販奴船的老大忽然換了副鄭重其事的口吻:「我說,小姑娘,你該知道我現在對你已經是特別優待了?按照規矩你應該和那些渾身汗臭跳蚤滿身的傢伙關在一起的,要麼就是被放到船的休息室,給兄弟們解悶的——因為我們撿到你的時候,你就是我們的戰利品了。但是我總覺得你不是我們這些粗魯的傢伙該碰的東西,我可不想幹了錯事之後被神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詛咒。」
菲娜稍微愣了愣,隨即對「老大」點點頭:「謝謝您。」
「別急著謝我啊,我還沒說完。」「老大」用力揮了揮手,「但是規矩就是規矩,你是奴隸這點是不會變的,你的羽翼按道理也該賣給那些有能力抹消有契約的羽翼的記憶的金徽,總而言之,你們倆都應該轉換成我兜裡的金幣。不過由於我們前方的目的地正在舉行一個幾年一度的大活動,所以我決定給你個機會。」
菲娜不說話,靜靜的等待著眼前的男人宣佈自己的命運。
「在前面那個麵包圈大陸伊特古拉,正在舉行盛大的比武大會,你也是練武人,如果你能夠在大會獲得足夠的獎金,我就可以讓你們贖身。不過因為我們趕到那裡的時候已經是大會第二輪預選了,你要參賽首先要通過威士奇歐鑒別官的考核,然後再進入敗者組才有可能進入第三輪。難度很大啊,總是,看你自己的了。」
菲娜再一次打量著眼前的男人,最開始這個男人給自己一種粗魯的印象,感覺非常的不好,可是現在看來,菲娜忽然覺得,其實他人並不像外表展現得那麼壞。
所以她從稻草堆站了起來,對男人一鞠躬,再一次對他道謝,同時從來沒有離開過布裡多瓦的少女心中湧起了小小的好奇——
伊特古拉,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