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橙很快就意識到,她的城,不僅僅守衛了她一個人,還守衛著筱家四口,再加上筱萌肚子裡的那個小祖宗,便是五口。
接下來的一周,邵承身兼數職,隔一日便到醫院看一次筱父,寧橙和他倒班,還不忘從網上將高血壓病人的護養細節抄錄在紙上,一條條念給筱母聽。
筱母在醫院附近的酒店裡租了間房,方便就近到醫院照顧筱父,筱萌在家安胎,筱母請了保姆陪她,每天電話聯繫情況。
反觀曲燁,出現次數不多,但這也不賴他沒有孝心,近日正逢生意旺季,影樓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等著他大展宏圖。
然而曲燁實行抱負的事到了筱萌嘴裡,便成了:「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不是親生的。」
寧橙並不接茬兒,連日來的兩頭奔波將要熬幹了她的熱情,晚上再見到邵承眼下的陰影,更覺得心理不平衡,好似邵承生來就欠了筱家,她也欠了筱家,他們要一生一世的還債,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寧橙在和秦如是通電話時,將肚子裡的苦水一股腦的吐給了她:「好在最近我媽和叔叔沒什麼事,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忙活誰了。」
秦如是聲音溫暖:「別說這些,好的不靈壞的靈,千萬別念叨。其實我很理解你,要是自己的親生爸媽,伺候久了也難免有怨言,更何況是不相干的人。都說養兒防老,我看筱家一定是上輩子積了大德了,養個乾兒子也能防老。」
這時候的寧橙,尚不知道秦如是也遇到了巨大變故。
真是應了秦如是的話,怕什麼來什麼,寧父也趕在這個嗓子眼兒出了事。
就在筱父即將出院的前兩天,寧橙接到了寧母的電話,趕到家裡後,寧母已經哭成了淚人兒。
經過寧母的敘述,寧橙大約明白是寧父得罪了身邊小人,上級受到挑唆下達了處分,不僅開了大會當眾批評,還因此罷免了寧父的鐵飯碗,提前內退回家,晚節不保。
寧父在事業單位爾虞我詐了幾十年,臨老出了這檔事,眼瞅著還有兩年就可以退休,還能憑著工齡分到一套不錯的四室一廳,結果卻因為這件事賠了夫人又折兵,事業名聲雙雙失去,得不償失。
寧父栽的這個跟頭,比起傷筋動骨還要嚴重,回家的第二天就癱在床上起不來了,經過醫生檢查證實是輕微中風。
寧父的存款有一大半當做禮物送給了寧橙,餘下的一小半也不夠他常年住院醫療,寧母思量再三決定在家護養寧父,幸好發現得早,只要日後調養得當,心平氣和,也是可以痊癒的。
寧橙安慰寧母的同時,順便將存折送了回來,她明白老人家的心裡,身邊沒錢,心裡就不踏實,不想寧母一見存折裡分文未動,臉色大變,當下氣的大罵寧橙因小失大。
「萬一將來你和邵承各自飛了,你倆買的那套房子你可分不到一分錢!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叔叔不爭氣遭人陷害,你也不爭氣,也不知道為自己鋪條後路!」
寧橙本就著急上火,此時還要端茶送水讓寧母先消氣,再加上接連幾天的操勞,智齒已經腫了半高,說話口齒不清,卻還要耐著性子解釋:「媽,您別老把人想得太過現實,要是邵承將來真的會變,我要那半套房子也是添堵,要是他不會變,就會一輩子都對我好,您的擔憂就顯得小人之心了。」
寧母又要罵寧橙實心眼,結果一個怒火攻心,整個人都脫了力,癱在沙發裡半天緩不過來,氣若游絲道:「我這是不是小人之心,你以後就明白,算了,反正房子已經買了,我再讓你攛掇他去改戶主,估計你也不會照辦……」寧母心裡雖然氣恨自己生了個缺心少肺的女兒,卻也明白此時她絕不能倒下去,於是連忙順了氣,心裡寬慰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萬萬不能因一時之氣賠上半條命。
可對於寧橙來說,寧母的話就像是插進喉嚨裡的魚刺,不上不下。
寧橙離開娘家,又去看了牙醫,醫生建議她動手術才能根治,但一來一回開到縫合拆線又少不了花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寧橙和寧母的看法一致,此時她不能「生病」,也生不起病,於是只好先暫時開了止疼消腫的藥,正準備折回家休息,卻接到了秦如是的電話。
寧橙正想找人訴苦,便應邀前往,和秦如是在某私人俱樂部的包間裡碰了頭。
聽秦如是說,週末又一次決定為愛釜底抽薪,今天早上已經隨她的歡喜冤家移居外地開疆拓土,但是寧橙的電話一直不通,只好請秦如是代為轉告。
寧橙這才想起早上確實看到週末的來電,但由於她正趕著回娘家,心想著來日方長,不料卻陰錯陽差的擦身而過。
寧橙覺得可惜之餘,也一併注意到秦如是雙眼微腫。
哪知才一開口詢問,秦如是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應接不暇的淌了一地,她斷斷續續的將委屈吐了出來,說來說去還是為了於本生。
自嫁給於本生起,秦如是一直沒能懷上孩子,早年喪夫的於母本就看這個大齡媳婦不順眼,就用孩子一事借題發揮時常刁難,偏偏於本生是個孝子,非要和母親一起住,他忙起生意早出晚歸,留下母親和妻子大眼瞪小眼,兩看生厭。
生來好強的女人,多半是被男人磨練的,要不就是被生活折騰的,都說女人要經歷了讓人幡然醒悟的情傷,對男人死透了心恨不得出家為尼,日後才能堅忍不拔,剛毅不屈。
秦如是就是這樣的女人,或者說她正在往這條路上發展。年輕時,她身邊圍繞著狂蜂浪蝶好不風光,後來萬里挑一的選了前夫,看重他的才能,卻看錯了他的真心,前夫沒有辜負她的眼光一飛沖天,卻辜負了她的感情很快加入保養二奶的流行大潮中。
秦如是痛定思痛,決定自己做自己主宰,給予自己新生。
離開前夫,秦如是選了既有能力又有真心的於本生,以為自己終於雙贏,很快就能享受勝利的果實,不料又攤上一位凶婆婆,整日諷刺她是只不會下蛋的母雞。
都說棒下出孝兒,慈母多敗兒,秦如是嫁給於本生之前也聽聞了於本生母親的惡名,卻對自己的交際手腕和人格魅力自信非常,所以並未太過在意,才有了日後的窘境。
直到三年前,秦如是意外懷孕,喜得麟兒,這才讓婆媳之間那碗滿的將要溢出的水歸於平靜,婆婆弄孫為樂,注意力離開了秦如是,然而時日一久又生出了別的事端。
秦如是相信按照於母的教育方式是可以讓孫子成才的,但是由於她和婆婆都過分熱衷於下一代以及為了教育方式時有分歧而爭吵,反而忽略了於本生的異狀。
近一年來,於本生的生意忽然增多,表現方式就是從早出晚歸變成了神龍見首不見尾,三、五日不歸家已屬平常,到了近三個月,已經發展到半個月回家一次的趨勢。
秦如是請了徵信公司調查於本生,順籐摸瓜的追蹤到他養在外面的金屋,對方和秦如是預料的一樣,是一位嬌俏可人的年輕女人。
秦如是本以為不會再一次被打倒,就在親眼看到照片的前一秒鐘,她還對自己說,這沒什麼,然而當照片被捏在冰冷的手指上時,心肉就好像被人揪住三百六十度的擰著那種感覺,真真實實的疼入了骨髓。
疼痛之後,秦如是整個人都被掏空了,頭一個跳到腦海裡的想法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暗戀她十年的於本生也是男人,只是在黑心外面包裹了一層糖衣,用來麻痺女人的糖衣。」
就在寧橙前後忙活筱家的事時,秦如是也終於對於本生的女人下了手。
姜到底是老的辣,對方扛不住秦如是的進攻,很快鳴鼓收兵,第二天於本生就回了家和秦如是攤牌,這和秦如是預料的一樣。
前一天,秦如是已經想好了退路,她想過提出離婚,但她不忍心看著兒子叫另一個女人媽媽,或是被虐待,於是打消了念頭。而既然不能離婚,她就要捍衛自己的圍城,儘管這座城已經破敗不堪,卻依然不妨礙她大唱空城計。
支走了於母,於本生坦言他是受夠了秦如是和於母之間的瑣碎爭吵,所以才到外面避禍,只是暫時找個溫柔鄉逃避現實,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出軌。
秦如是相信於本生若是有意離婚斷不會等到今日,她的情緒極為平和,大出於本生的意料,反而摸不清她的底牌,後怕秦如是會不聲不響的帶兒子離家,便提出了約法三章,希望借由安撫和補償挽回劣勢。
除了經濟上的補償,其中有一條還提到於本生將會按時回家報到,再不生出外心,但是也請秦如是不要再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既然是夫妻,就要相互信任。
這席道貌岸然的說辭聽在秦如是耳中,無比諷刺,她是徹底涼了心,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似地看著已經半個月沒見著面的丈夫:「信任一旦摧毀了,是很難修補的,不過我願意接受你的條件。」她深知男人食髓知味的心理,一旦嘗了鮮,是很難一戒到底的,所以對于于本生不再生外心的條款,只是笑笑。
和平談判後,秦如是收回了對丈夫的「愛」,將這份關注投注在於本生給她的定期存折和給孩子儲備的教育資金上,並在於母面前粉飾太平,儘管她預感到於母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因為女人之間的默契和惺惺相惜而隱忍不發。
有一就有二,就在週末離開北京的前一天,秦如是再度拿到徵信公司提供的調查資料,並又一次親眼看到了於本生的最新情人,原是公司的女員工,兩個月前已經離職了,轉職當了第三者。也就是說,他們都沒有遵循條款,也不惜透支已經破產的信任。
這一次,秦如是不再像上次那樣萬籟俱灰,只是平靜的托徵信公司的人出面將對方打發走,進展順利。
而今天早上,秦如是才送走週末的班機,就接到了於本生的指責電話,他們都用最平和的語氣道出了最毒、最狠的字眼,兩敗俱傷。
她開車離開機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私人俱樂部要了一個包間,痛哭一場,然後相約了寧橙,希望寧橙能暫時充當她的垃圾桶。
寧橙沒有秦如是人生經驗豐富,提供不了更有建設性的建議,秦如是的處理方式在寧橙看來已經是出神入化,換做是她只會忍氣吞聲。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經過秦如是親生經歷的洗禮,寧橙又學到了一課——錯待女人的罪魁禍首不是男人,是女人的選擇。
秦如是說:「以前我老恨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我前夫,並且還因為嫁給於本生而炫耀過好一陣子,現在想想真是可笑,那些冷眼旁觀的看我演戲的人,一定都在等著這一天吧?」
她的話令寧橙想到一些整日在媒體面前大秀幸福恩愛的明星們,到底有幾個是表面無限風光,背後唏噓淒涼的,誰也說不清楚,寧橙暗自警惕自己莫要被幸福沖昏了頭腦。
等秦如是情緒穩定後,寧橙告別了秦如是,臨走前才吃了止痛藥,還沒來得及回家,就接到了曲燁的電話,約她在一家咖啡館裡見面。
寧橙這才體會到什麼叫「禍不單行」,好事從不會扎堆找你,唯有壞事最喜歡湊熱鬧,生怕漏了誰。
兩人見了面,椅子還沒做熱,曲燁就張嘴借錢,開口就是一百萬,寧橙連喝涼水都覺得智齒生疼,此時更被曲燁的話嚇了一激靈。
「你怎麼不問筱萌要,她才是你的妻子。」
「我這不是沒辦法了嗎,要不然我也不會找你,在北京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也只有你最能明白我的難處。」曲燁的煙一口接一口的抽著,平日沉默寡言,今天卻成了話嘮:「筱萌一直對我有意見,他怪我不拿她的家人當回事,說我沒心少肺,說我是白眼狼。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只是不習慣去孝順別人,我連自己的父母都沒孝順過一天,突然讓我對兩個陌生人付出愛心,我真的做不出來,那太假了。」
「他們不是陌生人,是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寧橙提醒道,一手按住腮幫子:「你辦攝影展,開影樓,二老給你出錢,筱萌為你出力,這些事你都忘了麼?你是不是覺得他們都是應該的。我告訴你曲燁,沒有人是生來就欠了誰的,憑什麼你們家的事要麻煩我和邵承,就因為你的自私,邵承整天要跑醫院,我也不得閒,這時候還要聽你的這些廢話!」
寧橙反觀她和邵承的連日奔波,曲燁卻是這種態度,便從牙縫裡逼出這些狠話,準備起身就要走人。
曲燁一把抓住寧橙的手腕,反被她甩開。
「寧橙,我求你了,你先別生氣,我是真的求路無門了才會找你!」
寧橙的頭也開始隱隱作痛,撐著太陽穴,眼睛不看他。
曲燁保證道:「我不會忘恩負義的,只要我抓住這次的機會,以後就有錢還給他們了。我知道筱萌和她爸媽為我付出很多,所以我才急於向他們證明,不希望他們看扁了我,我要讓他們知道筱萌沒有看錯,我是有能力讓他們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的,真的,只要再給我一百萬,我就能做到。」
「曲燁,你清醒點吧,給人幸福不在錢的多少,當然錢也不能沒有,但是眼下的當務之急不是你那一百萬,而是筱叔叔的病。你捫心自問,這段時間你去過醫院幾次?你知道筱萌有多難受麼,你知道筱阿姨整天唉聲歎氣麼?你晚上能睡得踏實麼?」
看在寧橙眼裡,曲燁和幾年前的秦如是一樣也被沖昏了頭腦,不過秦如是是為了愛情,而曲燁是為了急於證明自己的存在感,才會義無反顧的投入到事業裡,將筱家人拋諸腦後。可能對於曲燁這樣漂泊無依的浪子來說,手裡有錢心裡才能踏實,因為殘酷的事實一次又一次的向他證實了「親情」是不可靠的,一時之間,他難以扭轉過去二十幾年形成的人生觀,也是無可厚非。
寧橙又想起筱萌的曾經信誓旦旦要給曲燁幸福的話,又想起曲燁所謂的「救贖論」,她苦笑著,只覺得一切前言都像是為了被打破而立下的,不堪一擊。
她說:「不瞞你說,我家裡也出了事,叔叔中風了,我媽也正需要錢救急,早上我才把手頭裡的存款送了回去,不好意思,我是真的有心無力。」
從上午到傍晚,寧橙不過才出門了八個鐘頭,此時回到家裡,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身體累,心更累。
匆匆沖了涼,又連著吞了幾個冰塊兒,連止疼藥都不能安撫她的智齒,反而有了加重的趨勢,只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結果偏頭疼也在這時宣告了主權,和智齒雙管齊下的將她折磨的大汗淋漓,直到耗盡她最後一絲氣力,攤在床鋪裡無力動彈。
邵承回家時,屋裡黑著燈,臥室裡傳來細微的動靜,開燈一看,寧橙正將臉埋在枕頭裡。
他扯起一條薄被蓋在她背上,寧橙動了動:「你回來了。」
她的聲音含糊不清,邵承還以為是姿勢所致,側身靠上床,一手搭在她的背上,輕聲說:「我有個事和你商量一下。」
「嗯,你說吧,我聽著。」寧橙的太陽穴也在一抽一抽的跳動,卻又不得不命令理智守住即將沖潰大門的洪水猛獸。
「剛才筱萌找我借錢,她要一百萬,我手裡還有八十多萬的富裕,還差了二十萬……上次叔叔不是給了你一些錢麼,能不能先幫我墊上,等三個月就還你。」
寧橙愣在當場,渾身僵硬,血液一股腦的向頭上衝,手腳冷的直發抖。
邵承見寧橙沒反應,手心下的身體卻越發僵硬,連忙解釋:「我是想,筱叔叔、阿姨現在有困難,咱們能幫就幫。我知道那些錢是咱媽和叔叔留給你的嫁妝,我只是暫時借……」
「那些錢,真是筱叔叔、阿姨要用的麼,不是筱萌要拿給曲燁投資影樓的麼?」
打斷邵承的話,寧橙緩緩翻過身,用沒有腫起來的那邊臉對著邵承,眼神冷得令人生寒:「她就是這麼跟你說的?」
她的眼神片刻不離邵承的臉,她相信在他臉上出現的驚訝是因為他的毫不知情,是因為筱萌的編造蒙騙,此時心中的憤怒直逼沸點,她已經厭惡透了有關筱家的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將要爆發了,大家有什麼意見或建議,及時提出,方便我歸納總結,下章一氣呵成~~
╭(╯3╰)╮
另外,再轉帖一段話:
【人在何時最清醒】1天災降臨後;2東窗事發後;3大禍臨頭後;4重病纏身後;5遭受重挫後;6退休閒暇後。
【人在何時最糊塗】1春風得意時;2來錢容易時;3得權專橫時;4迷戀情愛時;5想佔便宜時;6老年癡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