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拉普達一脈,與其說是傾聽歷史,倒不如說我們本身就是歷史的記錄者。」希達的聲音平緩並且帶有某種超脫凡俗的、非人類的氣質,那聲音使得徐向北眼中的少女的魅力忽然間增加了數倍。司少女消瘦的臉龐在圖室的燭光中顯得異常的清秀,白色額頭面有黑亮的劉海披垂,還有像貓尾巴般的兩根長髮辮,以及慧頡澄澈的雙眸,所有著一切在她那曼妙的嗓音中披了一層薄紗。那嗓音還在繼續訴說。
「如果把標準放寬一些,甚至可以說我們.本.身.就.是.歷史。」
儘管從希達口中吐露的話語的內容異常的驚人,但不論是徐向北還是辛西婭都不動聲色的等著她繼續說下去——這兩人早已猜到希達背後隱藏著這種等級的秘密了。
不過司少女似乎並不急著解釋,而是非常自然的扯起了看似不相關的話題:「辛西婭不是人類,所以大概不知道,但是夏亞你應該清楚的,人類的大腦有一個獨特的功能,那就是聯想。有時候僅僅是一個詞,一點點信息,就能夠讓人想起許許多多的其他信息,甚至是完全不具備邏輯關聯的東西。」
徐向北當然知道這回事,他是學心理學的嘛,他選修的科目裡就有和「心理學在教育方面的應用」相關的科目,裡面就有專門講解「聯想記憶法」的課時,現代心理學的各種流派對聯想的這種心理現象也做出過不少解釋,因為本身對這些感興趣,大部分解說徐向北都能夠背出來。
所以他迎著希達詢問的目光點點頭,少女才繼續說道:「嘗試解釋這種現象的人很多,可對於我們拉普達來說。所謂聯想來自於第八粒子留在我們生命中地刻印,我們一脈將前世所看、所聽、所想一代代傳承,從我們一族誕生以來所有被我們看到的、聽到的信息,那些歷史的碎片,都被刻印在我身體——不對,應該是精神,或者是靈魂。反正就是留在了我的生命中某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本身就是活著的歷史。
「不過這些刻印在我生命中地歷史碎片就和人類的記憶一樣。很多時候人們會發現,那些他們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來以至於他們自己都認定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卻在某個契機觸動的聯想的作用下輕而易舉的回到了自己地腦海裡。歷史也是一樣,平時不管我多麼努力,都是回想不起來屬於那遙遠的過去的一星半點。但是只要產生正確的聯想,我們就可以準確無誤的回想起某段已經被記錄到我們生命中的信息。
「為了高效的利用我們地這種特殊能力,拉普達地祖先編製了一套建立聯想的辦法,通過這套辦法,任何人都可以在為某段信息建立聯想,然後他們只要將這段信息讓我們看到,不管多少年後。只要再將設定好的聯想啟動信息放到拉普達的傳承者面前。被記錄的那段信息就會完整的再現出來——即使我們對啟動信息一無所知。」
這就和地球的計算機加密算法類似嘛,根據特定的算法加密信息,之後只要提供密鑰,就能獲得信息的全文。徐向北以自己地方式理解了希達的話。
這一次少女沒有停下來確認徐向北是否聽懂,緊接著說道:「這種編制方法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建立聯想的過程只和建立者本身有關,所以啟動聯想的信息也根據建立者的不同而各具特色,就算是負責記錄地我們都無法從被記錄地內容推斷出啟動信息,更無法改變啟動信息內容或者增加新的啟動信息。也就是說,每一段信息地啟動信息都是唯一的,至今我們都不知道祖先是如何做到這點的。托了這個的福,我們記錄的信息具有絕對的保密性,而啟動信息往往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另外。由於是聯想。即使啟動信息在漫長的時光中發生了些許的變化,我們往往也能準確的識別。比如語言讀音的變化啊,遺跡中因為年代久遠而被侵蝕了的字跡啊,只要它還能代表聯想建立者的意志,就能正確的引發聯想。
「與這個優點相對的就是,建立聯想的工作,只能由和第八粒子有著強大溝通能力的人來完成,也就是說,能夠運用祖先建立的這套體系的,也就只有我們一族和其他的強大的傾聽者譜系。因此拉普達的繼承者終其一生都在編製啟動信息,為那些自己聽到的看到的重要的事情建立聯想,以便後人能夠查看,這才是所謂歷史的傾聽者的真面目,我們只不過是負責記錄歷史的機器罷了。」
希達的長篇大論說完之後,徐向北簡單明瞭的總結道:「也就是說,如果某個強大傾聽者想要安全完整的將某個秘密流傳給後世,只要將他要保存的信息丟給你們,並且根據特定的方法建立聯想,再把能引起聯想的那些精簡過的信息通過某些方法流傳下去,只要被你們一脈的傳承者獲得,就能夠將保存起來的信息完全復原,對?」
「沒錯,」希達點點頭,「然後,夏亞你現在多半已經猜到了,西格瑪和聲的某些小節就隱藏著啟動聯想的信息,那是製作了薇拉希拉的那位傾聽者,預見了未來的那位傾聽者留給後世的說明,在這個說明的基礎,再加我的想像,就生成了剛剛告訴你的種種。」
徐向北撓了撓下巴,隨即提出一個問題:「雖然我想多半會得到否定的結果,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問一下,你說過拉普達一脈都會將自己一生中經歷過的大事件建立聯想以備後代查詢?那麼,難道尼特族大圖館中就隱藏著能夠引發天地戰爭甚至天地戰爭之前的記錄的信息?」
「很遺憾,」希達搖了搖頭,「大圖館裡的信息追溯到天地戰爭前大約四百年的時候就戛然而止,我們一脈尋找了數千年,都沒能找到那之前地啟動信息。」
徐向北則路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不管將歷史抹掉那人是誰,他幹得可真夠徹底的。不過這消息同時也意味著,今後如果能找到倖存下來的某些信息,那麼就能夠通過希達得知歷史的一些片段了——這樣一想這個結果其實也不壞,至少比之前沒頭沒腦的亂撞要好多了。
想到這裡徐向北也釋然了,他提出了最後一個似乎比較無關緊要的問題:「剛剛希達你說,你地這能力是詛咒。何出此言啊?」
「是壽命。」希達臉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就像光魔工匠往往皮膚很好一樣,和第八粒子溝通能力空前強大的傾聽者只要不受到比較重的創傷,往往終其一生都不會生病,壽命也非常的長,只有我們拉普達是例外。因為我們記錄事情是無差別的。哪怕是發呆地時候看到天雲的變化都會詳細的記錄下來,只不過這些無足輕重的東西沒有建立聯想,所以無法被再現出來。但是不能再現不代表它不存在。
「而無差別的記錄歷史的能力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我們每一代傳承者地生命都會因為記錄地內容的增多而減少,前代生活了多長時間,下一代的生命就會減少對應的年限,也正因為這樣。拉普達的傳承者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能活多少年。我們必須在這有限的年限裡記錄歷史,生育下一代,然後教導他們建立聯想的方法。長此以往,總有一天拉普達的傳承者的生命會變得無限短,那一天也是我族消失在歷史之中地一天
「我們的祖先早已預見了那一天的到來,不過他相信,在那之前人類一定會發明別的準確、長久的記錄歷史地方法,祖先認為將重要地歷史傳承到那一刻,就是拉普達的使命。這從某種意義說,也正是我們背負地詛咒。」
徐向北有些悲哀的看著希達的笑容,最後卻只是淡淡的說了句:「這樣啊。」
徐向北在心裡對忠實的執行著自己的使命的拉普達一族送了敬意,並且悄悄的說,你們的努力不會白費的。至少在地球。人類已經做到這點了。
徐向北想了想,發現暫時沒有什麼要問的了。於是他準備為這次談話收尾。
可這個時候希達猛的彎起右手的食指,用指關節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啊……我真是的,差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希達吐了吐舌頭,又恢復成往常那副脫線的模樣,她就用這幅看起來很不鄭重的模樣說出了對今後月光舟的旅程非常關鍵的信息,「在西格瑪和聲中啊,那位預見未來的傾聽者還留下了一條給夏亞你的信息,信息的內容是——
「黃昏」
多菲雷亞忽然發現自己非常的閒,又不想在大家都在忙的時候只在一邊看著,於是她找到梅加耶拉,要了份清點貨倉內存活的活兒來幹。
她帶著貨物清單剛剛下到月光舟底部的貨倉裡,就被怪異的響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多菲雷亞好奇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意外的發現那竟然是從貨倉後部向地面敞開的大門外面傳來的,而且這個時候多菲雷亞已經分辨出來了,那是她相當熟悉的刀劍相交的聲音。
於是多菲雷亞小跑幾步,站到艙門外的跳板,向下面費捨爾商行的卸貨廣場望去,結果她被她看到的情景驚呆了。最初的訝異過後,多菲雷亞高舉著手中夾著貨品清單的手寫板,沖正在廣場對打的兩名少女拚命的揮舞著,一邊高喊「你們在幹什麼」「快住手啊」一邊衝下跳板,想要插進兩名少女之間將她們拉開,卻冷不防被身旁伸出來的手拽住了肩膀。
那是剛剛和莉諾卡訂立契約的那名有著鮮艷的綠色長髮的羽翼少女,好像是叫茜茜,多菲雷亞使勁的甩了甩肩膀,怎奈少女的手雖然纖細卻異常地有力,被逼無奈多菲雷亞張開嘴正要抗議,冷不防背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剛剛我就試著阻止過了。但是傑西恩雅說這對她是很重要的儀式,懇請我們不要干涉,」多菲雷亞回過頭,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好、這艘船唯一的同齡人莉諾卡就站在自己身後,莉諾卡目不轉睛的看著正在激烈交鋒的兩名用劍地少女,聲音裡似乎多了某些多菲雷亞所不知道的東西,就在多菲雷亞開始思考那究竟是什麼的時候。莉諾卡將目光轉到她身,隨即對她露出了讓人安心的笑容,「沒問題的,我覺得我能夠理解傑西恩雅的心情,她不會傷到莉斯地,所以沒有問題。」
說著這些的莉諾卡不知為何讓多菲雷亞產生了一種淡淡的飄渺感。似乎工匠少女並不是站在她面前,而是在更遙遠的地方對她說話。總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被莉諾卡甩下來了,多菲雷亞想,很快莉諾卡就要遠遠的拋下一直一直在原地踏步的自己,那時候自己又要孤身一人了。想到這裡多菲雷亞心裡酸酸的,竟然暫時忘記了要去阻止正在激烈戰鬥地那兩名少女,由於她地身體已經放鬆下來。茜茜也終於鬆開了她的肩膀。
不對不對。多菲雷亞使勁搖頭,自己對自己說道:我不必著急的,夏亞也說過,我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了,現在我能做的就是操縱月光舟了。
在心裡確認這一點之後,多菲雷亞自顧自的點點頭,這才將對準對面的目光抬起來,剛好投向正在激戰中的兩名少女。
她再一次驚呆了,只不過這一次她是被兩名少女所展現出來的精湛劍技所震撼。布裡多瓦王家地嚴格訓練使得多菲雷亞本身就精通劍術。各種流派的劍術她都有所觸及,不管是專門為地面戰而創設的比較基礎的劍術還是為了在空戰中配合羽翼的動作和機動來進行更複雜地戰鬥地高級劍術她都掌握得非常完美儘管後者沒有機會進行實際的空中操演,實際,在布裡多瓦帝都地貴族們裡單論劍術的話除了卡特雷亞之外幾乎無人能和多菲雷亞抗衡。
而就算是擁有如此劍技的多菲雷亞,現在都不得不感歎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艾斯柯佳妮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天下劍技唯快不破。莉斯使用的劍技就深得此言的精髓。講究敏捷的躲避。一旦抓准機會全力出擊,以疾風迅雷般的斬擊突破對手的防禦。那種凶狠的勁頭和莉斯那嬌小的身材真是相當的不搭調。
傑西恩雅則截然相反,有個剛硬的臉部線條和威風凜凜的身姿的少女使出的劍技卻給人一種不溫不火的感覺,完美的防禦配合恰到好處的攻勢,幾乎沒有什麼破綻,不過那時不時出現的毫無預兆的高速斬擊卻讓人覺得穩健之中暗含著殺機。
劍技能體現用劍之人的心性,懂行的人看來兩個人的內心幾乎可以說是一目瞭然。
就在多菲雷亞暗自讚歎兩名少女的劍技之時,莉斯忽然虛晃一招,隨即飛起一腳踢中傑西恩雅握劍的右手的手背,使得黑髮少女的長劍脫手飛出。一擊得手之後莉斯立刻乘勝追擊,向著傑西恩雅的頭部發出凌厲的斬擊,多菲雷亞剛剛發出驚叫,莉斯的刀刃就被傑西恩雅用雙手合掌死死夾住,緊接著黑髮少女猛的將手臂向一甩,莉斯的劍也脫手高高的飛向天空,同時少女嬌小的身體也被連帶著從地拽起,隨即被傑西恩雅的膝蓋狠狠的頂到了胸口。
眨眼間金髮少女就被傑西恩雅按到了地,黑髮少女一抬手接住了從天落下的莉斯的長劍,一劍扎進莉斯脖子旁邊的地面,冰冷的鋒刃就貼著莉斯的脖子。
「你猶豫了,剛剛。」傑西恩雅盯著被自己仰面壓倒在地的少女,淡淡的丟下一句,隨即就鬆開劍柄從地站起來,向著剛剛被自己踢到遠方的端雅劍走去。
莉斯從地坐起來,皺著眉頭一副不甘心的模樣對著傑西恩雅的背影問道:「為什麼?」
「因為這是個好兆頭啊,你的表情和十年前比起來要柔和不少,如果再因為和我的戰鬥而變回那種硬邦邦的樣子,我不就成了罪人了麼?」傑西恩雅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莉斯,側臉掛著淡淡的笑意,「老實說,你的劍法太凶狠,不適合女孩子,不如趁這個機會一併改掉,和過去那個只知道殺人的你一起丟進名為過去的廢紙簍,這樣不是很好麼?」
傑西恩雅的話讓千鳥再一次發出「爽朗」過了頭的笑聲,這讓莉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少女一臉不悅的繼續嘀咕:「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剛剛那是停手的原因,」傑西恩雅聽到少女的嘀咕之後,一面再次邁開腳步走向端雅劍,一面回應道,「動手的原因嘛,是因為我需要一個儀式,既然天給了我一個向過去的自己正式道別的機會,沒理由不珍惜?」
說著傑西恩雅伸手抓住端雅劍的劍柄,抬起頭來仰望天空,一副感慨良多的模樣。她似乎忽然發現了些什麼,臉的表情豁然開朗。
一直注視著傑西恩雅的其他幾名少女也追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後她們發現,天空中的陰雲不知道何時已經散去,儘管雪花依舊,卻在天空中那點點繁星的對比之下黯然失色。
就在這時候莉諾卡猛的想起了什麼,她邁開腳步,向著傑西恩雅跑去,還沒等在黑髮少女面前站穩就深深的彎下腰,以異常誠懇的預期懇求道:「拜託你,西雅,教我戰鬥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