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神甫隨著加西亞男爵派出的馬車來到城堡,雖然城堡年代久遠,但牢固的花崗岩牆體依然威嚴的佇立,靠近大門的一片區域,赫然是幾座尖頂建築。有守衛森嚴的塔樓,也有羈押戰俘的監牢塔。
時常在城堡裡進出的馬丁神甫,對這裡的一切都不陌生,沿途的衛兵們對他也很客氣。
一直跟隨在馬丁身後的,就是加西亞最信任的那名醜陋的修士,教名佛朗士,他出身卑微,但很幸運的通過選拔考試進入日內瓦神學院,並在那裡結識了還沒繼承爵位的加西亞,從此便跟隨他左右。儘管有這這樣一層特殊的關係,鑒於他的出身,也只能成為加西亞的幕僚,想做神甫卻還是很難。
馬丁神甫是埃維昂地區唯一的神甫,因此也格外的遭到佛朗士的嫉恨,但作為前任教皇親自委派來埃維昂的傳道者,馬丁的地位卻不是他輕易能夠撼動的。
見到馬丁神甫來為自己做彌撒,菲力心裡已經多少有了底,從被人帶出監牢更衣沐浴開始,一直到彌撒結束,都十分的平靜和自然。
完成了這一天的使命,馬丁神甫離開了,卻趁人不注意,在菲力的手裡留下一張字條。
菲力微微聳聳肩,這已經是第二次被人監禁的時候收到字條了,難道,又要讓他來一場越獄行動?
菲力和希爾維婭換了乾淨的衣物,也被換到了相對比較舒適一些的監牢塔,分別被關押在塔的兩層。
外邊的衛兵們開始聊起酒館裡放浪的風流韻事,菲力便假裝躺下休息,悄悄打開了那張字條。
還好,這次的消息很明確--讓他安心等在這裡就好了,看馬丁神甫的語氣,似乎他對於營救自己和希爾維婭很有把握。可一個神甫能做到些什麼呢?不過一想到神甫和自己父親也似乎有過些瓜葛,菲力倒不再懷疑了,吞掉紙條,真的睡下了。
希爾維婭關在另一層的囚室中,雖然簡陋,但有了床椅桌子,還有些消遣的書,卻讓她心情輕鬆了不少,並且想到自己兩天後,就要做新娘,羞澀之餘的興奮也掛在臉上。
更湊巧的是,桌上的書架裡,就有一本《艾萊克與艾尼德》,正是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們最津津樂道的愛情故事,這時候看來,更讓人陶醉。
於是,羈押在同一座塔裡的兩人,按照男爵的計劃,即將要舉行婚禮的兩人,一個睡的鼾聲雷動,一個抱著書本看的如癡如醉,整整兩天,都是這麼度過的。
到了第三天,菲力終於有些忍不住了,究竟大家的計劃是什麼?為什麼馬丁神甫一直也沒有再現身,他到底有沒有把握?這樣拖著,或許還不如自己找機會動手硬闖。不過一想到要帶著柔弱的希爾維婭衝破城堡的重重防衛,他立刻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不同於上一次救艾莉的時候,米約爾尼爾也沒有在身上,這裡的男爵更是個毫不顧惜自己聲譽的卑鄙小人。
正當菲力有些沮喪的時候,衛兵的一聲呼喊讓他立刻振奮了起來:
「馬丁神甫在禮拜堂等你,跟我們走!」
衛兵們早已打開牢門在門口等候著菲力。
這時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神甫這時候來,是有什麼安排嗎?帶著疑問,在一整隊人馬的「看護」下,菲力來到城堡的禮拜堂。
原來,按照這裡的習俗,新郎和新娘在婚禮的前一晚,要向一名德高望重,受人尊崇的神職人員懺悔自己多年來的過錯,並得到神的寬恕後,才能在第二天舉辦婚禮。而作為這裡唯一的神甫,又是偌大一個修道院的院長,這樣重要的儀式自然要由他來主持。
衛兵們守在室外很遠的位置,馬丁神甫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這才走進懺悔室。
「神甫,您有什麼計劃嗎?」菲力有些迫不及待了。
「別擔心,孩子,這個城堡上一任的主人,和我的關係非常密切,我對這個城堡的瞭解,恐怕要比加西亞男爵更多。」
雖然看不到彼此的臉,但神甫也能想像的到菲力驚訝的表情。
「別吃驚,孩子,等我說完下面的話,你就不會感到驚訝了。」
「是什麼?」
「我要向你真心的懺悔……」
菲力的下巴剛剛合上,又墜了下來。這裡的確是懺悔室,可如今懺悔者卻變成了神甫自己。
這場懺悔持續了幾個小時,但這幾個小時,卻讓菲力瞭解了自己曾經最想瞭解,但又從來沒有人能對他說過的,自己父親的一段往事。
馬丁神甫年輕時,曾經在一個鄉間小教堂裡為人布道,有一次,村子裡抓住了一個男孩,說他是巫師的後代,並且經過驗證,發現這孩子的血液,能夠治癒外傷,令傷口加速癒合。
在這個時代裡,除了擁有聖光力量的法師和神甫們,能夠替人治癒傷病的,無一例外會被人當作巫師,而不同的地域,對於巫師的處置方式也不同,但在教會控制相對嚴密的法蘭西,這樣的人,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年輕的馬丁神甫多少也瞭解一些真正巫師們的習性,也曾聽說過一些教會內秘密流傳的古老傳聞,覺得這孩子很不尋常,於是他從駐紮在附近的聖殿騎士團營區裡,請來了一位軍官和兩名年長的牧師。
見過了那孩子,也取了他的血樣進行驗證,三位聖殿騎士團成員立刻斷定,這孩子就是傳說中的「聖血」血親,並且決意要帶走他。但作為羅馬教會的神甫,他的職責是決不允許他這麼做的,羅馬教廷極力維護著他們的教義,堅持「耶穌無後」的論調,於是他斷然拒絕。聖殿騎士們卻拿出了足以讓年輕的神甫動搖的一大袋金幣,不僅帶走了那孩子,還讓馬丁發誓,決不再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但聖殿騎士們的怪異舉動,讓馬丁很不放心,竟然壯著膽子,悄悄尾隨著三人的馬車。恰巧走到半路,孩子吵鬧著要尿尿,一名牧師帶著他去了一片南瓜田里,而一路跟隨來的馬丁,就在路旁的草垛後,偷聽了那名軍官和另一名牧師的談話。
原來他們帶走這名有著特殊血統的孩子,並非出於對「聖血」血脈的保護,而是要讓他變成受自己控制的傀儡,借此來擴大自己在教會的影響。
馬丁神甫還沒有說完,菲力已經知道,他口中所說的這個孩子,就是自己的父親,而那名騎士團軍官,就是那個讓自己崇拜了很多年的教父。神甫的說法,和他之前的猜測完全一致。
「神甫,您也只是出於一時的貪念,再說他們打定主意要把人帶走,您堅持反抗,恐怕也只會讓他們動怒,甚至傷害您。」聽到神甫不斷的歎息,菲力也想盡力寬慰他。
「不,我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在那之後我懊悔不已,於是找了借口離開那個村莊,來到這裡,用那筆錢建了修道院,想從此將這個秘密掩藏起來,不再提及。」神甫又是一陣哀歎。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十多年前,一夥盜賊住進了這裡,他們也是主的信徒,只是窮困潦倒,才做起了盜賊,我也就將他們收留下來,想慢慢感化他們。可後來,我在聆聽其中一人的懺悔時,知道了一件讓我更加悔恨的事實。」神甫的聲音已經近乎啜泣。
「那名盜賊曾經加入過十字軍,並且參加了十字軍在聖阿克城的最後一戰,但戰敗後他便裝死,趁半夜逃走了。他告訴我,他目睹了一名英勇的騎士,同敵人作戰到最後一刻,直到傷口裡再也沒有流出血液才跪倒死去,逃離戰場時,他還偷偷拿走了那名騎士的佩劍,想拿回來賣個高價。通過他對那名騎士的描述,我知道,他就是當初被那名被聖殿騎士帶走的孩子。」
「他死在了戰場上,死在了那一場以正義為名的戰爭裡。而當初如果不是我的貪念,他又怎麼會……」
對神甫的話,菲力倒沒有覺得太過驚訝,很多事情,他早已經猜到了多半,只是神甫的話,讓他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勸慰了好半天,神甫才慢慢平靜下來。聽到菲力說能夠原諒他,他也終於擺脫了內心底幾十年的掙扎和痛苦。
「神甫,您還是告訴我,究竟打算怎麼救我們出去吧?」菲力故意急切的問。
「好,好的。」神甫似乎這才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向菲力說出了他的計劃,神甫整頓好衣冠,這才從懺悔室裡走出。菲力在衛兵的帶領下已經離開了。希爾維婭也同時被帶了進來,神甫還必須對她也叮囑一番,作好安排。
從城堡裡出來,已經是午夜。沿路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蛙叫蟲鳴,蒼老的神甫面上卻現出孩提般的輕鬆和喜悅。
漫天熠熠的星光,沒有一絲烏雲,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