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備區 正文 情義
    七娘子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雖然生怕五娘子衝動之下,作出無可挽回的蠢事,鬧得閤家上下臉上都不好看。

    但聽聞她就這樣乾淨利落地向現實妥協,心中也難免有些微微的悵惘。

    心中無限情緒流轉,漸漸沉澱出的,還是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五娘子又哪裡聽不出七娘子的心情。

    雙眸更是暗沉得怕人。

    她低下頭,輕輕地感慨,「有時候,我真的很難喜歡上你。」

    五娘子不是第一次表露自己的態度了。

    可是每一次她這樣說,七娘子總覺得她真正無法喜歡的,是她自己。

    「那一天你和表哥在月來館附近說話,被谷雨看著了,回頭告訴了我。」五娘子已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裡。「我就站得遠遠的看了幾眼……你別以為我是傻子,楊棋,你的心事,分明就寫在了臉上!」

    看來那天在百芳園裡,終究是莽撞了。

    七娘子沉眸望住了腳尖,不說話。

    「這門親事說給我,我不情願,表哥也不情願,你難道就情願?」五娘子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不管不顧地發洩,「本來是三廂情願的好事,你為什麼非得鬧成現在這個樣子……鬧到這樣,你開心嗎?」

    話到了最後,已是帶上了哽咽。

    七娘子心頭的酸楚,一下就被勾得沸沸揚揚,好似滿天的大雪,在身邊堆積成災。

    「我開心不開心,重要嗎?」她垂頭低語,「五姐,我再教你一句話,再不會有錯的……你要記住,天底下最在乎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你能把自己管好了,再來操心別人的事也不遲。」

    五娘子撇了撇嘴。

    「無情無義。」

    這四個字又輕又飄,帶了微微的不屑,又有說不出的無奈。落到七娘子耳朵裡,就好像一根針鑽進了心底,一下就痛徹心扉。

    她站起身默默地出了屋子。

    沒過幾天,五娘子就康復了。

    到底年紀小,元氣足,吃了幾貼藥就和沒事人一樣,又是那個一臉傲氣的小姑娘,從腳趾到頭髮尖,都透了趾高氣昂幾個字。

    對七娘子也像是回到了以往亦敵亦友的關係,較勁中又含了一絲關心。

    只是在無人的時候,眼角時而閃過的一縷情緒,叫人知道這位少女,終於是多了幾樁心事。

    許鳳佳卻是越來越陰沉。

    幾次請安的時候撞見他,七娘子都能感覺到他週身的氣壓硬是要比旁人低。

    掃向七娘子的神色更見陰厲,隱隱,還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

    許家提親的信還是沒到,七娘子懷想,這裡頭許鳳佳也一定承受了不輕的壓力。

    只是到現在,五娘子已經屈服,兩人的婚事幾乎已成定局,她並不認為許鳳佳能只手扭轉乾坤。

    單單是大太太這關就絕過不去,這麼好的女婿,不是五娘子的,也就不會是楊家任何一個女兒的夫君。

    但到底少年意氣……

    真是日夜懸心,生怕許鳳佳破釜沉舟硬是要上門提親,搞得全家人臉上都下不來。

    只是許鳳佳又忙碌,一天到晚的不著家,自己又要顧慮到男女之別,不好主動找他私話——傳出去,自己的名聲可就別想要了。大秦對女性名節的要求,終究是要比現代更嚴厲得多。

    左思右想,也只好請九哥出面做說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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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九哥出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山塘書院功課重,九哥住得又遠,來回通勤,就要消耗不少時間,更不要說九哥很懂得給自己加功課,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十個時辰都拿來讀書。

    要找他說話,還得瞅準了小少爺有空,才能上門打擾。

    七娘子就乘山塘書院的休沐日,進了及第居。

    這是個不大的兩層小樓,裡外三進的屋子,裡裡外外都種滿了杏花,取的是曲江紅杏的吉祥意頭。正值花期,裡裡外外的紅白杏花開滿了一枝頭,蜂蝶喧喧鬧鬧上下飛舞,倒也有了幾分春意,饒是七娘子滿腹的心事,也不由得在花下駐足,含笑抬頭賞了賞春色。

    「這幾年,及第居的杏花倒是開得越來越好了。」就一邊和上元說笑。

    上元身為玉雨軒現在的第二個大丫環,自然也要跟著她出來走動。

    上元微微笑,「等到九哥及第那年,想來會開得更旺盛的。」

    七娘子身邊的幾個丫鬟,都是穩重中帶機靈的性子,上元雖然年紀不大,但觀其口齒,已十分老成。

    兩個人正在說笑,及第居的大丫環玉版已是忙著出屋招呼,「七娘子難得到及第居來坐。」

    眉宇間又現出了少許為難,「只是表少爺也剛到,正在裡間同九哥說話。」

    七娘子微微一怔。

    旋即就會意過來。

    山塘書院半個月就休沐一日,九哥平時早出晚歸,許鳳佳也是早出晚歸,兩個人要碰面說話,也只有乘今天的休沐日了。

    畢竟男女有別,許鳳佳和自己說話,時間一長,容易惹人疑竇,讓九哥傳話,也不失為一個好渠道。

    就算不是自己這事,最近家裡也還有很多事需要告訴九哥,至少這出入小心四個字,就是要鄭重傳達的。

    「那我等半下午再過來。」她笑著拉了玉版的手,「前兒聽白露姐姐說,你爹病了,這陣子可大好了?」

    兩個人就你來我往地寒暄了一番,玉版親自伴著七娘子往外走。

    沒走幾步,屋內就有了動靜。

    簾子一掀,許鳳佳大步邁出了屋門,九哥跟著急急地追了出來,「表哥慢走一步——」

    幾個人面對面,都一下怔住了。

    許鳳佳神色陰霾,雙眼若電似的,在七娘子臉上只是一瞥,就重重地哼了一聲,加快腳步出了院子。

    玉版大為尷尬,「這個表少爺,怎麼這樣不……」

    看了看七娘子,頗有為她抱屈的意思。

    九哥卻喝住了玉版,「這是貴客——你少說幾句會啞巴?」

    臉上也難得地多了幾分嚴厲。

    七娘子也顧不得安撫玉版,忙和九哥一道進了及第居。

    及第居說是兩層,其實內部已經上下打通,只有西翼一層小小的仙樓,樓上樓下,都擺滿了黃楊木書架,書架上擠擠挨挨層層纍纍,都是各色各樣的書本,九哥日常起居,卻是在挑高二層的東裡間內。

    既然是七娘子來說話,自然是往東裡間讓,七娘子卻偏偏沒有進去,只是在西裡間的大立櫃書架前若有所思地抽了一本書來看。

    待到玉版並棉連上過了茶退出了主屋,才問九哥,「怎麼把表哥鬧得那樣不高興?」

    九哥抱著手靠在書架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七娘子。

    半大的少年郎,雖然還有未知世事的生澀,但心機已是隱而不發,很有了幾分深沉。

    「表哥的心事,七姐難道不明白?」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一邊說,一邊帶著七娘子往東裡間走。

    「你要死啊?」七娘子難免四顧,生怕這話被人聽去了,又是一場故事。「說話也不曉得委婉些。」

    九哥聽出破綻,不禁就是一笑。

    卻也沒有揪著空子窮追猛打,只是輕描淡寫地回答,「七姐的玉雨軒風雨不透,我的及第居裡,也都是能讓人放心的丫鬟。在我這裡說話,是盡可以放心的。」

    這孩子從小就有些**,連七娘子都不甚了了,當年輕紅閣前的一幕,背後隱然就有幾個身影,連七娘子都摸不透她們的身份。

    這一點,倒是很像大老爺。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東裡間,九哥把書案前的椅子給七娘子坐了,自己倚在書桌上,低頭沉思許久,才慢慢笑,「表哥這一向什麼事都不順,公務又忙,這一遭找我,是吐苦水來的。」

    「他要追捕的那個人還沒有消息?」七娘子不禁關心地盯著問了一句。

    旋又明白過來:若是捉住了這人,只怕早就鳴金收兵,把親兵遣回胥口了,又何必在垂陽齋居住。

    看來許鳳佳是公務也忙,私務……也不省心,這幾個月裡外交煎,日子的確是過得不大舒心了。

    「嗯,還沒有消息。」九哥臉上也多了一層陰霾,「據說這是魯王身邊最信重的家臣,這幾年在江南的幾樁風雨,都是他鬧騰出來的。東宮忌諱此人已久,這一次會把表哥派到江南來,還是為了拔除掉這根肉中刺,只可惜此人身手高超行蹤詭秘,居然在杭州還是被他逃了。」

    他就若有若無地,探詢地望向了七娘子,「表哥現下就是以身作餌,我很擔心他反而玩火自/焚呢。」

    拿自己做餌來釣魚,還是釣一頭手裡人命纍纍的大魚,許鳳佳也實在是太行險了些。

    七娘子難掩關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表哥要是出一點事,我們楊家也難辭其咎……父親和你都該勸說著表哥……」

    望著九哥眼裡越來越重的笑意,她的聲音也漸漸地小了下去,終於消融在一片寂靜中。

    屋內一時就靜了下下來。

    九哥細細地審視著七娘子的容顏,半天才不禁笑歎。

    「你分明就喜歡表哥……七姐,你說實話,你為什麼不願意嫁進許家?」

    七娘子咬了咬唇,難得地露出了無奈,「善久,又來了,當時在玉雨軒,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信。」九哥輕輕截斷了她的話,「這輩子我最想要你開心如意……還有什麼樣的夫婿,能比得上表哥?年少有為、出身富貴,最難得對你一片深情,將來過門,縱使前兩年難了些,只要夫妻同心,又怕什麼?」

    少年郎就是這樣,好似只要喜歡兩個字,就抵得過之後十數年的辛苦與掙扎。

    只是九哥語意摯誠,七娘子也聽得出來,他的確是以許鳳佳為難得的良配,真心希望自己能嫁進許家,享盡平國公府的榮華富貴。

    不禁又想到了當年九哥在病床上的幾句話。

    畢竟是富貴鄉里長大的孩子,提到出人頭地、揚眉吐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嫁入高門……也怪不得九哥。

    越融入這個時代,七娘子反而覺得自己越孤獨,五娘子是這樣,許鳳佳是這樣,連九哥都是這樣,越發顯得她的顧慮一片傖俗。

    「我今天過來,就是要吩咐你,表哥再和你提親事的事,你務必要好好勸阻,轉達我的意思。」她迎視著九哥,語調堅定,「我相信以表哥的傲氣,不會做牛不吃水強按頭的事,就算他來提我,太太也不會答應,就算太太答應,我本人也不會答應……這主意我已經拿定了,善久,你懂我也好,不懂也罷,這話,一定傳給表哥聽見,好嗎?」

    九哥就沉默下來,望著七娘子半晌,欲言又止。

    「好。」終於,他頹然答應。

    七娘子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她相信以許鳳佳的心高氣傲,是一定不會娶進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的。

    不論他之前準備了多少手段,得不到自己的配合,想要繞過大太太,那也是千難萬難。

    更不要說大老爺現在對自己有了別的安排……

    這門親事在私底下經過這麼多波折,終於還是有了回歸正軌的跡象。

    九哥又低頭悶悶地問七娘子,「那你的意思,是想讓五姐嫁進許家……」

    「不是我的意思如此,是本來就該如此。」七娘子不免無奈。

    分明自己也是程朱禮教的受害者,怎麼搞的反而像個棒打鴛鴦的喬太守。

    「以五姐的性子,能嫁進許家,已經是最好的歸宿。」她的話裡未嘗沒有些指責,「封公子遲遲沒有音信,兩家更是恩怨糾纏,婚事難成。她要是嫁進別家,還不如嫁進許家,三姨喜歡她的性子,是一定會護著她的。」

    以五娘子的身份,是肯定要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的,在這個範圍內,許家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九哥想要成全五娘子的一片癡情,不能說沒有姐弟之情在裡面,但也不能說沒有自己的私心。

    只是到底年小,不懂得很多時候,一份感情不一定要表達出來,深藏在心底,也不失為最好的結局。

    九哥的頭就越來越低,「可……可五姐不是和表哥說了,她不想嫁進許家嗎?」

    七娘子就是一驚,「你怎麼知道?」

    那天迴廊上的一番對話,說起來,知道的人也就是三個當事人,還有那個叫做連魚的小丫鬟……

    九哥也是一震。

    這才曉得自己說錯了話,露出了一些羞赧。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就帶了些倉促地敷衍,「閤家上下,能瞞得過我的事,只怕還不多呢。」

    七娘子看著九哥的臉龐,就很好笑。

    本事沒多大,傲氣卻沒有多小。

    「那你知不知道,今年春天,朝廷要派人採選太子嬪的消息?」她就問九哥。

    九哥猛地一震,雙眼一下大亮了起來。

    「真有此事?你是聽誰說的?!」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走動了幾步。

    七娘子含笑看著九哥,只是不說話。

    九哥也不在意,雙眉緊皺,兀自就盤算了起來。

    過了一會,他看了看七娘子,眼神又慢慢地黯淡了下來。

    「可惜七姐對這個位置,怕是更沒有興趣啦!」他唉地一聲,喃喃自語。

    七娘子不禁抿唇輕笑。

    雖說隔著千百年的思想差距,以至於兩姐弟之間溝通不良,但九哥心底,畢竟還是很疼自己的。

    她的心事,他不會不懂。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上好!

    都吃過了嗎?小香吃得飽飽的!

    吃了半碗稀飯,酸辣山藥(好吃得緊呢!),炒青豆和超好吃的白酒桂花豆腐乳~幸福轉圈圈。

    話說回來,大家不要著急^^都知道小香的敘事習慣,現在還在鋪墊,GC就快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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