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凌霄城。
自古就有人說凌霄城的朝陽是最美麗的,這話一點也不誇張。凌霄城以強大的法力支撐,懸浮於空中,淡出於雲海之間,這樣雄偉的建築無疑冠絕六界。無論是莊嚴肅穆的雷音寺,又或是陰氣繚繞的千鬼殿,黑暗幽深的妖精城堡,甚至是巍峨聳立,如虎踞龍盤的魔宮,都無法與這歷史悠久,淵遠流長的仙界中心相媲美。
朝陽初升時,並未捲起一天火雲,它的四周是一片淺玫瑰色的晨儀。凌霄宮的朝陽不像在令人窒息的乾旱的日子裡那麼炙熱,也不是在暴風雨之前的那種暗紫色,卻帶著一種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從一片狹長的雲層後面隱隱地浮起來。
凌霄寶殿的殿脊之上,一個頎長勁瘦,黑衣白髮的高大男子迎朝陽而立,雙手負背,目光投往西方天際。淡淡的朝陽,靜靜籠著他寂落的身影,暖暖的陽光,披了他一身,卻照不進他封閉的心,撒不進他冰冷的思緒。
普天之下,這樣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魔皇韓一嘯。
西方的天空一片晴朗,依稀可以望見數十里之外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古浪山頂。韓一嘯皺起了眉頭,楊天行和戚戰都去了三天了,莫非當真一去不復返了嗎。
「韓兄又在思念楊天行嗎?」一個輕柔有如夢幻一般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語氣裡帶著淡淡的幽怨。
韓一嘯沒有回頭,嘴角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悠然道:「仙子,我們大概有些年頭沒見了吧?」
琴仙子微微一愣,輕抬裙擺,走到韓一嘯的身邊,輕歎一聲:「是啊,自從上次一別,已有八個年頭了。」她轉過頭深深地看了韓一嘯一眼,這個讓她夢牽魂繞的人啊,如今就在咫尺。晨風輕輕吹來,將她一身如雪白裳,柔柔飄動。
鬢邊,有幾絲柔的秀髮,被風兒吹的亂了,拂過她白皙的臉龐,掠過她迷離的眼眸,只是她卻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靜靜地注視著身邊的人,那一灣明亮秋泓裡,滿是深情。
韓一嘯在心底裡歎了口氣,沉默地望向遠方,自始自終都沒有看琴仙子一眼。他何嘗不知道琴晴對他的情意,只是出身魔道的他根本就不需要愛情,也根本容納不下愛情。他深知與楊天行的兄弟情已經成了自己致命的破綻,英明睿智如韓一嘯者自然不希望自己再有任何的破綻,這就是韓一嘯,一個注定孤寂、無情無義的絕世強者。所以他只得選擇沉默,因為他知道自己只要看上琴晴一眼,帶給對方的只會是更深的傷害。
琴仙子癡癡地望著那張深深鏤刻在她心裡的容顏,淚水無聲地滑落臉龐,風吹著她此刻那麼單薄而脆弱的身體,心寒如冰。一點一點的,是什麼在心底裡浮現,原本溫柔的情懷,怎麼慢慢的,變成了傷心。一下,一下,像看不見的刀鋒,在心底裡無情地刺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走了,另一個人來了。走的是琴仙子,那個肝腸寸斷的傷心人,來的卻是赤月空。
赤月空目睹了剛才的一幕,看著韓一嘯冰冷無情的臉龐,歎息道:「韓兄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可憐了琴仙子的一片單相思。」
韓一嘯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赤兄倒是多情啊。」
赤月空苦笑道:「韓兄這是諷刺我還是讚揚我啊,好了,不說這些了,還是談正事吧。戚戰和楊天行都去了三日了,你看會不會出什麼事?」
韓一嘯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有戚戰在,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赤月空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吧。」
韓一嘯不再說話,沉默了一陣,他忽然心中一動,抬眼看向西方天空,皺眉道:「他們終於來了。」
赤月空起初一愣,但隨即也感應到了強大的真元波動,臉色一變,冷笑道:「來的人還不少,看樣子獨孤閻和趙寒水這次是準備拚命了。」
不一片刻的工夫,兩人身邊又多了數條人影,分別是巫王烈震、李隆武、克裡曼等人。一群人齊齊望向西方天空,只見十幾個黑點疾若流星地御空而至,轉眼便到了凌霄宮前的廣場上,正是光明左右使,以及四大光明供奉,四大光明護法,再加上一個如來,幾乎聚集了光明神殿全部的頂尖高手,只是沒有見到朱鳳出現。
獨孤閻和趙寒水並排而立,其後是四大光明供奉,然後才是四大光明護法和如來,一行人呈三角形的陣列緩步向凌霄宮逼近。
趙寒水一身如雪長袍,手中白骨扇輕搖,掃了凌霄殿頂上的群豪一眼,目光落在了韓一嘯的身上,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滿面笑容地道:「一嘯兄,數日不見,風采依舊啊。」他似乎根本沒把數日前與韓一嘯結下的仇怨放在心上。
韓一嘯微微一笑,悠然道:「寒水兄風采如昔,更讓韓某不勝欣慰。」
獨孤閻冷哼一聲,低沉的聲音自面具下傳出:「廢話少說,本座今日前來的目的相信各位已經知道了,爾等是自行讓出凌霄宮,還是讓本座動手?」
赤月空盯著獨孤閻瞳孔收縮,冷然道:「獨孤閻,你也太囂張了吧。素聞閣下有冷面閻王之稱,赤某不才,倒想領教高招。」
獨孤閻冷眼看著赤月空,不屑地道:「這位想必就是死而復活的妖皇赤月空吧,你還沒資格向本座挑戰。」
赤月空怒極反笑,飛身而下,落在獨孤閻身前十丈遠處,昂首睥睨,雙手負背,冷笑道:「莫非閣下怕了我赤月空?」言語中大有譏諷之意。
獨孤閻心中盛怒,雙目寒光閃爍,顯是動了殺機。現場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赤月空與獨孤閻怒目對視,雖然未曾真正動手,但兩人的氣場已然在無形中交鋒。獨孤閻極為自負,原以為梵天這方能有資格與他一戰的就只有韓一嘯一人,對其他高手並不放在眼裡,卻不想赤月空的氣場如乎意料的雄厚,他的黑魂妖氣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心中自是大吃了一驚。
就在這氣繃弦張之際,趙寒水的聲音響了起來:「獨孤兄暫且息怒。各位聽我一言,在場的各位無一不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如此不按章法的混戰豈不讓天下英雄笑話。趙某有一個提議,貴我雙方各派出五人交戰五場,敗者自行退出,如何?」
話音未落,獨孤閻便反對道:「本座不同意,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何言什麼章法。」
趙寒水臉上的笑容一僵,顯得有些尷尬,冷笑道:「獨孤兄有何高見?」
獨孤閻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冷冷地道:「趙兄莫忘了我們的使命,天神大人即將君臨天下,又豈容這些宵小苟活於世,放虎歸山,後患無窮,本座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趙寒水正待發怒,一記豪邁的笑聲突然破空而來:「獨孤兄好霸氣,在下願領教高招。」笑聲仍在迴盪時,一條人影突然閃現,落在了赤月空的旁邊。此人體型魁梧,身著青衣布袍,頭上戴著一斗笠,從斗笠邊緣垂下的頭髮俱已呈銀白之色,腳穿草鞋,甚有出塵淡俗之風采。
獨孤閻愣了一下,打量了來人一陣,沉聲道:「閣下是何人?」
青衣人抬了抬帽簷,露出一張蒼老的面容,看著獨孤閻淡淡地道:「鄙人衛青是也。」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衛青,一個與戚戰齊名的超卓人物,自從與楊天行一戰後,就一直隱匿山林,後來又逢仙帝之詔鎮守仙凡通道,在各界風雲變幻時,這個老一輩的高手幾乎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沒想到此刻竟然出現在這裡。
韓一嘯、赤月空和烈震的目光同時落在了衛青身上,他們儘管早就聽聞了戰神的大名,卻都是第一次見到同樣位居梵天七大高手之列的超卓人物。三人心中俱是大喜,戰神衛青乃是與天刀戚戰齊名的絕世高手,有他在自然大大增強了己方的實力。
獨孤閻和趙寒水自是吃驚不小,他們同樣聽聞過戰神的大名。
韓一嘯大笑道:「戰神大名,韓某早已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衛青轉頭看著韓一嘯,微笑道:「韓兄過獎了。」隨後又與赤月空和烈震打了招呼,這四大高手自是惺惺相惜。
卻說獨孤閻見衛青與韓一嘯等人談笑風生,如若無人,心中更是惱怒,忍不住大喝道:「誰出來將這老匹夫拿下?」
「阿彌陀佛,老衲願往。」一聲佛號高宣,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身紫金袈裟的如來緩緩步出,先是朝著獨孤閻施了一禮,然後才轉向衛青微笑道:「衛兄,向來可好?」
衛青冷冷地看著如來,不屑地道:「枉你也是得道高僧,竟然做出有違大道的不逆之事,棄我梵天芸芸眾生於不顧,卻甘為光明老賊的走狗,今日便讓衛某替天行道,殺了你這惡僧。」
如來大怒,冷笑道:「衛青,你別以為你有多大的能耐,即使是戚戰老兒在此我也不懼,豈懼你衛青否?」
「好!好!好!」衛青心中氣極,連道了三個好字,探手虛空一抓,八尺紫電槍憑空而現,長槍上的紫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停,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整個槍身修長筆直,黑亮異常。
如來看了紫電槍一眼,心中冷笑,袍袖一拂,全身上下立刻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就連他身上的皮膚此刻也泛出淡淡的金光,正是金剛舍利之身。如來苦心參研金剛舍利數萬年之久,真正大成還是在敗給楊天行之後,如今他的金剛舍利之身已臻圓滿的境界,自是不將衛青的紫電槍放在眼裡。
衛青長嘯一聲,騰空飛起,紫電槍化作萬千槍影朝著如來當頭罩落。一時間,如來的四周儘是密佈的青色槍影,虛實不定,變幻莫測。
面對如此恐怖的槍法,平常的高手都會選擇暫避鋒芒,但如來自持有金剛舍利之身,竟然不閃不避,任憑萬千點槍影擊在肉身之上。乍聞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無數槍影轉眼消失。反觀如來卻仍是紋絲不動,冷笑一聲道:「彫蟲小技,焉奈我何?」
衛青凌空翻轉倒回,落在如來的對面,眉頭深皺,想是十分不解。要知他剛才化出的槍影至少也有數千條,每一條都足以穿金裂石,如此眾多的槍影同時擊在如來的身上,再強大的護體神氣也該被擊破了,然而如來竟然像沒事的一樣,如何不讓他感到詫異。
正疑惑間,忽然瞥見如來單掌一拍,一個金色的手印脫掌而出,直奔他面門而來,不由冷哼一聲,顧不得再去想其他的事情,紫電槍筆直朝前一挺,一條青氣自槍尖疾射而出,在半空中與手印相撞。
「砰!」地一聲巨響,衛青與如來同時一震,各自退後兩步。衛青的老臉上抹過一絲艷紅,強壓下體內翻騰洶湧的血氣,心下駭然,暗道:看來他的真元亦不在我之下,再加上他那副刀槍不入的金剛肉身,要想戰勝他倒是十分困難。
那邊,如來也被震得氣血翻湧,本以為憑借圓滿的金剛不壞之身和體內精純的金剛太神氣可以與戚戰一拼,他剛才那一記如來神掌已然使出了八成力道,卻也只能與衛青鬥個平分秋色,如何讓他不驚,心想要是對手是戚戰,自己仍是敵不過。
兩大高手各懷心事,卻也沒有閒著。衛青心中湧起沖天豪氣,就像馳騁沙場,殺於千軍萬馬之間的壯烈情懷,一聲長嘯,離地而起,疾若閃電般往如來掠去,一展名揚天下的紫電槍法,槍走游龍,氣如電,若天馬行空,絲毫無跡可尋,凝重處如山嶽巍峙,輕靈處若清風無跡,變幻莫測,神出鬼沒,槍槍指向對方的空隙和弱點。每一槍過處,風雷陣起,電光交織,充滿了一無往前的慘烈氣勢。如來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憑借金剛舍利之身和各種佛門功法倒也絲毫不落下風,只是他在氣勢上確要輸給衛青一籌。
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紫電槍法,在場的眾人都是頭一次見到,不由自主地為衛青的氣度所懾,心中皆已明白衛青的戰神之名由何而來。
兩人斗至酣處,衛青忽然發出一聲長嘯,手中紫電槍倏然雷射,人隨槍走,直入雲霄,然則漫天的槍影依舊,風雷聲不絕於耳。眾人皆屏住了呼吸,望向高空,卻已不見了衛青的身影。正都納悶時,突然晴天之上沉雷陣陣,電光狂舞,蜿蜒迤儷,天際之上隱隱有龍吟咆哮傳來。
眾人皆感大奇。
忽然,一聲聲天崩地裂的巨響震耳欲聾,天幕上萬千電光齊閃,天邊不時有雷光火球奔突。奇景出現了。只見無數的電光自四面八方匯聚攏來,最後變成一條龍的形狀,隨著這電龍的一聲巨吼,整個天地都似乎為之震撼。緊接著電龍自高空俯衝而下,撕破長空,朝著如來飛撲而來。一時人人色變,各自放出了護體神氣高度戒備。
如來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神色慘然,他想不到衛青的槍法竟有如此鬼神難測之威,當下不敢怠慢,急念金剛咒,請出了燃燈佛祖的法身。
那電龍對如來上空的燃燈法身視若未睹,氣勢如虹地撞擊過來。燃燈法身金光大盛,一個巨大的佛字憑空而現。
「砰!」地一聲巨響,電龍與佛字凌空相撞,無數的雷光電火自電龍嘴中傾洩而出,佛字抵擋不住,轟然而散。燃燈法身受創,不待如來停咒,就自行消失。電龍卻勢如破竹地飛撲直下……
如來面如土色,要想閃避已然不及,只得憑借金剛不壞之身硬擋電龍的攻勢。
巨吼聲中,電龍當頭撲下……
沒有預想中的天崩地裂,只有一陣極度刺眼的亮光閃過,使人睜眼如瞎。當眾人再度睜開眼睛時,卻見到了一幕不可思議的畫面。
先前的電龍已然消失不見,如來仍舊「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雙手合十,兩眼圓睜,眼中滿是不能置信的神色。在他身後多出了一個人——戰神衛青。
如來腦海中浮現出當日楊天行被文殊菩薩一掌偷襲「慘死」時的情景,不能置信地俯首看著胸前狂湧而出的鮮血,以及貫胸而過的紫電槍尖,然後是一陣椎心劇痛。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引以為傲的金剛舍利之身就這麼被破了,更想不到自己會敗在衛青的手上。
「蓬!」的一聲,這一代佛祖,帶著滿腔未了的「雄心壯志」,帶著滿腔未報的深仇大恨,仰跌地上,走完了一生。
至死,他的眼睛裡都充滿著不甘與憤怒。