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騙子!」
裡迦這樣對提娜迦聲嘶力竭的喊著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這意料之外的變故驚呆了,提娜迦更是呆若木雞,完全是一副傻掉了的樣子舉著酒杯僵在那裡看著自己的妹妹。
那一瞬間時間就彷彿靜止了一般,安茨輕輕抬了抬手,讓不顧此時的氣氛還在彈奏樂器的「月光之東」的少女們也安靜了下來。音樂消失之後,整個飯廳裡一下子就充滿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提娜迦拚命的擠出笑容,她放下手裡的酒杯,將空出的手伸向裡迦的肩膀,似乎想扶因為喝了酒而有些搖晃的妹妹坐下,同時用稍微帶點責編意味的口吻說道:「裡迦,你現在喝酒還太早了,喝醉了給人添麻煩就不……」
「大騙子!」裡迦打斷了提娜迦的話語,她一把揮開了姐姐伸過來的手,隨即指著姐姐的鼻子繼續扯高了音調,「剛剛你在猶豫的時候,心裡明明是想要成為自由傭兵的!這七天碰到了不少人,你明明是想和他們過一樣的生活的!我說的對不對,我說的對不對啊!你說啊!姐姐你說啊!」
徐向北將目光投向提娜迦,於是他發現少女臉震驚比起剛剛有過之而無不及,明眼人一看提娜迦那表情就知道,裡迦說對了。
「我都知道的!我統統都知道的!」相對於完全喪失了言語能力的姐姐,少女裡迦的話語還在連珠炮似地從嘴裡吐出,「姐姐你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用羨慕的眼神看著那些叔叔和阿姨們!姐姐你其實非常期待能夠有一名建立了羈絆的人形羽翼!如果是像杏小姐那樣的豪爽性格就好了。不過像是瑩瑩那樣的性格好像也不錯,就當是多了個妹妹好啦!你確實這樣想了!確實想了!」
「為什麼……」提娜迦臉的表情已經超越了震驚的範疇,她就像看見了什麼不應該看見的事物似地,那雙清澈的眼眸中閃耀的目光甚至依稀透著些恐懼的色彩。
「姐姐你這個大騙子!」裡迦再一次大喊。
「沒,嗝兒,提娜迦是大騙子……嘿嘿,大騙子……」就在這種氣氛下,已經完全醉了的罪魁禍首希達竟然跟著起哄。不過她剛說完那句「大騙子」就往後一仰,「碰」地一聲躺倒在飯廳的地板,隨即睡死過去了。梅加耶拉立刻領著荷拉德古娜往倒地的希達身邊跑去。
完了,可能是最擅長應對這種場面的傢伙自己先夢遊去了,這下難辦了……
雖然被希達打了個岔子。裡迦卻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在希達倒下之後,少女繼續對提娜迦大喊:「反正我就是個累贅!是把姐姐束縛在地面的繩子!是只翅膀壞了飛不起來的鴿子!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沒有我就好了!不是姐妹就好了!那樣地話有著強勁翅膀的姐姐就可以展翅高飛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給我治病啊!讓我死掉不就好了!」
「啪」
聽到這聲清脆的聲響的最初那一瞬間,徐向北一下子沒反映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看見一屁股跌坐在地板的裡迦的臉蛋那漸漸浮起地猩紅色掌印,他才意識到那個平時總是非常疼愛妹妹的提娜迦竟然動手打了裡迦。
裡迦呆坐在地,怔怔的望著自己的姐姐,提娜迦這一巴掌似乎將少女血液裡地酒精都給打出血管了似的。剛剛對著提娜迦大喊大叫時那醉酒的迷亂表情一下子褪去,此時殘留在裡迦臉的是震驚以及——悲傷。
豆大的淚珠就像斷了線的珍珠項鏈一般從少女的眼眶中滾落,滑過少女那細嫩地肌膚,最後跌落到少女地洋裝那精緻的蕾絲衣領,跌落到散開地裙擺,跌落到緊貼著少女白皙大腿的地板。
裡迦手腳並用從地板爬起來。靈活得不像是身患重症的少女,她一把甩開飯廳的拉門,捂著淚水不斷滾落的臉頰,飛奔著消失在飯廳外那黑暗的走廊。
杏的反應最快。少女看了提娜迦一眼,就追在裡迦身後奔出了飯廳,瓊也隨即起身,很規矩的對宴會的男女主人也就是奧拓斯達和莎娜雅行禮告退,緊跟在杏身後跑走了。
而直到裡迦消失在走廊,提娜迦都在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手,剛剛就是這隻手在裡迦的臉留下了那猩紅的掌印。此時提娜迦的臉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宣洩完憤怒之後的滿足。只有訝異和悲傷。
「為什麼……你會知道呢?」少女輕聲呢喃,卻沒有人聽到。
然後提娜迦轉過身。對飯廳裡的眾人一鞠躬,很有禮貌的說道:「實在抱歉,掃了各位的興致,不過現在容我先行告退。」
說完提娜迦也不等奧拓斯達和莎娜雅回應,就離開了飯廳。徐向北的目光追隨著提娜迦的身影,他看見提娜迦在出門之後猶豫了一下,她先是看著裡迦離開的方向,過了好一會之後才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兩對姐妹離開之後,飯廳裡陷入了寂靜,畢竟經過這麼一鬧,誰還有繼續慶祝的心情那才奇怪。安茨對聚集在飯廳角落裡的使用樂器的少女們使了個眼色,下一刻和現在的氣氛相當合拍的樂曲聲就在飯廳中響起。
莎娜雅似乎打算站起來,大概是想去追提娜迦,卻被奧拓斯達制止了。
大叔很嚴肅的看著徐向北,一板一眼的說道:「這是你的船員捅的簍子,當船長的要負起責任來啊。」
「奧拓……」莎娜雅剛叫了大叔地名字,大叔就豎起手掌制止了自己的妻子。
徐向北看著奧拓斯達的臉,猜測著這個總是很脫線的男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在這時候,倒地不起的希達打了個響亮的嗝兒,然後還加了句「我吃不下了」。
徐向北側過臉,看著躺在地擺出一個很豪放的「大」字形地司少女那幸福的表情,終於無奈的點了點頭。
徐向北在碼頭廣場盡頭找到了提娜迦。少女坐在地面的邊緣,雙腿伸出外面懸空,她低著頭,依然在看著自己那給裡迦臉留下醒目的紅色印記地那隻手。
而一隻今晚執勤的兔子正蹲在少女身邊。歪著腦袋觀察著少女,時不時的在手的筆記本記著什麼。
發現徐向北之後兔耳少女刷拉一下站起來,腳跟一併一敬禮就要喊「大頭領好」,卻被徐向北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制止了。
不過提娜迦已經發現了徐向北,她掃了眼徐向北。又掃了眼徐向北背後——這個動作讓徐向北意識到,自己的衛隊長多半在忠實的執行著自己的任務。
「抱歉,讓您擔心了。」提娜迦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轉過臉去,看著遠方大陸環對面的城鎮地。
「我才是要說抱歉的人吶,畢竟剛剛那是我的船員胡鬧造成的。」徐向北這麼說著,就在提娜迦身邊坐下,和少女一起望著遠方的。一直看著提娜迦的那隻兔子歪著腦袋來回看著兩人。然後也有樣學樣地坐到提娜迦的另一邊,然後一臉專注的看著遠方的,一邊看一邊恩恩地點著頭,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您不必道歉。」提娜迦幽幽的說道,「您並沒有過錯。而且,雖然我打了裡迦。但是她說的都是事實,對自由傭兵的憧憬也好,對人形羽翼的期望也好,那些都確確實實是我的真實想法。在裡迦的角度看,我確實是個大騙子。」
徐向北不說話,從進了大學地心理學系地第一天起,徐向北就知道高中心理輔導室裡那些總是喜歡諄諄教誨的所謂輔導老師都是門外漢,心理治療者最重要地技能就是聆聽,而不是開導,大多數時候那些「患者」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傾訴的對象罷了。所以此時此刻徐向北也面露認真的表情。聆聽著提娜迦的訴說。
少女稍微沉默了一小會兒。可能是徐向北那認真聆聽的模樣觸動了她,又或者單純是想一吐為快。總之她繼續訴說道:「公爵閣下您可能也知道,雖然我說過在香吉士那裡會過得安穩一點,但是我們這些人的生活其實也是非常的飄忽不定的,我跟著香吉士他們,經常會個把月不在家,那個時候就只好把生活不能自理的裡迦拜託給香吉士認識的人,那一戶人家怎麼說呢,他們是很重義氣的人,由於過去欠了香吉士的人情,所以每次都沒有任何怨言就接受了裡迦,但是我知道,他們對裡迦其實並不算好,他們一定只是把照顧裡迦當成償還香吉士人情所必須執行的任務,然後每天例行公事的執行它。裡迦在那家過的生活一定很孤單,每一天每一天就只能躺在病床,或者一個人在那家人的房子那不大的院落裡獨坐。」
少女的話語讓徐向北心中湧起莫名的感懷,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被寄宿到爺爺奶奶家之前的那段日子,由於老媽得了胃癌早早的離開了人世,和爸爸一起住的徐向北對少女口中說的那種孤獨感一點都不陌生,比較幸運的是那個時候廣州開張了頭一批包機房,和土星以及那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學們將徐向北從面對空無一人的家是那種孤單的感覺中解救出來,但是顯然生活在這個世界裡迦並沒有這樣朋,她甚至可能連和朋一起去玩的體力都沒有,而這個世界也沒有足不出戶就能遊玩的電子遊戲。
就是因為這樣的共鳴,徐向北的臉流露出混雜著理解和感傷的表情,安靜的聽著少女繼續講述。
「儘管並沒有和那家人有太多接觸,我依然能察覺這一點,裡迦卻沒有更多的抱怨。最開始的時候每次我從香吉士那裡回來,把裡迦從寄宿那家人接回來的時候。那家人總是跟我抱怨,說裡迦任性,每當這個時候裡迦總會很乖地道歉,不是對那家人,是對我,裡迦似乎覺得自己的任性給我帶來了麻煩。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家人的抱怨就越來越少了,我以為這是因為裡迦變乖了,可是很久以後那家人的男主人悄悄對我說:你的妹妹好厲害。她竟然跟我們談判,說她每天聽話,相應的是我們不能在飲食的口味太難為她。然後那男主人還問,我們的父親是不是什麼很強大地組織裡的鐵腕人物,還說裡迦一定繼承了他的魄力。」
徐向北心想原來如此。裡迦的那種魄力是寄宿別人家裡時的自衛武器麼?徐向北覺得自己開始理解名為裡迦地這名少女身的那種矛盾了,沒有魄力的話有可能得不到寄宿人家的善待,不夠聽話的話情況也是一樣,難怪這名少女會顯得又懂事又任性。
而另一邊提娜迦的講述還在繼續:「後來我問她,要不要拜託其他人或者乾脆想別的辦法,她也總會說去那家就好。雖然這樣說,可是她臉沒有半點開心的味道,
「而相應地。當裡迦回答去那家就好的時候,我竟然會暗地裡感到慶幸,我知道如果裡迦說好的話,我根本就想不到別的辦法,我們這些人的家屬本身就是處於危險當中,所以把裡迦交給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地話。那是萬萬不行的,而我壓根不知道除了那家欠著香吉士的人情的人家之外,還有哪家人能夠信任了。」說著提娜迦輕輕搖了搖頭,「我是個沒用地姐姐。裡迦一定是體諒我才會說去那家就好。就是因為這樣,我只能在和裡迦在一起的時候盡可能的照顧好她,給她做好吃的東西,除此之外我無能為力。和裡迦忍受的孤獨比起來,我做的一切並不算什麼。」
提娜迦頓了頓,然後她說出了很久以前在廚房中對徐向北說過的那句話語:「真正了不起地,是裡迦啊。」
說著少女又低頭看向自己地手掌。臉溢滿了悲傷:「就是因為這樣。我從來都沒有真的想過沒有裡迦就好了這種事情啊!雖然有時候確實會有這樣地念頭,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會被隨之而來的負罪感抹消掉啊!明明我就有一個那麼能幹那麼體貼自己的妹妹。如果沒有她就好了這種事情……這種事情……」
徐向北歎了口氣,輕輕拍著提娜迦的肩膀:「既然如此,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雖然我不知道裡迦是怎麼得知你的想法的,但是我覺得,如果你很真誠的告訴她這些,她會相信你的。」
說完這話徐向北就暗地裡歎氣,心想自己又開始指引他人了,明明自己也是個半吊子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自己是學心理學的嘛,未來開導他人是本職呢。
提娜迦就這麼讓徐向北的手拍著她的肩膀,一動不動的盯著自己那只打了裡迦的手看了好一會兒,接著少女緩緩的舒了口氣,說道:「是呢,也許真的是這樣呢,為什麼我以前沒想到呢?」
「有什麼關係呢,現在知道也不遲嘛。」徐向北鬆開了少女的肩膀,從地站了起來,拍拍屁股接著說道,「走,去找裡迦,然後說清楚,好?」
提娜迦也從地站起來,她對徐向北輕輕鞠躬,秀麗的長髮在夜風中飛揚,少女用一如既往的真誠的口吻說道:「真的非常感謝您。」
「我什麼也沒做啊,不是麼?」徐向北兩手一攤,對少女笑道,「無功不受祿,你的感謝恕我無法接受了。」
提娜迦眨巴眨巴眼睛,對徐向北露出如紫陽花一般淡雅的笑容:「這一個月來,我總覺得您和奧拓斯達一樣,都是奇怪的人,不過和您相處的感覺並不讓人討厭呢……不,實際,我現在覺得,能和您傾訴真的太好了。」
突然到來的「讚譽」讓徐向北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好撓了撓後腦勺,尷尬的笑笑。
在和大地邊緣的兩人一兔子有相當距離的牆角的陰影當中,安茨看著徐向北的方向,發出「FFF」的笑聲,她也不回頭,逕直對站在身後的人說道:「你們的主人還真是有趣的人呢。」
「也沒什麼……」抱著端雅劍的傑西恩雅咯吱咯吱的咬著冰棍,輕描淡寫的回應道,「只是個老好人罷了。」
對衛隊長的評價,安茨不置可否,只是再次發出「FFF」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